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個謎

金楨浩

作者自畫

我愛好廣泛，尤喜閱讀、寫作、游戲等。我讀書比較雜，營銷學(xué)、社會學(xué)也在此列，也喜歡草間彌生和叔本華的東西，總的來說就是一個非典型初中生，在學(xué)校里也算個性十足。小說也在班級里被“傳誦一時”，幾次獲獎更刺激了我大膽寫作的熱望，憑著對文學(xué)的熱愛，我知道我的內(nèi)心會更坦蕩、豐盈。

“上海，為東亞之最，有十里洋場，租界住著大量外國人，因以繁華至極的生活，蜚聲中外。”青年教師沈星淵端坐教師宿舍，讀著《晨報》，上面印著這段話，標(biāo)題是“共建大東亞共榮圈，創(chuàng)上海奇跡”。沈星淵看了標(biāo)題，便知這又是那個東洋狗的代筆者所寫的，這半文半白的話，令人難以理解，大抵是日本鬼子想表示有學(xué)識的人也開始追求“大東亞共榮圈”了。他向后翻了一頁，是一則通告：由于物價上漲，紙張油墨等價格上升，報紙擬于3月1日起將價格自10法幣上調(diào)至20法幣。

沈星淵笑了，以前買2份報紙的錢現(xiàn)在只夠買1份了，這就是“大東亞共榮圈”。他站起身來，看了一眼桌上的鬧鐘，時間還不算太晚，可也早就過了李兄下班的時間，仔細一看，桌子上有張小紙條，上面寫著：我要出去一些時日，大抵一周吧。校長明天應(yīng)該會讓你幫我代課。炒面在柜子里，自己拿了便是（另附：不要動我那個壇子，里面的東西你聞不慣的）。他自言自語道：原來，李兄也有小秘密。說罷，他猛地捂住嘴巴，心怦怦直跳，心想：一定得改掉這個習(xí)慣！組織的大秘密可能因為這個小習(xí)慣而暴露。

念及此，他算了算組織約定接頭的日子，對，3月24日，剛好李兄回來一周了，大概那時他也覺得生活平常了，不會察覺到的。沈星淵放下心來，便睡下了。

第二天，果不其然接到張徐航校長的一個傳告，讓他去給李兄代課。他心道：校長也是愛國人士，應(yīng)該也將他拉進民先隊才是。日子過得很快，七日之后，李兄拍了一封電報，講自己大概兩天后回來。沈星淵又拿起紙條仔細端詳，發(fā)現(xiàn)宿舍里貼的那幾張都是小楷字樣，想起李兄的一雙大手，不禁笑出聲來，只不知自己來代國文課，學(xué)生會有什么想法，八成是“語文是數(shù)學(xué)老師教的”吧。正琢磨得出神，電鈴響了起來，沈星淵知道自己不該還待在“歐飛斯”了，便匆忙走進教室。把白紙一人一張發(fā)下，再用根石灰筆在黑板上寫上“高二甲班作文考試”，便坐了下來，一臉嚴(yán)肅的監(jiān)考官的樣子，眼里卻似瞳仁已散，心里打起小算盤來：李兄還沒回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本來還打主意把他也拉進組織的。今天是跟組織接頭的日子，便又心生警覺起來。

鈴聲響，收卷、改卷照做不誤，把卷一改，就發(fā)現(xiàn)了兩張與眾不同的試卷。第一張，落款寫著項韻宸，開篇風(fēng)格瑰麗，寫法清奇，直逼得沈星淵想直接翻過去打上個“甲上”，可突然看到文章筆鋒一轉(zhuǎn)：“我本以為最典雅的古文字，卻不能從你的甲骨中讀出任何意義，我本以為你是一場瑰麗的夢幻，但夢卻被小蟲子蛀了……”讀起來倒像是少男少女懷春之作，再翻，“讀不懂的甲骨文”又出現(xiàn)了，下面另有一段話，曰：“學(xué)生近日夜而難寐，作文考試難免昏昏欲睡，還望老師高抬責(zé)手。另附茶資10元，以表謝意。”他心中暗自道：早些年聽過曹軍閥送金當(dāng)總統(tǒng)，怎么時至今日竟出學(xué)生給老師送錢這種事。不由得長嘆一聲，便放在一旁，準(zhǔn)備找個時日去見一見項父，去問問這是怎么一回事。

后一張署名呂碧霞，作文功力扎實，堪當(dāng)甲上，但在文章結(jié)尾，卻有一段不得不讓他警覺的話：“當(dāng)今世界人心如謎，迷亂我心，迷惑他心，人生到頭，又能真正讀懂幾個人呢？”他猛地一驚：這是與上海地下黨領(lǐng)導(dǎo)的學(xué)運組織“鬼谷子”小組的接頭暗號！按照規(guī)定，任何具有特殊性質(zhì)小組的成員均不得在無指令情況下發(fā)生橫向交往，難道，她知道我的身份，并且有緊急情況？不對！這是犯了主觀主義的錯誤，先留下，靜觀其變。

