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玉梅
加布里埃爾·塔爾德(Gabriel Tarde,1843-1904)與埃米爾·涂爾干(Emile Durkheim,1858-1917。一譯埃米爾·迪爾凱姆)的歷史性辯論影響了一個學科的走向。這場辯論從十九世紀九十年代持續到塔爾德去世的一九。四年。最終,涂爾干在這場辯論中取得實質性的勝利,涂爾干社會學也因此成為二十世紀社會科學的核心之一。而塔爾德,在十九世紀的法國社會科學界聲名鵲起且紅極一時之后,其名字逐漸淹沒在社會科學發展的洪流中,他與涂爾干針鋒相對的理論和方法也鮮少受到關注。更為遺憾的是,盡管塔爾德生前的聲譽高于同時期的涂爾干,但后人未能給予他同時代人所給予他的尊重。很多時候,人們記住塔爾德(但更多時候是未曾記?。﹥H僅因為他是涂爾干的犀利批評者。
關于塔爾德與涂爾干論辯的記錄并不多。塔爾德的擁護者克拉克編著的《傳播與社會影響》,收錄了塔爾德與涂爾干一九。三年十二月在高等教育研究會上的講話。這是為數不多的公開論戰的記載。而統觀各類資料,什么是社會及社會事實?社會學何為?其與心理學的關系如何?這些問題貫穿于兩個人辯論的始終。對這些問題的見解可以由兩人對模仿的觀點和態度折射出來。塔爾德構建了從模仿到社會的理論路徑,并對模仿的重要性予以推崇,卻遭到涂爾干的多次批評和否定。那么,涂爾干的批判是否能夠說明模仿論難以立足甚至存在重大缺陷?若非如此,從模仿到社會何以可能?在此基礎上,我們該如何審視塔爾德理論的學術地位,并思考兩人不同的學術命運?
十九世紀九十年代,是法國人發現對社會學的熱情的年代。在此之前,社會學還沒有真正作為一門學科建立起來,并且任何一所大學都尚沒有以社會學命名的職位。隨著關于模仿的論文陸續在《哲學評論》發表,塔爾德于一八九。年出版了他的《模仿律》一書,這也意味著塔爾德的社會學體系此時已經逐漸走向成熟(值得一提的是,涂爾干的第一部著作剛面世)。在第一版序言中,塔爾往瀾明了他雄心勃勃的社會學計劃的目標:“我嘗試勾勒一種純粹的社會學,也就是粗線條描繪的普通社會學。按照我的理解,這樣一門學科適用于一切社會,包括古代、今天或者未來的一切社會,正如普通生理學適用于一切物種一樣,它當然包括現存的、滅絕的或可以想象的一切物種?!保ǖ谝话嫘颍?6頁)作為這一計劃的核心部分,塔爾德系統闡述了他的“社會模仿說”理念。
“社會模仿說”的認識論始于重復性。在塔爾德看來,物理世界的振動、生物界的遺傳都是基于重復的法則。而任何一門學問的前提,則是基本的可計量現象能夠多次重復??茖W亦是如此。社會學以人為對象,其作為科學則必須找到人身上某種典型的具有重復特性的社會現象。這種現象必須要與人身上的生物現象(如親屬關系)和物理現象(如人群的擁擠)有所區別。此外,還要和他的“內心”(intra-mental)即心理現象區別開來。如此一來,剩下的就是“心際”(inter-mental)現象,即人受他人影響的現象。綜合這些要求和條件,塔爾德發現,發生在人身上的重復現象就是模仿,“社會重復就是模仿”,“心際”影響產生的基本過程也是模仿。一切社會過程無非是個體之間的互動和相互模仿。
