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幼飛 汪佳

“飛機在我頭頂上時,我就對準頭頂上打;飛機在我斜上方時,我就把槍對準斜上方打……”
8月18日上午,合川區隆興鎮廣福村一座半舊的樓房前,一位91歲的老人用濃重的口音斷斷續續地述說著。
老人名叫蔣誠,是一名抗美援朝老兵。
花白的頭發、布滿老年斑的臉龐,畢竟已是耄耋之年,前年的一場病后,蔣誠的記憶力日漸衰退,一段話他往往要重復說上好幾遍。
“戰場上,您害怕嗎?”
“不怕!怕什么?打(敵人)越多我就越興奮。”老人渾濁的雙眼瞬間有神,他的雙手開始劇烈地顫抖。
沒有人能想到,就是眼前這位看起來顫顫巍巍的老人,在上甘嶺戰役中,在右腹部腸子被炸出體外的情況下,以重機槍殲敵400余名、擊毀敵重機槍一挺,并且奇跡般地用機槍擊落敵機一架,榮獲一等功。
時光荏苒,戰場的硝煙早己散盡,但那段崢嶸歲月,卻化作一枚枚軍功章,被蔣誠封存在記憶的深處。
直到36年后,一份遲到的立功喜報送到家時,這位戰斗英雄的故事才逐漸被大家知曉。
蔣誠的青少年時期是在戰亂中度過的。他曾在大街小巷乞討過,也曾在別人的田里勞作過。
“家里僅有兩畝地、兩間佃房、一頭牛,卻要養活全家七口人。”在苦難的折磨下,蔣誠早早地成熟起來。
1949年12月,迎著炮聲,21歲的他選擇參軍,拿起武器保衛國家。
“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保和平為祖國就是保家鄉。”嘹亮的歌聲在空中盤旋,被提拔為機炮連副班長的蔣誠,扛著自己心愛的機槍,同戰友們一道奔赴抗美援朝戰爭前線。
一張張稚嫩的臉龐上,寫滿了堅毅。
1952年11月8日,蔣誠所在的92團到達上甘嶺。
彼時,上甘嶺537.7高地已陷入最危急境地——經過連續4日的浴血奮戰,僅剩24人退守7號坑道,并且連續11天斷水斷糧。
“11日發動反擊!”上級下達了命令。
“轟——”炮火聲響徹戰場,死亡的氣息在空氣里彌漫著,天空漸漸被染成了血紅色。
看著戰壕里戰友們的遺體,年輕的蔣誠沒有害怕:“我站在溝底,把機槍架在上頭,就開始打,也不管打不打得著。”
忽然,“砰——”一顆炮彈在離蔣誠不遠處爆炸,高速旋轉的彈片旋即在他肚子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
“腸子掉出來了,就把腸子揉進去繼續打。”盡管身體受到重創,蔣誠卻并沒有放下手中的武器,“黃繼光曾用自己身體堵住了敵人的槍口,我這點痛又算得上什么!”
悲壯的一幕在蔣誠的腦海里浮現,他曾趴在草叢中目睹了黃繼光英勇犧牲的全過程。
黃繼光的舉動感染著蔣誠,頂著槍林彈雨,他竟然用機槍生生擊落了一架敵機。
不僅如此,在立功受獎說明里,還記載著蔣誠的另一項輝煌戰果:“以重機槍殲敵四百余名,擊毀敵重機槍一挺,有力地壓制了敵火力點,封鎖了敵運輸道路……”
蔣誠因此榮獲一等功。
“最近的天氣以陰雨天為主,大家養蠶要注意……”
1988年,每天早上6點,蔣誠洪亮的聲音都會通過隆興鄉(現隆興鎮)廣播站,傳入村民們耳中。
隨后,他開始挨家挨戶詢問鄉親們最近養蠶時遇到的問題。
蠶桑養殖技術員這份工作,蔣誠已經做了24年。
1954年,在朝鮮戰場征戰4年的蔣誠隨部隊回國,隨后他接到了自己的新任務——修建營房,因在修建過程中表現突出,再獲三等功。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部隊嶄新的營房建好了,蔣誠沒來得及住上一天,就帶著簡單的行李復員返鄉了。
回到家鄉,這個在戰場上悍勇無比的英雄,重新成為了一個農民,但是對于自己取得的榮譽他只字不提。
“我們就曉得他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不曉得他立過那么大的戰功!”小兒子蔣明輝稱,“爸爸性格好,話很少。”
返鄉后,蔣誠先在隆興鄉當民兵,后又去江津等地修建鐵路。直到1964年4月,因為有過硬的蠶桑養殖技術,才又回到隆興鄉從事蠶桑養殖工作。
當時,合川隆興的蠶桑在整個四川省都很有名,一年養四批。
桑樹嫁接、繁育蠶種、蠶繭收烘等,都需要技術指導,蔣誠幾乎天天走村串戶。
“當時沒有手電筒,他經常摸黑走路,腳指甲蓋都踢翻了。”妻子陳明秀還記得,當時隆興鄉一年能收幾萬斤繭子,鄉親們幾乎都以此為生。
“那時年紀小,覺得父親眼里只有集體,都不管我們,遇到蠶繭回收時更是一個月見不到他的身影。”在蔣明輝眼里,這是個“不稱職”的父親。
面對家人的埋怨,蔣誠一如既往地沉默著。這個皮膚黝黑的漢子揣著饅頭,依舊每天早上雷打不動地在5點出門,“中午餓了就啃兩口饅頭,絕不能給鄉親們添麻煩”。
等蔣誠在外忙碌完回到家時,常常是夜里10點,家人們都已經早早睡下。
蔣誠洗了把臉,點燃煤油燈,趴在長凳子上,一筆一畫地整理著當天在鄉親們那里收集到的養蠶遇到的問題和困惑。
“得趕緊整理出來,明天通過廣播把這些告訴大家。”想到這里,蔣誠把身子彎得更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