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東津道及相關問題考辨

葉 植

約于兩周之際遷入江、漢、沮、漳地區的楚國，在當時并不起眼的漢水襄陽段同時建筑了兩個東西并列、主要服務于軍事的大型渡口——東津和北津①，對楚國的強勢崛起與持久興盛發揮過重要作用，對荊襄地區甚至整個中國歷史皆產生過重大影響，為襄陽成為一個經久不衰的歷史重鎮奠定了基礎。

秦統一以后，北津成為襄陽城的直接前身，其歷史地位得以保持和延續。東津由于東津道交通地位的急劇下降，相關文獻資料稀少，以致其曾經所起過的巨大歷史作用幾乎被完全湮沒。隨著楚文化研究工作的日益深入和考古新材料的不斷增多，對襄陽楚東津（以下簡稱東津）道及其歷史地位進行研究的條件日臻成熟。筆者不揣谫陋，在此試就這一問題予以初步探討。持論不當與不置可否之處在所難免，祈盼方家指正。

一、東津考辨

1.東津道與東津的地理位置

襄陽是荊襄地區先秦至兩漢時期通往東方、北方的必經之路，漢水自鄂西北武當山、荊山東北蜿蜒而來，途經“三澨，至于大別，南入于江”②之三澨、大別之地，于襄陽城東北納唐白河水后觸大洪山西北緣崗丘折轉南下，于江西南岸留下了一片廣十余里、袤數里的湖沼灘涂和西岸曠蕩的魚梁洲，綿延二十余里的洲南群山縱亙江南，兩側空出開闊廊道，襄水從群山北麓自西向東于灘涂南側淌過。春秋時，楚國于灘涂西南的真武山、琵琶山麓設立渡漢的北津，過江十余里抵南陽盆地南緣重鎮鄧城，經南陽盆地開通了一條通往中原的“夏路”。③同時于灘涂東南之峴山東麓設立東津，沿滾河南岸取道唐白河東的隨棗走廊，開通了一條通往淮泗地區的東道。二津的設立晚至東晉才明確見載于襄陽籍史家習鑿齒的《襄陽耆舊記》：

楚有二津：謂從襄陽渡沔，自南陽界，出方城關是也，通周、鄭、晉、衛之道。其東則從漢津渡江夏，出平皋關是也，通陳、蔡、齊、宋之道。④

習氏特別強調東津道系從晉江夏郡之平皋關出入。皋，意為沼澤或水邊的高地。關外浉水源頭⑤“南出大潰山，東北流，翼帶三川，亂流北注”⑥，明為澤地，故《荊州記》徑直以平澤關稱之。⑦

至于習氏所未提及的，東津水路尚可逆唐白河北上南陽腹地與中原連通，或繼續西上漢中，亦可逆丹淅，過武關，越秦嶺界上諸隘口進入關中平原⑧，《鄂君啟節》所載襄陽水陸聯運貿易線路、北大藏秦水陸《里程簡》 （亦稱《道里書》） 所載江陵經襄陽至洛陽的交通干線⑨，亦對東津交通地位的重要性有所反映，對此筆者將另文詳考，此不贅。

傳統觀點認為，通過南陽盆地東北部諸缺口是楚國通往淮泗地區的主要交通道路。然而真實的歷史狀況未必如此。

自商代中后期以降，隨棗走廊與淮河流域通過平皋關的聯系，從隨州廟臺子商周遺址⑩、葉家山商周墓地?、蟒張后李商周墓地?已可窺見。周初受封于漢東的大國曾（隨）國?，明確擔負著“君此淮夷，臨有江夏”“印錫淮陽”“金道錫行”“撫定天下”?及監視鄂國?等多重重任，為此與淮河流域大國之嬴姓黃國（光山、潢川一帶有多個黃國墓地）一直結為以婚姻相維系的與國?，是周王室“建牧立監，以維邦國”?方略所倚重的南方大國，與鎮撫東方的齊、魯受封的時間與所擔負的角色幾無二致。