于是，他收拾東西回了宿舍，去跟校工記了下班，便摸去組織的接頭地點。他的上級是一個看上去十分平易近人的中年人，在《晨報》當(dāng)編輯，大家叫他老周。一般緊急接頭都是來通知他去改稿子。說出暗語，老周閃身讓他進去，這里是《晨報》報社的地下室，里面有一盞燈，還有一張桌子，再加上書架上一堆奇怪的書。桌上多了一張校樣，但不知印的什么。仔細一看方知是傳單。老周叫住了他說：“在你們學(xué)校里，有一個女生的家長是巨富，他姓項，他那里有個‘沙龍，你要找個機會混進去，為組織盡可能打聽一些情報。”沈星淵聽到這句話突然叫了起來：“我差點犯了左傾冒險主義錯誤，我犯了主觀主義錯誤！”老周壓了下他的肩膀，輕聲說：“你先別急，慢慢講。”于是，沈星淵就把整件事跟老周仔細交代了一遍。老周說：“應(yīng)該只是巧合，你先回去吧。對了，在華界有一個老牌的日本浪人，多年來一直義務(wù)為日軍提供上海地下黨的情報，被日軍本部稱作‘大和義士，還有一個日軍情報員，長期隱身在人民群眾中，也是多年來竭盡所能為日軍提供情報，你要小心。”

沈星淵掉頭走回學(xué)校，正巧看見校長從校門口出來，打了個照面。他正踱著步往宿舍去，后方隱約傳來一聲槍響，被風(fēng)吹散，聽得不太真切，他扭頭一看，只見大門口慘白的路燈下，張校長身體抖了兩下，砰然倒地。沈星淵一驚，趕忙跑了回去。而開槍的人這時卻已騎自行車跑了，忽聽得“停下！”，是李兄的聲音。沈星淵這才發(fā)現(xiàn)多日不見的李兄正撒腿追著自行車，被丟下來的木棍擊中了腿部，而他又摸摸張校長，發(fā)現(xiàn)他的脈搏越來越微弱，校長用力擠出四個字——“李……用……豬皮”，便斷了氣，剛下課的學(xué)生們站在欄桿后卻無能為力，像一群感覺危險又不能自保的羔羊。

隔日沈星淵去見了項父，和他說了項小姐的事情，項父卻笑道：“都是我的事，晚上在家練戲，她也難以安眠，給老師你添麻煩了。”后面又談及一些其他事，可項父卻像是一塊光滑的石頭，任流水怎么沖都找不到一絲破綻。他只好告辭，項父卻拉住他說：“先生若有閑暇，不妨加入我們蘭心票房，咱倆票一出《許仙與白娘子》，如何？”聽著他濃郁的浙東口音，沈星淵同意了，心里想的卻是另一件事，這就是老周說的吧。今日周六，明日去會會他們也可。

沈星淵回到宿舍，雜役應(yīng)黑頭對他說：“先生您的鞋又壞了，要注意保暖啊。”他心下一動，這雜役對他倒真是不錯。不過，他此刻無心關(guān)心這些，“唔”了一聲便回了房間。自己一天不在學(xué)校，學(xué)校里今天口號喊得震天響，怕是出了什么大事。正思索著，雜役黑頭叫了起來：“先生，《晨報》約你去改稿啦！”“好的，現(xiàn)在就去。”這是緊急接頭，得快點。不過應(yīng)黑頭在做豬皮凍的時候怎么知道這個？但他一刻不敢停留，一路小心地趕到地下室。打開小門，對暗語，進入，落座，看見眼前桌上一個煙灰缸里放著不少沒有抽完的煙頭，大概是有好幾個同志來，點上一根煙，接完任務(wù)走，就直接把煙掐滅了。

“小沈，今天上午學(xué)運組織在你學(xué)校開會，決定要給張徐航校長抬棺游行，表示抗議，還要沖擊日租界！你的任務(wù)是組織他們進入日租界，避免傷亡！”老周說。沈星淵仔細一想，如何避免傷亡，他著實束手無策，老周緊接著又發(fā)話了：“如果你有顧慮的話，這次你可以不去，你更重要的任務(wù)是留滬潛守。因為這次事件后必然嚴(yán)查，我將轉(zhuǎn)向京津一帶，三個月以內(nèi)你就見不到我了，電臺聯(lián)系，現(xiàn)在我叫蘇州河，你叫黃浦江，知道嗎？”“明白。”

回到宿舍，李兄已在批改作業(yè)，一問，才知新校長已經(jīng)上任了，是一個東洋派人物，給教師們加了薪水，并開設(shè)了日語課程。可教師們并不買賬，要求為老校長立銅像，直鬧到了游行，才同意立一個像。又聊了一會兒，說起來項韻宸，便問他這個事，李兄拍拍腦袋說：“差點忘了，項父讓我們明天和他吃飯來著，可不能忘了啊。”“那倒不錯，”沈說，“你那個壇子里是什么？”“生腌豬皮。”“難怪你不讓我動。”“怎么了？”李競澤臉上抖了一下，可沈星淵并沒有看到，他又說：“原來你口味和應(yīng)黑頭一樣。”“呵呵。”“得得得，明天去就是了。”兩人打鬧中談到了張校長，李卻忽然沉下了嗓音說：“聽說張校長是被日本人暗殺的，要保護已經(jīng)在他面前暴露的日本諜報員！”沈星淵心中忽然想起校長死前說的，不，不可能是他，他不顧自己性命去救校長。

