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穎敏

“今夜出門到如今,衫褲著爛幾下身,一心賺錢歸家使,不知惹債又上身。”當年,中國沿海一帶的漁民就是哼著這首音調簡單的《南洋吟》如蒲公英一般漂洋過海,散落在南洋這片陌生的土地上。這首歌承載了當年下南洋先輩的艱難困苦。如今,即使是閑坐家中的小娃娃嘴里偶爾也能呢喃出幾句,那段下南洋的風雨飄搖記憶就這樣在吟唱中綿延著。
不過,背井離鄉的先輩們并未間斷與中華故土的連接,他們以抱團生存的方式在他鄉繁衍生息。千百年前的南洋印記便鐫刻在當年他們落腳的國度和城市里,無論是新加坡、馬六甲還是檳城,那些蘊藉著華人舊時光記憶的房屋、廟宇、會館,無不蘊含著精彩紛呈的南洋往事。
前奏:華人在南洋的第一道腳印
要追溯華人在南洋的痕跡,得回到鄭和下西洋之時。
鄭和原姓馬,小名三寶,而當時的“西洋”是指今文萊以西的海域。1405年,明朝三保太監鄭和奉旨率船隊出使“西洋”,曾經五次登陸馬六甲三寶壟市,他用帶去的瓷器、絲綢、金銀和銅鐵器換取當地特產,開展和平貿易,原本裊無人煙的偏僻海岸漸漸有了人氣。后來,廣大華僑以及當地人民為了紀念這位大航海家,馬六甲古城便有了三寶街、三寶廟、三寶亭、三寶井、三寶山……
當地的導游在向游客們介紹鄭和與馬六甲的故事時常會這么說:“馬六甲是一棵樹名,這棵樹是馬三寶發現的,沒有馬三寶就沒有馬六甲。馬來西亞600多年的歷史,是從馬三寶開始的。”
三寶廟前的三寶樹枝繁葉茂,廟內的香火煙霧繚繞。來祭拜鄭和的人群里,難以從面貌上分辨是華人還是馬來人,亦或是遠道而來的印尼人,然而大伙兒都秉持著同樣的敬意與懷念。鄭和不僅成為了倍受當地敬仰崇拜的人物,他在南洋留下的腳印,也成為了后世華人下南洋的一盞指路燈火。
主歌:別樣的南洋混搭魅力
在廣西梧州,在海南海口,在中國南方沿海城市時常可見這類老建筑——騎樓,事實上,那是下南洋華人帶回國的產物。在新加坡,騎樓有個更通俗易懂的名稱——店屋,即是集居住與商業活動兩種功能于一體的建筑物,店屋的起源與一位名為萊佛士的總督有關。
在英國人規劃新加坡時期,英屬東印度公司的雇員萊佛士擔任蘇門答臘島的總督,彼時的華人社區人口膨脹十分迅速,被劃分為華人居住的區域日漸擁擠,出身英國寒門的萊佛士自己也只能住在木房子里,隨著越來越多的人移民到新加坡,他不得不重新規劃移民者的住處。
于是他開始規定店屋的建筑標準,如樓層高度、地基材料、牌匾位置等。按照規定,店屋的臨街面要留出五英尺(Five Feet)的公共空間,也就是著名的“五腳基”。為了預留五腳基,店屋的一樓后縮,只留下兩根柱子來支撐上層的樓房。各家店屋的五腳基連成走廊,從街道的一端直通到另一端。在炎熱多雨的熱帶,走廊可以為行人遮陽擋雨,成為不受天氣影響的商業通道。
由于超高的實用性,店屋被大量采用。在新加坡的移民們會根據自己的風格,裝飾出形式各異的店屋。華人在店屋的正面掛起牌匾和燈籠,在墻上刻上松、竹、梅、龍和麒麟;伊斯蘭教徒在房頂繪出星月和植物標志,在房檐掛起木飾;馬來的木雕、希臘羅馬式的柱頭和拱圈、殖民風格的盾牌和勛章,爬滿了店屋的正立面;百葉窗、推拉窗、滑窗、玻璃窗競相登場。不同風格的民族元素混在一起,共同裝飾著一間店屋,具有別樣的混搭魅力。
提到南洋混搭,少不了要提起15世紀在南洋海峽殖民地所衍生的獨特文化——峇峇娘惹文化,峇峇娘惹(Baba? Nyonya)是指中國移民和馬來人結婚后所生的后代,男性稱為 “峇峇”,女性則稱為 “娘惹”,他們又被稱為海峽華人或土生華人。峇峇娘惹既保留了一定程度的中國傳統文化,同時也接受了一些馬來土著的習俗,在英殖時代,也融入了英式的生活習慣。
在各種文化的交匯下,峇峇娘惹形成了十分獨特的民族特色,并且留下了豐富的文化遺產。然而,這一族群文化現今幾乎失傳,我們也只能從馬來西亞檳城的僑生博物館內想象當年峇峇娘惹的輝煌歷史了。