那么,什么是模仿呢?在《模仿律》正文中,塔爾德始終沒有給模仿下定義。在一八九五年發表的第二版序言里,他賦予“模仿”一個自認為“非常精確、非常典型的”意義:“一個頭腦對隔著一段距離的另一個頭腦的作用,一個大腦上的表象在另一個感光靈敏的大腦皮層上產生的類似照相的復寫。”進而他說道:“我所謂的模仿就是類似于這種心際之問的照相術,無論這個過程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被動的還是主動的?!保ǖ诙嫘?,7頁)在一八九八年發表的論文《社會學》(收錄于《傳播與社會影響》)中,塔爾德在“照相術”的解釋基礎之上進一步闡釋,指出模仿“是給予或接受的一個心理印記,是通過一種特殊的接觸傳播的印記……這種心理印記有兩個特征。首先,它是一個印記,是言語、宗教儀式、指令的行為、傳授的思想、習得的產業或藝術過程,包括灌輸的好壞皆有的東西——底片的復制、一個副本、一個副本的副本。其次,這個印記是心靈的、精神的、心理的印記”(80-81頁)。在此,塔爾德所指的是模仿在個人身上產生的結果,即一種類似于照片上印記的心理印記。
塔爾德認為,從遠古時期起,模仿就是客觀的、廣泛流布的。模仿是所有社會相似性的原因:一切或幾乎一切社會相似性都來自模仿,正如一切或幾乎一切生物相似性是靠遺傳獲得的。人與人之間,即使存在互助,但只要他們之問不存在通過模仿而學到的相似性,這樣的關系就不足以使他們結合而組成社會。例如,同一個工廠的工人,由于他們見面是為了互相幫助、互相合作,所以他們構成的是商業社團或工業社團,而不是純粹而簡單的社會。塔爾德還多次以基督教的傳播為例,來說明社會究竟是如何經由模仿而產生的。他說:“到十二世紀的時候,基督教的宣傳產生了最深刻的精神同化,從皇帝到農奴的空前的精神同化。正是由于這個權利的網絡,歐洲才從西到東形成了一個真正的社會,即基督教世界的社會,和羅馬帝國盛期一樣龐大的古羅馬精神的世界?!保ā赌7侣伞罚?7頁)也就是說,歐洲社會或者說基督教世界的社會的生成,是由于基督教思想的擴散及其產生的精神同化。如此,人與人之間因為對基督教的共同信仰而產生了社會聯系,“路易十四和他的臣民之問存在社會關系,是因為雙方都是同樣的古典教育和基督教教育的產物”(《模仿律》,48頁)。此亦可見,教育是擴散和同化的重要路徑,相似性可以通過教育而獲得。按照塔爾德的邏輯,對處于社會下層的人來說,教育可以使他們通過模仿性的接觸同化于高一級的社會成員,因為在這個過程中向他們灌輸了精神生活和社會生活的思想、欲望和需求,灌輸了構成社會成員精神和特性的要素??傊?,模仿產生了相似性,有了這種相似性之后,社會開始萌芽,或者社會得以產生。
如此,塔爾德給社會下了定義:“社會是由一群傾向于互相模仿的人組成的;即使彼此不進行實際的模仿。他們也比較相像,因為他們具有共同的特征,這些特征又是同一個范本的歷史悠久的副本?!保ā赌7侣伞罚?0頁)繼而,塔爾德又指出,這一定義與其說是一般意義上的社會的定義,不如說是社會性(sociality)的定義。因為社會的構成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條件,即交往(association)。在不同程度的交往中,模仿性傳播得以進行。總之,“社會就純粹是模仿性的組織”(《模仿律》,52頁)。
模仿的對象是兩個基本的心理單位,即信念或欲望。信念包括宗教信仰和道德信仰,也包括司法信仰和政治信仰等;欲望則表現為某種需要,如經濟需要和審美需要。前者主要靠傳授或說服等方式傳遞,后者主要靠指令來傳遞,如業已提及的教育所傳遞的就是欲望。塔爾德認為,信念和欲望被模仿和傳播,“社會運轉根據的是這些信念或欲望是對立還是一致”(《模仿律》,105頁)。換句話說,社會不是由任何外在的物質或結構賦予它們意義或方向,而是信念或欲望這兩個心理量增長或削減的過程。社會學的統計學就應該衡量這些上升或衰退的趨勢,勾勒隨時間變化的軌跡。