迷迷糊糊的，他便睡了過去。一晚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睡睡醒醒，心里還想著蘭心票房的事。第二天起來，發(fā)現(xiàn)李競澤已經(jīng)不見了，于是他決定獨自一人前去赴約。自從上次張校長被殺，日本人假模假式地搞起了戒嚴(yán)，導(dǎo)致今天本該吃的飯也未能成行，只當(dāng)去歸置歸置戲箱吧。戒嚴(yán)之前，此地人聲鼎沸，戒嚴(yán)之后，鼎沸人聲，一切還照舊。蘭心票房的主人來了，湊到他耳邊跟他說：“這次沒有成行，后天再來。”沈星淵說：“好啊。”

于是沈星淵就去赴宴，發(fā)現(xiàn)這請柬上的萊牌是日本菜為主，沒想到他們喜歡吃日本菜。

這次吃飯的場景十分特殊，在一家往常做魯菜的店，這顯得主人倒像是客人了。來的是一個老年侍者，上來的菜有番茄。他奇怪地發(fā)現(xiàn)李兄竟拿糖拌著吃。他說：“這是老毛子吃法。”項恩正插話進來說：“我從日租界叫了壽司，大家來嘗嘗。”不多時，壽司送到了，李競澤拿起一個，將它送進嘴里之后合上。那老者倒是一直注視著他吃完。他拿起酒杯對自己說道：“今天是張校長下葬的日子，這樽酒，就敬給他。”潑之于地。但李兄確實是醉了，回去的路上也走得斜。到家之后，他睡下了，意識蒙眬間卻隱約感覺李兄又不在了，大概出去了吧。

第二天早晨，項來找他，告訴他：“童子功，一生難忘，一個人的習(xí)慣是不會改的。”老年侍者接話道：“李先生的吃法也是。”他不得其解，便又走了回去教書，心里卻想著李競澤吃飯的習(xí)慣，恍惚中把三角函數(shù)講成角的度數(shù)，把等式講成不等式，下面的同學(xué)都以為他生病了。

晚上，心里如打鼓般惶惶不安，這時李兄沖進門里，一手捂著右眼，沈忙問：“你怎么了？快上診所！“不……不用了，眼睛破了治不了。”邊說著邊寫下三個藥名，讓他去藥房抓藥，有擊倒性催眠藥和止痛藥。回去送給他，吃了之后，藥效發(fā)作，李兄沉沉睡去。夢中，李競澤開始大聲囈語，也許忘了甚至完全不知道沈星淵粗通日語，他聽見了“關(guān)西的櫻花開了”“我想吃人形燒”“媽媽我想念你”……他想起師范的老師說的：“一個人在夢中只會說母語。”天啊，難道他就是那個“大和義士”，沈星淵一夜未眠。

第二日早晨，沈星淵陪李兄去往診所，經(jīng)過那座老舊的石橋時，四下無人，他對李竟?jié)烧f：“東洋狗，你還有良心嗎？”李競澤高傲的大和義氣使他不再偽裝，他大罵道：“支那豬！”說著一把將羸弱的沈星淵推下了橋，沈星淵瘋一樣地笑了：“都說人心如謎，總算破了一個謎啊。”

一切都陷入黑暗中，終止了。

其實還有更多他不知道的。

他永遠不會知道李竟?jié)烧婷ㄕ龢洌藲q時隨父來到中國。

他不會知道，那天國民黨軍統(tǒng)特工項恩正親手刺瞎了李競澤的右眼。

他永遠不會知道，三年后那個項姓女生刺殺了當(dāng)年負責(zé)收“大和義士”聯(lián)絡(luò)信的日本軍官，被捕臨刑前說：“我是共產(chǎn)黨員。”項父從家中翻出了一張紙，上面寫著：沈星淵同志，10元法幣是韓非子小組的信號，大和義士寄了十年的豬皮了。

他更不會知道，五年后，年過半百的中央廚房廚師應(yīng)黑頭試圖毒殺中央首長，發(fā)現(xiàn)這一企圖的是一個女子，名叫呂碧霞。

（指導(dǎo)老師：李海燕）

寫作背后的故事

聽到李老師公布新一年的放膽作文大賽又要開始的時候，我的內(nèi)心受到極大的鼓舞，決心要干一番“大事業(yè)”（說到底還是獎的激勵），帶著2018年一等獎獲得者的“自負”決定寫一篇小說。

這篇文章的靈感其實是港劇《使徒行者》，里面的那些臥底，雖然干大事但身份很平凡，于是就有了這樣一個反面形象和最后的結(jié)尾反轉(zhuǎn)（導(dǎo)致在班級里被大肆傳閱）。寫這篇文章花了我較多的心思，手寫草稿的時候一個樣，在電腦上打出來又是一個樣，謄寫的時候又添添改改變了樣，老師的修改又讓我頓悟

獲獎給了我極大的自信。祝“放膽”越辦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