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學啟蒙老師不是別人,正是我的父親。
父親是一位生長在關中農村的農民。自從土炕見證了他的誕生以后,他便和泥土打了一輩子交道?,F如今,他就在自己生前辛勤耕耘過的土地下靜靜地躺著,與泥土融為一體。
父親的骨子里有文藝氣質:他愛讀書,愛寫詩,愛繪畫,愛唱秦腔戲,能吹簫和笛子……別看他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學歷,但他講起文史故事時侃侃而談的樣子,儼然有老師范兒。
兒時,農忙時節,我和姐姐要做許多農活,譬如撣菜籽,拾麥穗,掰玉米,剝玉米……當我們偷懶時,父親總會給我們講許多文史故事,如官渡之戰、望梅止渴的典故;每當仲夏深夜,在我即將枕著漆水河畔的蛙鳴聲進入甜甜的夢鄉時,他總會吟哦出“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的優美詞句,讓我覺得應時應景。
他能寫詩、寫對聯。每年的大年三十下午,他總要把自己寫好的春聯貼在我們祖屋的門框上,晚上炒好菜,帶上副食,帶著我去祖屋給奶奶拜年。
當然,父親的眼界和格局畢竟有限,他沒有將我有意培養成為作家、詩人的教育意識。他給我講的那些文史故事純粹是哄我玩兒,但那些文史故事在我幼小的心靈上埋下了文學的種子,從而慢慢萌芽、成長。
我從小就在大自然的搖籃里茁壯成長。一個農村娃整天面對著天空、大地、山川、河流、草木、飛禽走獸,一年四季欣賞著春日群芳爭艷,夏日麥浪翻滾,秋日碩果飄香,冬日白雪飄揚的優美風光,在這樣詩意的氛圍里成長的我有一天突發奇想:用詩歌或散文來抒發自己的感情。
不過,在我出生前后,父親就一直跟病魔戰斗了二十多年。因為這場病,我們家家境就不好。母親既要忙農活,又要賺錢養家,還得教育我們;大姐讀完小學就外出打工養家,二姐初二肄業外出打工養家……
從小,我就體驗過世態炎涼和人情冷暖:被村民瞧不起,被同學侮辱;有些親戚和我們疏遠。那時的我內向、自卑、怯弱、敏感、自尊心強。
不過,我的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每次拿獎狀和獎學金時,父親開心,母親臉上有光。此外,每當我在塵世里切身感受到了人情冷暖時,我就會躲在文字的世界里取暖。那時候,我會將我在塵世遭受的委屈都寫出來,這是一種有效的發泄方式。課堂上,老師將我的作文當范文朗讀時,我也能收獲很多生活信心。就這樣,慢慢的,我打開了自己的內心世界,性格變得開朗健談一些。
從高一時起,我便堅持寫作至今。而就在距我2008年高考剩下最后百天之時,那個生我愛我,為我開啟文學夢大門的父親走了,沒有留下任何遺言。我們姐弟仨沒能見上他最后一面,這也是我們人生最大的遺憾。
在他的追悼會上,我放下狠話:我要考上大學,我要堅持寫作,我要出人頭地……說到就得做到,否則就枉為人子。
2012年起,我的作品陸續發表。我有時會將發表的文章復印后,在父親的墳頭燒掉,希望他在陰間能看到,還曾寫過這樣一首詩:
欲闖陰間與鬼爭,墳前跪拜泣無聲。
焚香燒紙煙飛盡,未報恩情伴此生。
——《清明祭》
于是,寫作對我而言又多了一種意義:一種特殊的盡孝方式。
我想,只要我活著,我就會一直寫下去,因為那個善良、正直、勤勞、待人誠懇、酷愛讀書寫作的父親在天上看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