表1 唐宋典籍所載從襄陽東津道、方城道、唐州道至申州里程表

圖1 東津道、方城道、唐州道比較圖

東津至隨棗走廊段為唐白河、滾河與淳河間的沖積平原與平緩的崗壟相間地，順此道出入，中途沒有山川河流阻隔，密布的西周晚期至秦漢六朝的眾多遺址和墓葬表明，自新石器中后期以來，其間一直為寬闊的坦途，此其一。從東津取道隨棗走廊、經由平靖關、抵達淮河流域的路途，遠較從方城或鄧州、唐州東行線路近便，此其二。取道方城或唐州線路均需渡越水患頻仍、霜凍期長的眾多河湖沼澤?，并面臨當地開發水平相對較低，保障能力弱，交通不便等諸多障礙。?相形之下，東津道自襄陽至廣水段較為平坦，需要穿越的河流僅有水量和降比遠小于唐白河及其多條支流的氵厥水、溠水、漂水中上游，當地已發現一些商代中后期大型聚落，西周早期南方大國曾國又定都于斯，沿途橋梁道路諸基礎設施、人口密度、城邑數量、管理水平、物資保障及地理環境等方面勝唐州、方城線甚多，此其三。東津道位于擴張后的楚國腹地，出入進退遠較唐州、方城線路隱蔽安全，終春秋戰國之世，楚出入東津道的軍事行動幾乎沒有受到過中原國家的干擾，保持著穩定暢通，此其四。筆者通過檢索文獻資料和躬自履行相驗，方發現東津道才是襄宜平原進入淮泗地區最短最便捷的一條道路（見表1、圖1），此其五。

東津位于襄陽城東南六里峴（首）山東麓之漢江東西兩岸。漢水經魚梁洲大拐彎至此流速驟緩，水面變寬，唐白（滾）河匯入漢水的頂托作用至此已消彌殆盡，兩岸灘涂開闊穩定，西臨峭崖壁立的峴山?，襄水于山麓北繞行至山南入漢，轉彎處的溢洪于灘涂上形成一個近千畝的洄湖?，洄湖與漢水、襄水觸處可通?，湖內可停泊舟船無數，舟行襄水、漢水皆可與襄陽城西南的楚北津相連通，資源可以統一管理利用，航運可于此停泊、轉運、補給，陸行可于此渡江東行、北上，水陸同發可于此分合、集散（見圖2）。

表2 宜城至棗陽段東津道上的周代聚落遺址

圖2 楚東津、北津地理位置圖

從襄宜平原沿東津道行進，沿途所發掘的考古材料反映出一個有趣現象：大凡每隔一舍?就有一個大型春秋戰國時期聚落遺址，分別與其周邊的同類遺址構成一個聚落群，其下層往往還伴隨有少量西周晚期遺存。茲將沿途見于《襄樊市文物普查史跡實錄》和《襄陽史跡掃描》的重要節點聚落群和已清理的重要墓葬列表簡介（見表2、表3）。?

隨棗走廊經平靖關至淮河流域沿途已發現的考古材料則更為豐富，如隨州涢陽鰱魚嘴、均川熊家老灣、安居桃花坡、城區擂鼓墩與文峰塔、淅川葉家山、廣水吳家店、信陽平橋與明港、羅山蟒張、光山寶相寺等并為學術界所熟知，遂不一一列舉（見圖 3）。

表3 宜城至棗陽段東津道上已清理發掘的周代墓群

圖3 隨棗走廊至信陽地區商周遺址、墓葬分布圖

2.東津道開通的時間

東津道建于何時？史無明文，我們不妨從下列事件中詳加推求。《左傳·桓公九年》 （公元前703）：

巴子使韓服告于楚，請與鄧為好。楚子使道朔將巴客以聘于鄧，鄧南鄙鄾人攻而奪之幣，殺道朔及巴行人。楚子使薳章讓于鄧，鄧人弗受。

夏，楚使斗廉帥師及巴師圍鄾，鄧養甥、聃甥帥師救鄾，三逐巴師，不克。斗廉衡陳其師于巴師之中，以戰，而北。鄧人逐之，背巴師而夾攻之。鄧師大敗，鄾人宵潰。?

