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海洋,秦佳
(常州工學院藝術與設計學院,江蘇常州213022)
各類文化遺產是在世界文明歷史發展進程中保存下來的文化瑰寶,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是由于非遺的“非物質性”,相對于其他“物質性”的文化遺產而言,非遺更容易隨著時代的更迭前行,被人們逐漸淡忘,甚至遺失在歷史長河中。目前針對非遺保護與發展的傳統思路,是沿用對待“物質性”文化遺產的思路,或是在此基礎上發展出來的辦法。傳統思路忽略了非遺與其他不同類型文化遺產間的差異,造成了一定的局限性。本文將從分析非遺相對于其他不同類型文化遺產的特性入手,并以常州地區的非遺為例,提出繼承和發展非遺的新視角。
1972 年11 月16 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通過了《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主要目的之一是保護各類有價值的文化遺產,公約中所關注的文化遺產主要為文物、建筑群和遺址三類[1]115,顯然這些文化遺產類型都具有明確的實體物質基礎,因此對它們的保護與開發思路也比較明確,首要工作是保存遺留下來的原有物質載體,即各類文物、建筑群和遺址的實體,在盡量保存原有實體的基礎上,合理復原,適度開發。
但在各類文化遺產的保護開發中,發現還存在一類文化遺產是不具備明確的“物質性”的,這就是非物質文化遺產。所以后來提出了非遺的概念,主要指:被各社區、群體,有時是個人,視為其文化遺產組成部分的各種社會實踐、觀念表述、表現方式、知識、技能,以及與之有關的工具、實物、手工藝品和文化場所[1]115。從該概念可以看出,非遺的“非物質性”,并不是說非遺就沒有物質性的實體載體。實際上,讓各類非遺的內容被人們感知和了解是要通過一定的有形載體來實現的,這就要求我們要重新分析和認識非遺與其他類型文化遺產間的區別。
從本質上講,一種文化遺產是否屬于非遺,要看它的價值體現在哪,如果它歷經歲月而保存下來的實物載體本身就是獨一無二的,在物質上具有不可復制的價值,那它就屬于“物質性”的文化遺產。例如一幅名畫,藝術家繪制的原稿的價值顯然是一幅在形式上毫無差異的復制品所不能相比的。如果一種文化遺產的價值不體現在它的載體本身,承載它的價值的信息是可以被復制的,那不論其載體是否是實體,它都是具有“非物質性”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例如一種工藝品的加工技法,其有價值的部分不是記載它的載體,而是技法本身。
有些文化遺產同時具有“物質性”和“非物質性”價值。例如一件古代采用精湛而獨特工藝制作的工藝品,它既是典型的“物質性”的文物實體,同時制作它所使用的工藝又是典型的“非物質性”的非遺。再如,考古出土的記載精彩歷史傳說的壁畫與建筑,同樣同時具有兩種文化遺產的特征。其實這并不矛盾,因為各類非遺的信息大都要通過實物載體呈現從而被人們感知和了解,如果這些物質載體歷經漫長歲月而被保存下來,那不論它承載的信息是什么,它的實體本身都是有價值的文物。因此,非遺與其他類型的文化遺產間的關系并不是涇渭分明的,有一部分文化遺產既具有實體本身的歷史價值,又承載了非實體的信息價值。
本文所提出的傳統非遺發展思路上的局限性,是指傳統非遺主要目的是實現對文化遺產的實體部分的保護,而忽略了如何有效地繼承與發展各類文化遺產中“非物質性”的信息價值。
