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遠
摘 要: 艾特瑪托夫于上世紀70年代發表的小說《白輪船》通過一個7歲小男孩的悲劇性故事,把富有寓意的神話、孩子五色斑斕的幻想和嚴酷的現實緊密交織在一起,深刻揭示了人與自然、善與惡的重大社會問題。《白輪船》是一部關于信仰破滅后該何去何從的書。小說以小男孩的死亡來結局,揭示出了人類的信仰危機,小男孩的執著、淳樸的信念給今天的我們也有很大的警示意義與啟迪作用。
關鍵詞:艾特瑪托夫;白輪船;長角鹿媽媽;信仰
文章編號:978-7-80736-771-0(2019)04-056-03
艾特瑪托夫是一位吉爾吉斯族作家,50年代開始發表作品,70年代至80年代進入創作高潮,他的作品大都在寫實基礎上融入神話傳說、寓言故事,虛實相間,集過去、現在、未來于一體,人與動物、人與鬼神同時顯現。并通過象征、隱喻等藝術手法揭示深刻的人生哲理與嚴肅的社會問題,其作品被譯為120余種文字,流傳世界各地,在蘇聯和歐美國家享有很高的聲譽。他的小說創作對中國當代作家也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作為他的巔峰之作,《白輪船》自1970年發表以來,就受到世界各國廣大讀者的關注與喜愛,全書約11萬字。是清華大學推薦大學生必讀書目,也是普京推薦的必讀俄文經典,同時也被當代著名作家路遙傾力推薦。
一 、《白輪船》——一部關于信仰的書
艾特瑪托夫曾說:“我的信條過去是,現在仍然是現實主義地反映生活,尋找與摧毀人的謬論、混亂、恐懼作斗爭的意義。我希望我是謳歌和平夢幻的信徒之一。”①《白輪船》曾是內部發行的暢銷“黃皮書”,曾經是中國幾代讀者的“手抄書”“精神背書”。而今天,艾特瑪托夫這位斗士,通過一個七歲孩子的悲劇性故事,把富有寓意的神話、孩子的幻想與嚴酷的現實緊密交織在一起,深刻揭示了人與自然、善與惡的重大社會問題。
《白輪船》是一部關于信仰破滅后何去何從的書。7歲的孩子和莫蒙外公在護林所相依為命。孩子有三個愿望,一個是上學;一個是變成魚游到白輪船跟前,讓水手爸爸看看自己;還有一個愿望,長角鹿媽媽能夠回來,跟他一起快樂的生活。
孩子上學了。一天,山林里真的出現了長角鹿,公鹿、小鹿還有優雅的母鹿,這是傳說中的長角鹿媽媽嗎?孩子激動不已。可是,經常給他講長角鹿媽媽故事的外公在姨夫奧羅茲庫爾的壓迫下不得已向鹿媽媽開了槍。孩子膽戰心驚看著墻角里鹿媽媽血肉模糊的頭,他聽見大人們笑著喝酒、吃鹿肉。那天晚上,外公因羞愧,醉酒倒在泥地里。男孩受到刺激,搖搖晃晃地走到河邊,跳進水里,尋找夢中的長角鹿媽媽了。
《白輪船》提出了人與自然、善與惡、文明與野蠻等重大哲理思考的問題。作品以孩子之死來鞭撻對美的毀滅的丑行,用寓言性、深邃的意蘊、深刻的哲理來折射現實生活,深化主題,喚起讀者的聯想、深思。
二 、白輪船——我們的信仰
小說通過一個7歲孩子的眼睛造出了一個純美的境界,一開始就提到一個人要記住自己的祖先,一個人至少要記住自己七代以上的祖先,要不人就會作惡,因為假如我們不知道自己的祖先,現在做了惡,后人也不會知道了。
現在的布古人已經忘記了祖宗的名字,當故事里的主角小男孩問其他的布古人“難道沒教你記住七代祖宗的名字嗎?”他們是這樣回答的:“沒有教。教這些事干什么?我就不知道,也沒有關系,照樣過日子。”小男孩相信外公說的:“人要是不記住自己的祖宗,就要變壞。”“外公說,那樣的話,人做了壞事就不怕丑了,因為孩子們和孩子們的孩子們都不會記得他嘛。也沒有人做好事了,因為反正孩子們都不會知道。”