鄧都邑位于樊城西北十里的鄧城，其南為漫長的漢江灘涂，漢以前，僅其東南唐白河入漢處兩旁臺地具筑邑條件，與漢末樊城才見諸文獻，樊城及其周圍二十余年的文物勘探尚未發現漢以前遺跡資料相契合。是故，鄧之鄾邑離東津自不會遠?，此役楚軍只能是從東津上岸與巴軍聯合向鄾發起攻擊（見圖2、圖3）。

公元前706年至公元前690年?15年間，楚武王三次伐隨的進軍路線為東津道。武王死于第三次伐隨征途的樠木山下，楚軍秘不發喪，開山通道繞至隨東溠水上架橋、佯裝以強攻久圍計，終逼降隨國，迫其結盟，并將隨侯挾持至漢汭設宴款待后放還，待其渡過漢水方才發喪。戰爭中最耐人尋味的是，對這次攻隨軍事行動及其結果了然于胸的竟然只有武王夫人鄧曼。

陳說以為，武王征隨是從江陵紀南城之郢都出發，北渡漢水至鐘祥翻越大洪山進至涢水中游之隨都。樠木山是鐘祥東門外一里（今位于城中心）的小丘，其地與隨都間遙隔著巍峨險峻的大洪山脈。很難想象，當時的大洪山脈會有供楚傾國之師行進的路徑，武王若果真死于此樠木山下，楚軍只能中途退軍發喪，斷不會秘不發喪繼續前行四、五百里?，實施完全沒有成功把握的上述征隨計劃。

2012年，在棗陽吳店鎮東趙湖村滾河（白水）北岸之郭家廟，兩年后又在相鄰之曹門灣，分別發現春秋初期的曾伯陭和曾侯絴白墓（地）?，從墓的規模格局所出青銅禮樂器，結合其周圍發現的同期遺址與過往出土的同期青銅器?，可證西周末年，曾國將其都邑從隨州淅河西遷鄂國故地安居、均川后不久，再北遷百余里至滾河上游的東趙湖?，如此，鐘祥樠木山與曾都的距離更在六百里以上。其時，楚國于此前業已入居宜城平原的依據也日臻充分?，于是，退居宜城平原的武王在盟國鄧國的支持下，屢屢從東津揮師東進攻伐共同的敵國與史實、情理俱洽。

樠木山為棗陽東南五十里的霸山，又稱武王山，現稱大霸山，為棗陽東南門戶，南距東趙湖村僅40里左右，東南距溠水不到30里（或許我們不應太拘執于《左傳·莊公四年》“除道梁溠”語）。《隋書·地理志》載棗陽“有霸山”。?《方輿勝覽》謂：

武王山，在棗陽縣南七十里，世傳楚武王獵于此。?

《大明一統志》云：

武王山在棗陽縣東五十里，世傳楚武王嘗獵此，又名霸山。?

大軍臨隨而主帥崩，精心準備多年的滅隨行動不能因此喪失，秘不發喪，箭在弦上、速行強攻乃勢所必行之舉。

關于此漢汭，筆者認為位于東津。漢水于東津北納唐白河后大拐彎南下，為漢水中游最具“汭”地理特征的河段，甚至是唯一夠格用“汭”字寫入史地書之河段，從東趙湖至此不過150里左右，新建的東津基礎設施相對完備，于此以周全之禮數，隆重禮遇剛剛歸附的大國之君，達致恩威兼施之效用不失為明智之舉。