例如,目前研究非遺保護問題的熱點之一是對非遺內容如何進行數字化保存[2],這種保護形式當然是有必要的,尤其是隨著科技的發展,可以承載非遺價值的物質載體發生了變化,需要有人把原有載體更換成更先進、更可靠的新載體,這也體現了承載非遺價值的信息是可以復制和傳遞的這一特性。但是,只是換一種更耐久的載體來保存非遺的信息顯然是不夠的,因為這仍然沿用了針對具有“物質性”實體文化遺產部分的保護思路。對于具有唯一性價值的文物來說,保護好它的實體載體是最重要的,有時甚至是唯一重要的工作,因為它的價值就在于載體本身。但是對于非遺來說,保護好其載體只是基礎工作,因為它的載體不具有唯一性,其價值在于載體中所蘊含的信息。所以保存非遺的物質載體不是根本目的,如何發揮非遺信息中所蘊含的價值才是目的。某種優秀非遺內容無論是以文字、繪畫、圖像、影片等哪種形式記載,如果只作為存檔的資料,那只是實現了對其的“保存”,如不能在實踐中發揮它的價值,就談不上對其的“繼承與發展”。
因此,非遺發展的重點不在于“保存”,而在于“繼承”。各種先進的技術與新的信息載體的出現,為承載非遺的信息內容提供了更有效的手段,而考慮非遺發展問題時,關鍵在于如何通過這些科技手段,將各類非遺中所蘊含的對人們生產生活有價值的那部分內容體現出來,也就是把非遺的價值有效地呈現出來,讓人們感受得到、利用得上,能夠從中受益,這才是有效繼承和發展非遺的正確思路。
如何運用當前先進的科技繼承和發展非遺?本文嘗試提出一個新的思考視角,即將非遺的內容按照其呈現的不同形式加以區分,因為呈現形式各有特點,所以按不同呈現形式進行分類,有利于我們今后根據具體呈現的媒介與過程的特點,來選擇更有效的呈現內容、信息形式、傳遞通道,并選用適合的科技手段提高呈現的效果。
在這一思路中,新的分類視角是基本前提,在此分類基礎上考慮適合的呈現技術是具體手段,得到適宜的呈現效果是最終目的。這樣能讓人們充分體會和感受到相關非遺的真正價值,這種非遺才不會僅僅被作為一項存檔資料來“保存”,才不會被人們淡忘。這一思路可以稱之為:基于不同呈現類型的非遺與科技融合發展思路。
按呈現形式進行分類,剛開始可能會與非遺的常見分類相混淆,但要明確兩者是從不同的思考角度出發的。現有的對非遺的分類,一般主要是按非遺載體形式的不同進行劃分,例如:文學和傳說類是以文字圖畫等為載體;音樂、舞蹈、戲劇類則多注重表演形式;而傳統美術、手工技藝類多為作品實物。這樣分類的目的是為了方便保存信息,這顯然屬于前文所提到的“保存”思路。而按呈現形式進行劃分,則要考慮非遺在人們生產生活中產生價值時的場合和方式,以及體現價值的過程與特點。對此劃分方式,本文將以常州地區的非遺為例,進行闡述。
常州地處長江三角洲腹地,歷史豐厚并具有良好的文化發展環境。在2 500多年的發展過程中,積累了一大批具有鮮明民族特色和地方特色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目前擁有115 個市級、38 個省級和12 個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被列為國家級、省級非遺名錄的代表性傳承人已達28 人[1]115。這些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源豐富、種類多樣,按照傳統的分類方式可以包括以下幾大類[3]:
(1)民間文學和傳說類:如白太官傳說、戚墅堰圩墩村傳說、金壇諸葛八陣圖等。
(2)傳統音樂、曲藝、戲劇類:如常州吟誦、天寧寺梵唄唱誦、乾元觀道教音樂、常州小熱昏、常州唱春、常州道情、常州宣卷、常州評話、金壇啷當、唱鳳凰等。
(3)傳統體育與民俗類:如陽湖拳、潞城猴拳,金壇抬閣、常州茶筵、柚山放燈節、新北區羅溪鎮肖巷村太平龍燈、遙觀鎮鷂燈和風箏、武進楊橋古鎮楊橋廟會、溧陽市社渚鎮跳幡神和祭鼓等。