孩子單純的信仰,遭到了其他人的否定。后來的布古族人忘了,開始獵殺救過他們部族的長角鹿媽媽,開始忘本了。這是孩子心痛的也是孩子外公心痛的。
小說中,孩子外公在姨夫的逼迫下射殺了長角鹿媽媽后痛苦、羞愧。其中有這樣一段描寫:
誰知他那孩子的頭腦是否懂得,莫蒙外公躺在這里,是在為自己那長角鹿媽媽的故事的幻滅而痛心;是否懂得,是外公違心地背棄了自己要他終生信奉的東西,背棄祖先的遺訓,背棄了良心和自己珍貴的信念,而干這種事是為了自己苦命的女兒,也是為了他這個外孫……②
白輪船象征人類美好的精神目標。孩子純潔的心靈認為世界上一切都是美好的,它容不得罪惡、謊言、人世間的丑惡。孩子為什么會自殺?因為他已經失去信仰,信仰破滅了,長角鹿媽媽被射殺了,罪惡的姨夫繼續著他的罪惡,他不理解這一切。那種痛苦使他無法再存活在這個世上。孩子死前有這樣一段發問:
為什么人世間會這樣呢?為什么有的人歹毒,有的人善良?為什么有的人幸福,有的人不幸?為什么有的人大家都怕,有的人誰也不怕?為什么有的人有孩子,有的人沒有孩子?為什么有的人就可以不發給別人工資?大概,最了不起的人就是那些拿工資最多的人。外公就因為拿的少,所以大家都欺侮他。唉,能有辦法讓外公也多拿些工資就好了!也許,到那時候,奧羅茲庫爾就會尊敬外公了!③
善良的孩子!盡管這些問題出自一個孩子之口,但卻真實地反映了當時社會給兒童心理造成的影響,它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7歲兒童所能思考的范圍,其中的更多含義,只有我們成人才能真正的理解。作品借7歲孩子的眼來看這個世界的丑惡,叩問我們成人,其力量是震撼的。
孩子的世界是細膩真摯的心靈世界。孩子的內心閃爍著艾特瑪托夫一生所褒揚的至善至美,蘊涵著樸素、純真和原始之味,不摻雜任何人性的污點。孩子的生活閱歷極其簡單,對人情事理的認識也帶有一種主觀的局限性和片面性,但正因為天真無邪,有顆純潔無瑕的童心,所以他對周圍的兇殘和丑陋之事十分敏感。因此,當突如其來的“惡”以排山倒海之勢撲向他和長角鹿媽媽時,他唯有以死來抗拒童心所不能屈從的東西。在文學的視域里,死亡是最萬不得已的表現形式。而孩子的死,更是帶有一種刺骨的蒼涼和無力的救贖。艾特瑪托夫選擇用最不可調和的形式來否定現世的“惡”,通過孩子之死來肯定良善之心,從而把暴露現實陰暗面的主題升華到善與惡的道德哲理高度,賦予了小說更普遍、更深邃的思想內涵和更強烈、更濃重的悲劇意識。
一個遙遠的傳說、一個虛幻故事的破滅,或許只是成長必須的陣痛,但對于整個民族,小孩的故事卻是有深層的含義的。善的弱小與惡的強大之間所形成的強烈反差,對大自然、對傳統的崇敬與人們對自然的破壞和毫無顧忌冷酷對照,是作者給我們描述的真實,但孩子走向河流的時候,他會想些什么呢?他幾乎空白的大腦只有白輪船的形象,那是他僅存的希望,倘若他能夠變成魚兒,到達白輪船能實現見父親的愿望嗎?只是他順流而下,沒能變成魚,他只是拋棄了那些在自己內心深處不能容忍的東西,留下了永恒的對美好的渴望與追求!
當今,大氣污染、水污染、土壤污染等等這些都是人禍而非天災,鄙視崇高,漠視民瘼,金錢主宰的世風——種種的一切乃是由于人類信仰道德的缺失所造成的。《白輪船》為我們心靈中還存留著那一份對人類苦難感動的悲憫情懷而安慰,更為還沒完全喪失人的良知而慶幸!應該引起我們警醒,同時也應當引起我們追問,而今我們的白輪船在哪里?