現有考古材料還表明，楚征服隨國以后，或將其強遷至大洪山東南、涢水西岸支流漳河流域的丘陵地帶，其地1966年發現的蘇家壟曾仲游父墓的時代與棗陽東趙湖的曾伯陭、曾侯絴白墓的時代緊相銜接?，均處于春秋早期后段。三代時，天子謂同姓諸侯、諸侯謂同姓大夫皆曰父，遂有伯父叔父之稱，曾伯陭、曾仲游父稱謂反映出曾與周同姓且同為曾侯，曾仲游父或為曾伯陭之弟，為春秋初葉以后棗陽曾國的去向提供了一條可供進一步探尋的明確線索。這與楚國一向奉行的滅國徙民方略相符，是所有亡于楚之諸侯國的基本結局。嗣后，隨因助成王篡政?才榮獲回遷涢水中游曾、鄂故地的特權，尤其是為昭王提供的保護使其國祚不墜，至哀公元年（公元前494）文獻始見其以附庸身份與陳、許一道隨楚師出征蔡國，《春秋》特載譽之?，成為楚滅國中唯一享有延祚并自鑄鐘鼎彝器待遇的諸侯國。

曾國于春秋初年失節隨楚揚長而去，甘愿成為楚國附庸，帶了一個令周王朝喪權辱國、顏面盡失且影響深遠惡劣的壞頭——這或許是持春秋筆法的中原國家將其逐出王朝系列，以其居地貶稱為隨的原因。?通過葉家山→熊家老灣→東趙湖→蘇家壟→文峰塔→擂鼓墩五處大致銜接、具代表性的曾國貴族墓地，不難從考古的角度將曾國都邑和歷史大致串連起來。因此，春秋早期后段的曾國都邑與居地或許應該到大洪山東南京山、隨州、安陸三市交界處的丘陵山地去尋找。該地北為綿延的大洪山脈，山北的隨棗等地已落入楚人手中，山南為蠻荒的古云夢澤北緣，處于其南側楚鄖縣的嚴密監控之下，正是亡國遺民的理想安置地，“隨世服于楚，不通中國”?從此成為必然。也是困于云中、無路可逃的楚昭王就近逃往隨國（詳后）的一大原因。早已失去獨立地位的弱小隨國自然不敢貿然將昭王交給立足未穩、前景不明甚至完全不被看好的吳軍，驗之乘機叛楚、隨后被滅之胡國結局?，隨的處置分明技高一籌。吳軍詰之以“漢陽諸姬，楚實盡之”是其時隨已實際亡國的清晰表述，也是周早已棄隨，隨久已無周的明確體現。

同上，楚武王征服唐國所走的同樣是東津道。哀公十七年（公元前478）載楚武王以鄀俘觀丁父為軍率，“是以克州、蓼，服隨、唐”?，是克唐當在克隨之前，與楚由西向東拓土順序一致。

唐本都于離東津更近的涢水中游以北至棗陽市南部、隨州市隨縣以北兩漢之上唐鄉，后魏于上唐鄉東南要道之溠水與氵厥水間置氵厥西縣，南朝梁改氵厥西為下溠戍，隋于戍治置唐城縣，后世遂誤將唐城縣（今隨縣唐縣鎮）定為唐國都邑所在。其時楚都于襄宜平原?而非江陵，從楚先滅唐后滅隨，再于莊公十年（公元前684）、十四年伐蔡、滅息等史事相互印證發明，楚滅唐、隨所走的只能是東津道而不是大洪山路。

筆者還認為，莊公十八年（公元前676）巴人所伐楚之那處，翌年敗楚堵敖于津的“津”皆在東津，而非傳統觀點認定的沙洋縣東北的那處和江陵以西、長江北岸枝江之津鄉。《左傳》載：

初，楚武王克權……遷權于那處，使閻敖尹之。及文王即位，與巴人伐申而驚其師。巴人叛楚而伐那處，取之，遂門于楚。閻敖游涌而溢，楚子殺之，其族為亂。冬，巴人因之以伐楚。

十九年春，楚子御之，大敗于津。還，鬻拳弗納，遂伐黃，敗黃師于踖陵。還，及湫，有疾，夏六月庚申卒，鬻拳葬諸夕室。?