在其中,新發明(“發明”是塔爾德學術體系中的另一重要概念,但可以說,塔爾德論述發明,是為了闡明模仿的意義)會刺激新的欲望和信念,擾亂舊欲望和舊信念的平衡。從諸如此類的敘述中,我們隨處可見他對心理學概念和事實的依賴。塔爾德始終認為,要透徹理解他所感覺到的社會事實,必須了解奧妙無窮的心靈事實,因為在他看來,表面上看最簡單、最淺顯的社會學也深深地扎根于最深層的、內在的、隱蔽的心理學之中。盡管如此,社會學需要關心的心理現象,僅僅是頭腦之問傳輸的心理現象,因為說到底社會過程就是“心際”關系。
塔爾德曾擔任預審法官近十八年,在任內,他觀察到模仿在犯罪行為中扮演的重要角色。他確信犯罪是通過暗示、欲望和模仿等社會原因產生的,模仿是犯罪的根本原因。從《模仿律》中對歷史現象的檢視,對西方文明的追溯,對語言發展的審視和對藝術、法律、制度演化的梳理可以看出,在塔爾德看來,模仿不僅影響著犯罪等社會現實,也可以用于說明一切社會現象。模仿主導著社會、文化和歷史等一切領域。
涂爾干一向以一種不屑的態度對待塔爾德精心構筑的社會學大廈,并在各處或明或暗地批評塔爾德的模仿理論。從《自殺論》第四章“模仿”來看,涂爾干對塔爾德的模仿說的批評集中于五個層面。
首先,涂爾干影射塔爾德“如此習慣地使用一些術語而不給術語下定義”,以致不加區分地使用了模棱兩可的術語。涂爾干指出,在通常意義上,模仿指向三類不同的事實,但卻只有一種事實是模仿。且看這三類事實:一是因不同的意識之問出現的拉平現象使所有人的思想和感覺趨于一致的狀況,如群氓現象或革命集會;二是按照習俗和慣例行事,如以祖先為榜樣,和追隨普遍流行的時尚;三是重復前面發生或我們曾經聽說過的行為,如看到一個人打哈欠、笑和哭,我們也這樣打哈欠、笑和哭(《自殺論》,107-108頁)。按照涂爾干的分析,只有第三類事實才是模仿。也就是說,人們慣常使用的模仿概念具有濫用的嫌疑,而塔爾德沒有仔細辨析,將模仿的外延擴大了。一如前文所述,塔爾德最初確實未對模仿進行界定,當他意識到有必要對之予以說明的時候,他用“照相術”來做比喻,強調心際之間的影響過程。這也可以看出他對模仿的界定不再停留于“社會重復就是模仿”的表面層次,用“心理印記”予以補充說明也證明了這一點。涂爾干抓住是否重復這一點,以此排除第一類事實。這并未跳脫出塔爾德的意指,卻忽略了塔爾德對模仿的心理的、精神的深層層面的強調。倘以此來審視第一類和第二類事實,很難說共同的思想和感覺的形成,以及按照風俗或時尚來調整自己的行為,這兩者不存在心理層面的相互影響的過程。當然,涂爾干否定第二類事實是模仿還有一個更重要的論據,即認為它們雖然是重復的行為,但只是其他的集體行為或集體影響的結果。
由此引出其二,即涂爾干批評塔爾德沒有區分原因和結果。在涂爾干看來,有些現象的確是重復的模仿現象,但它們本身并不是社會事實,而只是社會事實影響的結果。涂爾干指出:“當人們遵循某種風尚或遵守某種習慣時……這種重復也不是出于人們所說的仿效的本能,而是一方面出于同情,這種同情促使我們不去傷害伙伴們的感情,以便更好地和他們交往,另一方面出于對集體的行為方式或思考方式的尊重和集體對我們的直接或間接影響,以便防止分裂和在我們身上保持這種尊重的感情?!保ā蹲詺⒄摗罚?11頁)簡言之,“這是出于尊重和害怕輿論而行動,而不是出于仿效而行動”。進一步而言,模仿是邏輯、判斷和推理的結果,而不是絲毫無意識的行為。既然模仿不是無意識的,重要的是了解究竟什么原因造成了對習俗和時尚的輕信和順從。也就是說,模仿不能由模仿自身來解釋,而應該由其他的社會事實來解釋。可見,涂爾干已經從對模仿概念的分析跳躍到討論模仿是否是一種社會事實。在涂爾干那里,社會事實的特點是壓抑和強制,就此而言,塔爾德在第二版序言中已經提出過反對,認為這是在忽略輕信和順從態度的白發性的一面。
