木杉

8月18日,中央生態環境保護督察組的一則通報,將福建漳浦縣的一系列“狠操作”掀了個底掉。當地石材礦山非法開采問題突出,生態恢復治理嚴重滯后,群眾對此要炸鍋的心都有,可為了應付督察組,彰顯自己的整改效果,漳浦縣在一些礦山上擺著盆栽苗木,有的就直接在砂石、水泥地面上鋪設草皮,這能不出名嗎?梳理類似的通報就能發現,一些地方為了金山銀山,極盡各種忽悠本事,最終卻難逃法眼。
在環保督察的整改過程中,有些地方容易犯“拖延癥”,表面上一切順利,甚至提前完成任務,實際上卻“按兵不動”,“回馬槍”一來就慌了神。
2017年4月,第一輪中央環保督察反饋指出湖北荊州市城區生活污水長期直排問題后,荊州市倒是很積極,制定了到2020年完成整治工作方案,甚至在2018年6月就對外公示問題已整改完成,向上級申請銷號。
而實際上,當地只是完成了階段性工作。兩個月后,中央環保督察“回頭看”(下稱“回頭看”)來了,匆忙之下,荊州市對沿河沿渠直排口不分雨水污水直接封堵,結果不僅沒解決問題,反而引起城區多處街面生活污水倒灌。
同一時間同一省,荊門市被指出一些磷化工企業嚴重污染環境問題后,將整改責任直接下壓至下屬縣市政府,然后就沒有然后了。直至近一年半以后,該市在“回頭看”前夕才印發整治方案。但在2017年12月,荊門市政府及其下屬縣市政府卻層層上報,稱整改任務已完成。
相比之下,海南澄邁縣的“拖延癥”更加嚴重,還明目張膽地忽悠中央。2017年8月第一輪中央環保督察期間,督察組向澄邁縣5次交辦違規填海造地、破壞紅樹林等問題,但澄邁縣后來上報的公開查處情況嚴重失實,直到今年7月,澄邁縣花場灣紅樹林自然保護區、盈濱內海不僅沒有按照要求進行整改,還頂風而上。
其實早在今年4月,澄邁縣的問題就露出馬腳,中央領導、海南省委省政府領導也做了批示。生態環境部現場調查媒體反映的地產公司破壞紅樹林問題,澄邁縣給出的結論是,紅樹林枯死是因為病蟲害。
如果對環保問題視而不見或拖個沒完沒了,地方主要領導難辭其咎。5月23日,《貴州日報》發布消息稱,遵義市播州區委書記黃國宏和區長肖光強同時被免職。此前十多天,播州區黨委因偽造常委會會議紀要被曝光。
2017年,中央環保督察對貴州的反饋指出,遵義市對國家環境保護部分新修訂法律法規學習研究力度不夠,部分工作部署安排不及時。按照整改方案,在此后一年多內,播州區委常委會至少應該開展相關學習15次以上。
可在“回頭看”下沉督察時,播州區黨委臨時編造了10份常委會會議紀要,其中涉及傳達學習習近平總書記視察長江重要講話精神,以及有關環保法律法規、重要文件等內容的會議紀要6份,涉及安排部署中央環保督察整改工作的會議紀要4份。
這方面的例子還有級別更高的領導干部,已經落馬的甘肅省委原書記王三運,也在環保問題上有“拖延癥”。習近平總書記2014年到2016年多次對祁連山環境問題作出重要批示,但王三運消極應付中央指示,不作為不落實,對祁連山的生態環境破壞負有重大責任。
面對環保問題,有的地方倒是沒拖延,可施政一犯懶,后果也很嚴重。在第一輪中央環保督察時,曾多次發生地方為應付檢查,采取集中停工停產停業等“一刀切”方式的行為。2017年8月,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黨委、政府召開工作推進會,強調不得以停產應付督察,可見地方對其重視程度。
針對這類現象,2018年5月,生態環境部專門研究制定了《禁止環保“一刀切”工作意見》,可依舊阻止不了個別地方“懶癌”發作。2018年11月,中央第二生態環保督察組在對山西開展“回頭看”時就發現,太原市迎澤區在推動清潔能源替代過程中,在不具備集中供熱、“煤改氣”的條件下,卻禁止燃煤進入社區,大量群眾溫暖過冬都成了問題。
而今年6月公布的《中央生態環境保護督察工作規定》則進一步明確,對故意提供虛假情況,隱瞞、歪曲、捏造事實的,采取“一刀切”方式應對督察等情形給予處分處理。