《楚居》載堵敖將都邑由福丘遷至鄀郢。?是役，堵敖在津地敗于巴師，守門吏鬻拳不讓其進入之楚都只能是宜城南、鐘祥西的鄀郢。堵敖愧而反旆討伐位于淮河中游的黃國，敗黃師于踖陵，顏面雖得以挽回，人卻染重疾于返國途中的湫地。湫，杜注“南郡鄀縣東南有湫城”，以離鄀郢不遠的湫邑當堵敖回軍途中的湫地明顯悖于情實。此湫應是北大《里程簡》中距安陸九十五里之湫亭。?被巴師所敗之津當系東津，那處在其附近，除地理形勢使然外，上述桓公九年楚、巴聯軍攻鄧之鄾邑、哀公十八年（公元前477） 巴人攻楚之鄾邑?均是力證。如此，堵敖從踖陵經冥阨回師途中染疾于湫地就不難理解。誠如舊說為枝江以西之津鄉，堵敖斷難于江陵之郢都返旆去討伐淮域的黃國并敗之于踖陵。上引桓公九年之聃甥、巴人所伐楚之那處，杜預注于南郡編縣東南之那口城，恐誤。那為前述桓公九年鄧聃甥之國，其地自當離津和鄧不遠。閻敖逃逸的涌水應為《水經注》所載之洞水，古涌、洞相通。?涌通谷通浴?，涌水南依之山明清稱為峪山，現襄州區峪山鎮以此得名。如此，這次歷時愈年的楚巴戰事方獲通解。凡此皆表明，堵敖征津伐黃所走的線路只能是東津路，此舉本身亦是楚拓展東津通道戰略的又一次成功行動。是故，東津最遲于春秋初年即已設立。

巴是商周二代屢加征伐的南土大國和部族。筆者認為，春秋時巴在鄧東，為楚盟國，共王有寵妾巴姬。聯系上述楚、巴攻鄧鄾邑之戰，楚巴聯軍滅申，巴人伐楚那處，巴人伐楚鄾邑皆是巴在鄧東之證。巴若在鄧西，巴與鄧、楚之間的戰爭均不應發生在鄧東南與襄陽東北門戶淯水入漢口之鄾邑，而應在鄧之都邑鄧城或其西境，巴與鄧交好也毋需楚從中介紹。受自然地理環境的影響，巴分布地域廣大，種落分散，彼此聯系松散，其立過國的部落雖有一二，但一直未曾有過全族的統一與真正強大。西周后期在王朝的打壓下，巴隨楚、鄧、廬、濮等一同南遷至漢水中游?，聯合抵抗過河拆橋的周王朝勢力的進逼乃情理中事。舊說之所以將津地定在枝江西之津鄉，不外乎與楚于戰國時將都邑南遷江陵紀南城，巴人主體亦于此前進入江陵、枝江西南之長江南岸（其中一枝西遷巴郡），秦漢時又曾于枝江西設立過津鄉的緣故。[51]清華簡《楚居》篇問世以前，后世學者不明楚都有過不斷的遷徙，皆以楚郢都除短暫遷都過鄀以外一直在江陵紀南城作為立論的基礎，遂得出巴犯楚之那處在漢晉之編縣，堵敖受挫之津鄉在江陵附近的結論。楚史諸多混亂不清的原因蓋多源于此。

楚靈王率大軍東駐乾谿，企圖通過滅吳以打造霸業失敗，其軍眾潰退及其本人返回的道路是東津道，史載“王沿夏，將欲入鄢”。杜注：“夏，漢別名。順流為沿，順漢水南至鄢”。[52]靈王舍陸登舟之地必在東津。