(4)傳統工藝類:如金壇刻紙、常州梳篦、亂針繡、留青竹刻、象牙淺刻、楊橋捻紙、常州烙畫等。
(5)傳統美食類:如常州大麻糕、四喜湯團、堆花糕團、豆炙餅、橫山橋百葉、江鮮宴、蘿卜干等。
在傳統的分類中,有些非遺的歸屬并不是絕對的,例如有些民間傳說可以通過編排以表演的形式來表達,有些民俗活動中的物品是用傳統工藝制作完成的。因此,從非遺在人們生活中呈現價值的途徑這一角度出發,我們打破原有分類思路,重新把常州非遺分為三大類:
(1)展示類:這類非遺的文化價值可以在對其承載的實物載體的展示過程中被人們體會到,例如文物,人們在博物館或展覽館參觀時,不僅能關注到它本身的稀有性,同時也能夠體會到其中所傳達的精神價值。例如一幅圖畫所表達的內容、情感與故事,一件器物蘊含的精湛工藝與歷史文化,能讓人體會到它們所具有的非物質文化的價值。顯然,除了文物古跡外,運用現代手段制造的展示物,只要可以讓人們感受到其所承載的非物質文化價值,那也屬于此類。
(2)表演類:這類非遺所蘊含的文化價值,需要通過觀賞來體會。與展示類非遺不同的是,人們對表演類非遺價值的體驗感受明顯受到時間順序的影響。正是這個差異,使得在運用現代科技手段呈現這類非遺時,要考慮的重點與展示類有所不同,這也是本文之所以要對非遺按照這種新方式進行劃分的原因之一。
(3)使用類:承載這類非遺文化價值的載體,是融入人們日常生活且具有一定附加功能的物品。因此,相對于前兩類而言,使用類非遺的載體傳遞信息的途徑更加全面,其具體形式也往往更貼近生活,人們對其價值的感受更加日常化與多樣化。
新分類方式與傳統分類方式之間,初看可能會感覺具有一定的對應關系。例如傳統音樂、曲藝、戲劇類,給人的第一感覺應該都屬于新分類中的表演類,因為大多數這類非遺的呈現方式,的確是最適合通過有時間順序的表演來實現的。但需要明確的是,新舊兩種分類的視角不同,舊的分類方式關注的是把現有的各種非遺分門別類進行歸檔,核心是“保存”,而新分類方式所關注的是人們感受非遺價值的方式,核心目的是“呈現”。例如,表演類強調的時間順序性,在原有舊分類中的傳統工藝類、傳統美食類非遺的加工演示過程也一樣,那么是不是傳統工藝和傳統美食也都一定歸屬于表演類呢?答案是否定的。大部分非遺都可以用某種表演形式來呈現其特定的某部分價值,同樣也可以用各種展示形式或貼近生活的物品來呈現其某些價值,對于各種非遺,當決定采用哪種呈現方式來體現其價值時,它此時就屬于哪種新的分類。
因此,新的分類方式中的具體非遺項目不像原有分類那樣是固定的,新分類是一種根據不同呈現形式而產生的動態的、不斷變化的分類方式,這正是新分類方式之所以為“新”的原因,即:新分類不是以有利于分門別類對各種非遺項目進行歸檔保存為目的,而是要區分出呈現其“非物質性”價值的不同過程與形式,以便采用最適合的現代科技手段,讓人們最有效地感受到該種非遺的價值,從而真正實現對非遺的繼承與發展。
下文將按照本文所提出的新分類方式,以常州地區的非遺為例,揭示在非遺呈現過程中與現代科技手段進行融合的思路。
對非遺載體的展示陳列是最常見的一類非遺價值呈現方式,它往往不受時間順序限制,參觀者可以在展示期間隨時前來觀看。展示方式因地點、內容和目的不同而多種多樣,如圖1是圩墩遺址展覽館中陳列的再現當時人們生活勞作場景的雕塑。圖2是在常州市新北區2017年舉辦的江鮮美食文化旅游節中陳列的江鮮宴特色菜品。

圖1 圩墩遺址展覽館場景

圖2 江鮮宴特色菜品