其三,涂爾干指出,模仿毫無社會性可言。這表現為模仿可能在沒有任何社會聯系的個人之問發生,而且仿效的傳播本身也沒有能力使他們相互聯系起來,“一個噴嚏、一個舞蹈似的動作、一陣殺人的沖動,都可以從一個人轉移給另一個人,而他們之間只需要偶然和短暫的接觸”(《自殺論》,106頁)。也就是說,偶然的不穩定的模仿并不能創造社會。因為在涂爾干看來,社會是必然的實體。
其四,涂爾干在聲稱模仿不具有社會性時,還有另一個指向,即模仿只是心理現象,是心理學的一個相關對象,從社會學的角度來看是無關緊要的。按照涂爾干的認識,前者研究的是影響個體的原因,后者研究影響群體的原因。塔爾德的理論體系確實是以心理學為基礎的。但若將塔爾德的社會學降格為心理學卻是不合適的。塔爾德對心理事實的重視,恰恰源自他對社會個體的關懷,而這種關懷又設定了社會學的使命。他認為,社會學倘若不能使個體獲得解放,不能夠逐漸解放他心靈深處最自由的沖動、最大膽的內省,社會學就無甚意義。而社會學如能開發深層的心理特征——人格和文明的共同特征,就不僅可以收獲純粹而強大的個體主義,而且可以收獲圓滿的社會性(第二版序,14頁)。在后來的表述中,塔爾德聲稱自己構建的是一種心際心理學(intermental psychology)。心際心理學不是心理學的一個子集,它希望掌握的是個體之問傳遞的東西,并理解這種聯系本身。
最后,涂爾干質疑模仿可以用于解釋社會現象。在《社會分工論》中有所陳述的這一判斷,在《自殺論》中得到加強。涂爾干應用自殺率的地理分布的相關數據,推斷出“自殺根本不是大致上圍繞著某些中心發生,并從這些中心逐漸均勻地擴散開來,而是以差不多(僅僅是差不多)同樣的數量成批地發生的,沒有任何中心”(《自殺論》,126頁)。既然沒有任何中心,也就意味著自殺現象不是從某一個地點傳播或擴散開來的,因此顯示不出模仿的影響。然而,涂爾干卻承認模仿很可能引起許多個別情況,承認自殺的傳染是從個人到個人。與此同時,他一再強調,模仿不會傳播自殺,以致影響社會自殺率。在此,涂爾干的邏輯讓人感覺有些混亂和困惑。既然自殺可以在個人之間傳染,不就證實了模仿會傳播自殺嗎?塔爾德以此為據,認定涂爾干實際上已經承認模仿在自殺中發揮著顯著作用。實際上,涂爾干想要表達的是,模仿不是自殺的原始因素,而只是使一種狀態更加明顯,這種狀態才是引起自殺的根本原因。但假若如此,是否可以說,無論這種狀態或根本原因是什么,模仿至少在其中起著中介的作用?而涂爾干在全然拒絕模仿對自殺率的影響之后斷然認為:“既然模仿在這一方面沒有社會影響,那么它在其他方面就更不會有影響了?!保ā蹲詺⒄摗罚?32頁)或許這種判斷讓塔爾德很不舒服,他曾以一種決然的語氣表示,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接受這種“武斷”的想法。因為他堅信,模仿在語言、宗教、藝術等的形成和傳播中起著無限大的作用。
涂爾干反對模仿可以用于解釋自殺率的變化,是為了導向并踐行他在《準則》中提出的解釋社會事實的準則,即“用一種社會事實解釋另一種社會事實”。作為《準則》的實證范例,涂爾干將引起自殺率變化的原因歸結為社會環境,如民族、宗教信仰、社會的穩定和繁榮程度等因素。而在塔爾德看來,社會環境恰恰是需要解釋的東西。社會環境是如何被塑造的?在諸如此類的問題都懸而未決的情況下,談何理解社會?