入春秋以來，楚國一直向北、西北、東北三個方向擴張，對其國土必從軍政兩個方面有過職責劃分與規劃建設。丹淅地區及方城內外分別用來應對秦、晉，在此設置有淅、鄀、少習、宛、許、葉、陳、蔡和東西不羹等要邑，楚靈王于其霸業規劃中用大城陳、蔡、東西不羹以抗晉國[53]，申公巫臣謂“申呂所以邑也，是以為賦，以御北方”。[54]越王無彊“愿魏以聚大梁之下，愿齊之試兵南陽莒地，以聚常郯之境，則方城之外不南，淮泗之間不東，商於、析、酈、宗胡之地，夏路以左，不足以備秦”[55]，道出楚設置有各司專責的三個“戰區”。只有在特殊情況下才會調動兩或三個“戰區”之軍力應敵。僖公二十五年（公元前635）“秦晉伐鄀。楚斗克、屈御寇以申、息之師戍商密”[56]，是調二區軍力之例。公元前491年楚左司馬眅、申公壽余、葉公諸梁致蔡和方城外軍力突襲梁、霍諸蠻。蠻子赤脫逃后，司馬眅又“起豐、析與狄戎，以臨上洛。左師軍于菟和，右師軍于倉野。”[57]是先后調集三區軍力之例。隨棗走廊是東路“戰區”大后方甚明，先后所滅之弦、江、黃、英、六、蓼、群舒、巢、蔣、州來、息大多在淮南，以此順利將勢力推進至淮河中下游地區。靈王更是將都邑前置于乾谿，建章華臺，表露出其滅吳取江東、成就霸業之宏大志向。誠如舊說之走方城道，楚國率先拓展的必當是淮河北岸之柏、房、陳、蔡、道、胡、房鐘諸國之地。

二、楚東遷后秦、楚對峙的主要線路是東津道

春秋后期尤其是戰國時期楚都南遷紀南城后，從紀郢→竟陵→鄖→安陸→冥阨至淮泗流域的東道成為東津道的南路支線，這從北大《里程簡》和楚東遷陳郢的相關史事與文獻記載中不難推斷，詳情于此不論。自東遷陳郢以后，東津道成為秦楚攻守的兩條主要線路之一，冥阨（冥塞、冥隘、黽、鄳阸、鄳厄）成為線路上最主要的關隘。[58]西魏于廣水市北置平靖縣，冥阨始有平靖之稱。[59]《元和郡縣志》望文生義，解以“因山為障，不營濠湟，故亦以平靖為名（《正義》訛‘靖’為‘清’[60]）”[61]，不知建于何時。以此役參之羅山蟒張后李商周墓地、羅山黃君墓、光山寶相寺春秋墓、信陽平橋樊君墓，隨州淅河蔣家寨遺址，淅河葉家山、均川熊家老灣出黃國器、京山蘇家壟曾國墓地及傳世曾伯漆甫、文峰塔M1曾侯輿鐘等考古材料推斷，春秋以前該線路必早已開通。

吳兵入郢之戰的進退軍路線為東津道。《春秋三傳》等文獻皆載吳兵入郢之戰楚司馬戍準備回堵的隘口有冥阨、大隧、直轅，而吳、蔡軍實際進出的似乎只有冥阨，《史記》 《墨子》等亦只言及冥阨。三關間的關系和地理位置學界多有解讀，筆者以為需要重新審視者有三：

第一，自《輿地紀勝》以六朝之義陽三關當春秋之冥阨、大隧、直轅以來，學界多宗之。然隨棗走廊與淮河流域間之桐柏山脈有許多可以稱為關隘的自然地理實體，實際能通行之隘口遠多于三，不少還可獲得相應文獻和考古材料支持[62]，絕難以“城口”相統稱。考義陽三關間為重山所阻隔，彼此相距百十里，并非是緊密相連的自然山體，其東西兩側尚有諸多其他隘口，原本是六朝南北長期對峙的產物。在不守關隘的先秦時代，鄂北地區開發水平不高，其地出現如許互不連屬、所至殊方的多個關隘實無可能，嚴耕望先生疑其“似無的證”甚是[63]。