中央生態環保督察辦公室常務副主任劉長根對此表示,一些地方或部門對待督察整改,平時下的功夫不夠,到了督察時,緊急要求停工停產停業。“一刀切”是對中央生態環保督察的“高級黑”。
個別地方“懶癌”發作的另一種病征,在江蘇鹽城市身上可以看出端倪。2018年3月中下旬,生態環境部對當地一家上市農藥企業開展專項督察,發現該企業非法處置危險廢物。此外,為應對督察組現場檢查,該企業還臨時編造危險廢物管理臺賬,并提供虛假報表。而當地政府部門在查處過程中,僅就企業環境管理提出整改要求,偷排高濃度廢水的問題就沒有調查,最終向社會公開的結論竟然是——舉報不實。
河南汝陽縣水務監管部門應付“回頭看”的辦法,是臨時編造了兩年的河道巡查情況記錄,同時為了掩飾監管失職問題,部分人員編造水務執法行政處罰案卷,臨時編造立案審批表、詢問筆錄、送達回證、罰沒款收據等材料,并由河道管理所工作人員替代汝陽縣水利局分管領導和被處罰人簽字留印。
而在陜西,渭南市及合陽縣兩級黨委政府對于旅游項目侵占濕地自然保護區不予制止,反而將其作為重點項目大力推進,合陽縣洽川風景名勝區管委會四年間沒有查處過一起濕地自然保護區內違法行為。
有評論指出,某些生態環保部門在工作中作風漂浮,監管不出辦公室。假若監管人員能夠到實地走一走,到基層看一看,粗劣的欺騙手段斷然不可能蒙混過關。但如果監管人員走了也看了,卻還是任其過關,那這種行為背后的問題恐怕更嚴重。
更嚴重的問題是,有的地方在執法監管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直接站在了環保的對立面上。安徽亳州市譙城區少數領導干部甚至通過微信群向企業通風報信,還“指導”企業采取偽造危險廢物處置合同、沖洗被污染的雨水溝、臨時停產等方式敷衍應付。人們不禁要問,地方冒著風險忽悠中央,破壞環境,圖個啥?
其實他們的“病根”也不難找,一句話,都是錢鬧的。比如在河南魯山縣,中央環保督察組發現該縣在水源保護區以疏浚之名行采砂之實,“清障疏浚”工程向8家公司公開拍賣收入為2306萬元,其中有17個加工點在18余公里的沙河河道上全面施工。據報道,根據魯山縣2018年上半年清障疏浚砂石的銷售票據,施工企業向縣財政上繳資源稅達253萬元,其中來自沙河的占一半左右。

山東臨沂市義堂鎮搞環保“一刀切”,中心區域餐飲企業全部停業整頓,其中一些餐飲企業還屬于合法經營。
督察還發現,河南省一些領導干部重發展、輕保護。片面認為全省鋼鐵、煉油等行業產能不但不過剩,反而供不應求,無需壓減產能。平頂山及舞鋼市以影響財稅收入為由向省政府申請保留不符合產業政策的高爐,就得到了省發展改革委的同意。
對此,蘇州大學王健法學院副教授、中國環境科學學會環境法學分會委員馮嘉指出,對于這些現象,其實并不是地方政府沒辦法治理,實際是不愿意治理。因為現在考核地方政府官員的雖然是綠色GDP,即“不僅要考核經濟指標,也要考核環境質量”,“但是綠色GDP還是要考核經濟指標,所以GDP還是地方政府考核的一個壓力。”
此外,地方環保部門監管乏力、不作為,沒有切實履行職責,也是前述問題產生的原因之一。一名地方負責人在約談中坦言,地方環保工作存在“上熱下冷”的現象,特別是基層落實不力,部分單位對環保責任存在推諉扯皮現象,職責不清晰,導致治理措施成效不明顯。
而有基層干部認為,地方政府財權與事權不對等,尤其是基層政府不僅承擔著區域性公共產品的供給,還承擔著基礎教育、環境保護等全國性公共產品的供給,財政壓力不斷加大。這就導致地方政府往往不惜代價追求經濟增長和財政增收。
有意思的是,地方之間還會為了環境對賭。河流湖泊等的國控、省控斷面數據,往往是界定兩省或兩市之間流域水環境保護責任的依據,此前,新安江上游的安徽和下游的浙江就簽署了水質對賭協議,水質數據直接到關系誰付錢給誰。
最終,上游的水質連年向好,安徽在6年內拿到了浙江的補償資金9億元,而下游的水質也得到大幅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