那是一幢淺青色外觀建筑,2011年被“Lonely Planet”評為世界十大豪宅之一,它原本是檳城華人領袖甲必丹鄭景貴的故居及辦公室,建于19世紀末。后來,這座豪宅被一名開發商買下,出于對歷史與文化的保護,他并未將之開發,而是致力于還原已被歲月摧殘的文物。除此之外,他還從馬來西亞及世界各地搜羅相關的文物展覽于此,漸漸形成一座高度還原峇峇娘惹歷史文化的博物館。
峇峇娘惹文化的精髓在這座豪宅里一覽無遺,當年華人富商所使用的中國木雕、英國進口瓷磚,歐洲家具和藝術品;從家居用品,家居擺設,到峇峇娘惹服裝、飾品;豪華的起居室、貴氣的閨房、氣派的宴會廳、立體浮雕裝飾的廊道,各種各樣的娘惹古董文物彰顯著當年檳城富裕華人的奢華生活,百年豪宅風華至今不減,令人大開眼界。
橋段:會館,支撐起遠在海外的華人情
19世紀,大量華人移民下南洋,初到異地的華人們會依血緣、祖籍聚在一起,促使各個籍貫的宗鄉會館應運而生。會館為初來乍到的華人提供住所,幫助他們解決就業問題,捍衛同鄉福利和聯誼彼此,會館給予的溫情為華人團體在南洋站穩腳跟注入了一支強心劑。
在馬來西亞吉隆坡,有一處標志性的華人廟宇,是集合媽祖文化、佛家、道家及儒家思想的中華民族文化旅游勝地——樂圣嶺天后宮,又稱吉隆坡天后宮,由雪隆海南會館籌建,于1987年建成。
樂圣嶺天后宮的建筑主要為嶺南式與華北式的結合體。大殿屋頂可見嶺南風格的龍、鳳、魚、蝦等瑞獸;旁殿、牌樓屋頂則可見到華北式的各種脊獸;廟宇內可見到彩梁、斗拱、雀替、欄桿、藻井、龍柱、琉璃瓦等富有中國傳統建筑特色的結構。
廟內主祭天后媽祖、觀世音菩薩和水尾圣娘,每逢神誕、春節、衛塞節等道家、佛家及華人節慶,天后宮都會舉辦盛大的慶祝活動。有趣的是,樂圣嶺天后宮還是婚姻注冊處的所在地之一,每年有眾多新人在這里注冊并舉行集體婚禮。香客、新人和游客絡繹不絕,已成為樂圣嶺天后宮的常態。
比起雪隆海南會館,許多南洋會館的前景并不樂觀,在會館的定位早已淡化式微的今天,老一輩或許有感情牽絆,新生代卻難與會館產生聯系。然而在吉隆坡的百年茨廠街,會寧公會卻以另一種方式在社會發展洪流中找尋到了新生命。
吉隆坡茨廠街,是一個擁有百年歷史且留有華人移民開埠歷史記載的地方,其舊街區上還藏有許許多多的隱蔽式咖啡廳和藝術空間。五層樓高的雪隆會寧公會就在舊街區戲院街(Jalan Panggung)上。
在房租樓價日漸上漲的區域,能找到一處地方開辟為藝術空間實屬不易。雪隆會寧公會放棄了高額的商業租金收入,將會館租借給文藝青年們。會寧公會“搞好整條文化街”這一期望,讓年輕人備受鼓舞。公會優越的位置為藝術家們提供了很好的機會,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加入進來,原本暮氣沉沉的公會也因文藝團體的注入,重新煥發生機。
在會館的頂樓有一家無頭體天臺藝術空間,字面解讀為“沒有頭的體系”,意指無人管的區域。無頭體的創始人們利用天臺打造了生態種植區,種的菜除了自己吃,多余的還會送給附近鄰居或賣給餐館。它極其低調,即使在入口處就懸掛著吊牌,若沒人給予正確的導航,很難發現這個隱藏的藝術空間入口。 一直以來創始人們都在做獨立音樂、展覽、裝置藝術、行為藝術等等,非商業化的經營模式讓他們并不想大肆宣傳,來這里的顧客都是尋著細微的“風聲”而來的。
然而很多人甚至媒體都會誤認為這里是一個隱蔽式咖啡廳,或許是因為有提供酒水或輕食的關系吧。事實上,這里沒有固定餐單,別以為會像一般咖啡廳般,有人會為你遞上餐牌,為你介紹菜單等等。如果對這里任何事或展品有疑問,你必須主動試著跟每個人交流。
看看四周獨特的人和物,與旁人聊聊這個藝術空間,在拉近自身與藝術距離的同時,無形中也拉近了青年一代與歷史悠久會館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