第二，昭襄王十五年（公元前292）秦攻楚取宛[64]，二十七年（公元前279）割上庸、漢北地，二十八年取鄢、鄧、西陵，明年拔郢，設南郡，三十五年“初置南陽郡”。[65]蘇代稱秦有“積甲宛東，下隨”與“殘均陵，塞鄳隘”[66]的攻楚謀劃。果然，“穰侯方受命乎秦王，填黽塞之內，而投己乎黽塞之外”[67]，隨棗走廊旋落入秦手，楚頃襄王敗走陳城。從此，“從秦向楚有兩道，涉谷是西道，河內是東道”[68]，東道需“道河外，背大梁，而右上蔡、召陵以與楚兵決于陳郊”。[69]因有韓、魏遮屏，秦從東道伐楚可能性不大。西道則要“從褒斜入梁州，即東南至申州石城山，險阸之塞也”。[70]秦從西道攻楚尚有藍田武關經隨棗走廊一途[71]，劉伯莊語誤。春申君以此游說秦放棄攻楚，聲稱秦從任何一路攻楚都將得不償失：“王將借路于仇讎之韓、魏乎？兵出之日而王憂其不反也。是王以兵資于仇讎之韓、魏。王若不借路于仇讎之韓、魏，必攻隨陽右壤。隨陽右壤，此皆廣川、大水、山林、溪谷，不食之地”[72]。隨之右壤冥厄一線成為秦楚對峙的軍事前沿于此彰明昭著。從此“秦逾黽隘之塞而攻楚”[73]，楚“涉鄳塞，而待秦之倦也”[74]，是雙方攻守的主要道路，尤攸關東遷楚之生死，“義陽，淮西遮罩也。義陽不守，則壽春、合肥不得安枕而臥。”[75]然西道需“道涉山谷，行三千里而攻危隘之塞，所行者甚遠，而所攻者甚難，秦又弗為也”。[76]龐大的軍需后勤難以保障是從此道攻楚的死穴，若懸重兵于江漢，既有事變之虞，又與集權于一尊之秦制捍格。新屬之江漢地，生息穩定尚需時日，是故，秦將兼并的對象暫時轉向韓、魏，方使楚之覆亡得以遲滯。

第三，從信陽石城山至應山大龜山之間有多個隘塞相屬，除冥厄可考定為平靖關外，其他諸隘口皆有為大隧、直轅之可能。《通鑒地理通釋》謂冥厄有大小石門，彼此間相距10里。筆者躬察實地，但見平靖關位于淮水與涢水分水嶺上，東為大貴（潰）山，西為鳳凰山，北距信陽市中心約70里。關外幾乎一馬平川，所謂“關外百里皆險也”[77]是指從平靖至羅山的軍事地理大格局而言，單從交通地理景觀觀察與事實不符。關內坡谷平緩開闊，已被新修公路平毀的大小石門本為人工壘砌，所謂的天然屏障，海拔高度不過200米，相對于其他諸險塞而言實在談不上險峻，遠較其東的武勝、九里、百雁等關平坦。1900年京漢鐵路建成通車以前，平靖關的交通地位一直為義陽三關之首。信陽東北與龜山相連屬的石城山向有冥厄之稱，《呂氏春秋》視為九險塞之一[78]，亦與險峻無緣。《河南通志》引舊志《序》謂大隊（隧） 山在羅山，冥厄在信陽。[79]果如此，直轅豈不在二者之間？表明這是一條具重重關隘、長達數十里的所謂隘道，是大隧、直轅、冥厄為一路三關或與冥厄相鄰之三關更合情理，其空間當不出石城山至大貴山之間。只有與冥厄相連屬或相距不遠才能并以“城口”、“冥厄之塞”稱之，不然“城口”何其大哉？總稱之說明系穿鑿。