歸根結底,可以看到塔爾德和涂爾干圍繞模仿問題的辯論的實質,在于對“社會”的不同理解。對于塔爾德來說,不能將社會視為一種給定的、孤立的、自成一體的領域,我們應該關注的是社會的內在的生成過程,模仿就是這一過程中最普遍的現實,個體之間通過模仿而產生社會聯系,并聚合而成社會。而涂爾干則認為社會作為一個實體,并非個體的簡單聚合,而且可以超越個體并對個體施加外在強制。因此,個體層面的現象或個體之間的互動如模仿就顯得不那么重要了。再者,在涂爾干的觀念里,社會并不存在如何可能的問題,因為社會已然是一種既定的事實。至于社會究竟是怎么構成的,個體與社會之間如何勾連,對于類似的問題,他總是避免回答或者含糊其辭。例如,當他用集體感情(collective feelings)作為個體與社會的關聯時,《自殺論》自始至終也沒能告訴我們集體感情是如何產生的,而只是在腳注中承認:“我們只是含糊地知道這個詞的含義。確切地說,造成這種集體狀態的結合是如何產生的,這種結合的要素是什么,為什么會出現這種占優勢的狀態,這些問題太復雜了,不可能僅僅通過內省來得到解答……我們只是試圖說明,除了仿效還有別的什么東西。”(《自殺論》,115頁)塔爾德稱涂爾干對社會的理解具有一種神秘主義色彩,與此有很大的關系。
理解社會的兩種不同觀念和向度分別映射到《模仿律》和《自殺論》的寫作中,前者以一種充滿了類似意識流的文學表達風格,如夸張的語言和詩一般的修辭,來呈現社會白發的生成性;而后者則設法體現某種科學理性,包括嚴謹的方法、邏輯推理、驗證和論證的規范程序。值得省思的是,志在構建一門純粹社會學的《模仿律》,當在采用如此雜糅的敘述風格的時候,是否本身已經離它最初的目標越來越遠了?有人說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塔爾德在十九世紀研究社會的文學和科學取向之間的緊張關系中猶疑不決、未能取合。當然,就《自殺論》而言,其能夠成為社會學經典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即要確定那種自愿結束個人生命的行為是由他人造成的,是需要大膽的理論想象和破除成見的勇氣的。而這一旦取得成功,必將讓人印象深刻。從這一角度而言,涂爾干思想的創造性相較塔爾德而言,顯然更勝一籌。而塔爾德的思想則相對樸素甚至平庸了些。但問題是,自殺現象真的與模仿沒有關聯嗎?“維特效應”在社會現實中可以找到不勝枚舉的證據,這不就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塔爾德的模仿說嗎?
公正地說,塔爾德與涂爾干的論辯難分伯仲。因為塔爾德的模仿理論實際上是自成體系且非不堪一擊的,而涂爾干對塔爾德的模仿理論的批評也并非有的放矢、讓人心悅誠服。并且,由于涂爾干的批判建基于社會本體論的思維定式之下,以致存在一些難以自圓其說的地方。不僅如此,嚴格來說,涂爾干在《自殺論》中并未完全排除模仿過程及其影響。然而,值得同情的是,塔爾德的理論畢竟沒能成為當代社會學理論的有益源泉。對于塔爾德的不被重視,他的忠實的追隨者拉圖爾認為,對塔爾德遺產的忽視與一種思想的早熟有關,這表現為塔爾德的理論創見遠遠超過他的時代,以致在當時找不到任何經驗上的證明。比如,當他說社會學應該測量信念和欲望的水平時,作為刑事統計局局長的塔爾德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研究了大量統計資料之后,卻只能批評法國政府的統計數據中沒有關于信仰或欲望的數據,而眾所周知,類似資料的系統收集已經是幾十年以后的事了。而涂爾干則用塔爾德提供的數據,悉數加以整理后開創了一個全新的研究范式。至此,可以說兩人不同學術命運的緣由,已然是漸露端倪了。
(《模仿律》,[法]加布里埃爾·塔爾德著,何道寬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二00八年版;《自殺論》,[法]埃米爾·迪爾凱姆著,馮韻文譯,商務印書館二00一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