非遺在展示過程中呈現的價值信息可以被參觀者慢慢欣賞體會到,參觀者有決定自己更關注什么內容的自主權,顯然采用適宜的展示信息的方式是有效增加參觀者體驗的持續時間與深入程度的手段。例如,在展示設計中采用各類新型交互技術可以大大提高展示的體驗效果,運用展覽現場的高科技人體信息探測設備,可以在展示過程中對參觀者進行精細體感定位[4]。在充分了解不同參觀者的特點的基礎上,再通過科技化的視覺、聽覺、平衡覺,乃至皮膚覺、嗅覺、味覺等信息技術,使要展示的非遺內容更有效地被參觀者感受到。通過與先進交互科技融合的方式,加深參觀者的感受,例如:場景元素智能化調節的效果,適應每一位參觀者的立體場景的效果,虛擬現實的個性化智能隨身導視與講解的效果,等等。在展示過程中與先進科技融合,實現智能化、人性化與真實感的交互式展示效果[5-7],是這類非遺呈現方式的主要發展方向。
表演類非遺的呈現方式,更適合展現有明確先后時間順序的非遺內容。例如,圖3所示的結合現代舞臺表演形式的常州吟誦表演,圖4所示的常州溧陽社渚鎮在傳統節日中進行的跳幡神活動。

圖3 常州吟誦表演

圖4 溧陽社渚鎮跳幡神
除了舞臺和現場的表演外,錄制而成的各種以非遺為主題的音視頻內容都屬于此類,例如可將民間傳說整理編劇制作成動畫,把對特色民間藝術作品的介紹錄制成短片,把某項工藝制作技法編排成可以學習的網絡課程等[8]。
可以與表演類呈現方式融合的科技非常豐富,例如表演中可以融入虛擬現實、巨幕、裸眼3D視覺、宇宙爆炸、7.1聲場立體真聲、氣味傳感、4D體感等高科技和數字科技,所達到的效果是:能夠增加表演內容的生動性、豐富性、感人性,從而激發觀眾的欣賞興趣,增加他們對該項非遺內容的關注度和接受程度。還可以將表演內容通過互聯網進行傳播,從而達到擴大表演傳播范圍的效果。另外,運用各類先進的網絡教學方式[9]讓更多人能夠學習技能類的非遺內容,這也是實現繼承和發揚傳統非遺技藝的有效途徑。
使用類非遺可以將某種非遺中有價值的部分運用到人們的日常生活中,以裝飾品、生活用品、食品等形式呈現出來。其中最常見的是運用非遺工藝制作的物品,如圖5所示的是采用精湛的傳統技藝、精良的用料、考究的制作過程完成的常州梳篦,它既是發飾、梳頭發的工具,又是工藝品、禮品[10]。值得一提的是,制作觀賞型工藝梳篦的五種重要工藝“雕、描、刻、燙、嵌”中的燙制工藝,是在梳篦上烙制花紋圖案的一種獨特技法,同時也是烙畫這種非遺所采用的重要工藝之一。采用燙制工藝可以在各種竹木等材質上烙燙出精美的圖案。如圖6所示的是用烙畫工藝繪制的裝飾圖案的容器。

圖5 烙制花紋的常州梳篦

圖6 采用烙畫工藝裝飾的容器
使用類非遺是以生活用品等實物方式呈現的,它能利用現代的產品設計思路與高科技手段,開發出豐富多樣的既有較高藝術與欣賞價值又具有實用價值的產品。例如,在產品設計的用戶研究階段運用大數據與云計算技術,準確掌握各類消費者對基于非遺所開發的不同類產品的需求;在產品的生產制造過程中,可以運用現代智能制造技術,進一步發展與提高傳統非遺工藝,實現更有利于滿足消費者需求的個性定制等服務;在產品的推廣銷售等過程中又可以運用現代互聯網、移動互聯網、智能信息推送等技術,更有效地讓消費者了解各種新型非遺類創意產品。總之,將傳統非遺進行現代產品化開發,并在設計、生產、銷售的各個環節中充分融合現代科技手段,是此類非遺與科技融合發展的思路。通過這樣的融合方式,能夠讓消費者更充分地認識、了解和體驗傳統非遺為日常生活所帶來的益處,從而讓傳統非遺在新時代產生新價值。
通過區分呈現非遺的“非物質性”價值的不同形式,可以將非遺進行重新分類。運用新的分類視角,我們能夠根據非遺價值的各種不同呈現方式,與相應的現代先進科技進行融合,讓非遺所具有的文化價值更有效地被人們體驗和感受到,從而真正開發傳統非遺在現代人們生產生活中的新價值,真正實現對它們的繼承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