三、我們該何去何從
如何應對我們所面臨的這些道德與信仰上的危機?作者沒有明確給出我們答案。成人的世界是亂象叢生的現實世界。孩子的姨夫奧羅茲庫爾,這位工業文明的實踐者,一手掌控著資源富足的卡拉烏爾林區,整天作威作福、不務正業、投機倒把,酒足飯飽之后,便肆意嘲弄岳父、毆打妻子、咒罵周圍的一切。在他眼里,升職、加薪、享受榮華富貴和萬人膜拜是生命的最高價值。他不能忍受城里人過著比自己體面,更憎恨妻子不能為他生下一男半女。奧羅茲庫爾是惡的化身。他以一種病態的狂熱心理追求著名和利,親情、愛情、良知在他身上蕩然無存。在小說第五章,傳說中的長角鹿媽媽重新回到卡拉烏爾林區。對善良無邪的孩子來說,這意味著神性的復蘇、普世價值的回歸。而奧羅茲庫爾之流則垂涎美麗的鹿角和可口的鹿肉,他們設計捕殺了長角鹿媽媽并以一種近乎狂歡的模式大擺“鹿肉宴”。這類人不敬畏往昔,也看不到未來,沒有子女是對其最有力的懲罰。
孩子的外公莫蒙是小說中最復雜的人物,他是成人世界的忠實見證者,同時也是無法逃脫的妥協者。莫蒙是族人眼中的“百事管”,待人真誠,勤勉踏實,任勞任怨,無償為大家提供日常便利;莫蒙也是孩子心中的好爺爺,這個殘缺的家庭只有外公一人疼他,給他講長角鹿媽媽的故事,送他望遠鏡和書包,每天接送他上學。可是好人莫蒙在現實生活中卻毫無地位。族人嘲笑他沒有老者的氣度和尊嚴;在家中,女婿常常把怨氣撒在他頭上,辱罵他那不能生育的女兒。莫蒙是長角鹿神話的信奉者和傳承者,他虔信充滿仁愛和慈悲的信仰世界,而現實世界卻充斥著物欲、殘暴和罪惡,這是他的命運悲劇所在。若要在這個冷酷的現世生存下去,莫蒙必須在“永恒的善”和“無盡的惡”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他無奈選擇了忍讓、遷就、妥協。莫蒙的形象繼承了俄羅斯文學中的“小人物”傳統,這類人集淳樸善良和卑微懦弱于一身,最終命運都是在強權之下迷失自我,進而成為時代的犧牲品。包括普希金和屠格涅夫在內的許多作家對此類人均報以同情的態度,但艾特瑪托夫在“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同時,又進一步探討了“小人物”自身的局限性以及由此造成的衍生危害。莫蒙的懦弱、忍讓不僅無法讓他的女兒擺脫魔爪,而且進一步促使了奧羅茲庫爾的恣意妄為。悲劇一點點發酵,無形的“惡”最終迫使莫蒙走向“弒鹿”之路,而這正是壓倒他外孫的最后一根稻草。孩子無法接受外公槍殺長角鹿媽媽的事實,支撐他活著的古老神話破滅了,自沉于激流之中、尋找夢中的白輪船成了孩子唯一的悲劇出路。可以說,莫蒙充滿悲情的一槍,既打碎了自己的信仰之心,又毀滅了外孫的美好未來。莫蒙可悲可嘆可怨的一生揭示了謙恭溫順背后隱藏著的可怕奴性,從而給讀者留下無盡的思考空間。
四、結語
我們可以把《白輪船》視為童話,可能很少有人會把它視作童話,但這的確是一本為孩子和所有曾經是孩子的大人們寫的書。童話的存在并非為了告訴孩子們世界是多么美好,而是為了整合孩子成長過程中的撕裂和傷害。小說最后,以小男孩的死亡為結局,讓所有讀者都會感到震撼。孩子死亡的悲劇,是因為他以自己純潔的心靈,感受到了被私欲毒化了的成人世界,于是“摒棄了你那孩子的心不能容忍的東西”,他變成了魚,游到伊塞克湖,去尋找“白輪船”。
“白輪船”在這里,代表了一種美好的東西,一種信仰。在美好的信念被嚴酷的現實擊破后,孩子選擇了死亡。而孩子,這個不知名的小男孩,無疑是美和理想的化身。今天,環顧四周,我們痛惜的看到,美好的信念正從更多的人心中流失,更多人像奧羅茲庫爾一樣瘋狂的人早已使長角鹿媽媽的故事遭到幻滅,而更多的孩子是不是只有像“小男孩”一樣游走呢?信仰不分年齡,不分區域,更無關金錢利益,所以說信仰不只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純真的信仰更讓人為之警醒。一趟《白輪船》之行,讓我們不斷地在拷問自己,何為信仰?我們的信仰何在?我們的行為是不是正在一步步靠近奧羅茲庫爾?
注釋:
①夏榆.《最后一位文學神父離去了 艾特瑪托夫遺照》[N].廣州:南方周末,2008—06—19
②[吉]艾特瑪托夫.《白輪船》[M].力岡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
③[吉]艾特瑪托夫.《白輪船》[M].力岡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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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吉]艾特瑪托夫.《白輪船》[M].力岡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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