表4 信陽地區先秦時期古城址

眼見韓、魏行將覆亡，東道屏障將失，楚于考烈王九年（公元前254）遷陳郢至巨陽，十四年后（公元前241）再遷壽春，重演戰國時將郢都從宜城平原南遷紀南城之故伎，這種消極舉措自然于事無補，始皇二十二年（公元前225）三晉亡，李信、蒙恬所率秦軍隨即從東道出現在楚北疆門戶之平輿、寢邑。明年，王翦軍復從東道攻楚，次年拔壽春，楚亡，興盛六紀以上之東津道從此衰落。只在唐中葉，淮西軍閥李希烈以“淮西屢叛，亦以三關諸險在其境內，恃其強固”而有過短暫顯重。顧祖禹據此斷言，“蓋欲保淮西，必守義陽，守義陽則三關之備不容不重”。[80]

信陽地區近些年發現古城址14座，10座時關戰國（表4），可謂當時中國古城最密積的地區，其中的高店城、城陽城與冥阨的關系尤為密切，著名的長臺關楚墓在其北側，是淮西見重于戰國中后期的又一佳證。

三、秦漢以后東津道降為地區性的一般通道

秦統一后，江漢地區再也沒有出現過像楚國這樣不斷東擴的強大政治勢力，又因云夢澤干涸縮小，長江中游地區得到持續全面開發，多條經桐柏山、大別山脈通往淮河流域更為近便的武陽、黃峴、禮山、大活、白沙、穆陵等關路遞次開通[81]，長江航運日趨繁忙，東津道的交通地位從此一落千丈，變成一條普通地區性通道，東津變成一個區域性重要渡口。北大《里程簡》詳載有從江陵經襄陽新鄧津（東津）、淯口至洛陽里程，漢以后東津才有較多的明確文獻記載。蔡邕《漢津賦》稱：

南援三州，北集京都，上控隴坻，下接江湖，導財運貨，懋遷有無。[82]

稱東津為漢津與《襄陽耆舊記》同。《三國志·孫堅傳》載：

初平三年﹙192﹚，術使堅征荊州，擊劉表。表遣黃祖逆于樊、鄧之間。堅擊破之，追渡漢水，遂圍襄陽，單馬行峴山，為祖軍士所射殺。[83]

這位戰無不勝的大將軍強渡漢水、被射殺于東津渡頭的峴山。陸機《辯亡論》謂：

魏氏嘗藉戰勝之威，率百萬之師，浮鄧塞之舟，下漢陰之眾。[84]

鄧塞位于鄧城東南樊城東北的唐白河西側[85]，赤壁之戰前，曹操、關羽水軍分別南下的出發地只能是東津。赤烏四年（241），吳“使朱然、諸葛瑾（筆者按，當為孫倫）攻圍樊城，遣船兵于峴山東斫材，兵人作食”。[86]不僅是從東津上岸，還將大本營設在東津。同時潛入柤中的諸葛瑾、步騭部，并非僅僅是配合朱然作戰，而是企圖從西南偷襲襄陽，占領漢南，因而引起司馬懿的高度重視，親自率軍增援樊城，于三州口大敗吳軍。[87]王昶將荊州從宛城徙治新野，將水軍從宣池徙至三州屯訓。[88]六朝時，東津一度稱為桃林渡。[89]桓沖曾將十萬北伐大軍臨時屯駐于東津。[90]沈約《樂府歌》“分手桃林岸，送別峴山頭”[91]定位了東津的地理位置。南朝齊戴僧靜等率水軍從東津北上宛、葉，平荒人桓天生之亂。[92]白居易之父官拜襄州別駕，死后葬于東津鄉南原，十七年后遷葬于其下邽（河南鞏縣） 祖塋。[93]清中期新出唐志中亦屢見東津鄉，貞元二十一年（805）張惟墓志言“歸葬于襄陽縣東津鄉榮村白沙里”；元和四年（809）王大劍墓志謂“卜兆于漢陰東津鄉之平原”。[94]宋詩、筆記小說明確提到東津的不在少數。歐陽修詩云“東津淥水南山色，夢寐襄陽二十年”。[95]張邦基謂“襄陽天仙寺，在漢江之東津，去城十里許”[96]。宋庠謂魚梁洲“在峴津上，水落時，洲人構竹木為梁，絕流以捕魚”[97]，稱東津為峴津，是其地理位置在峴山東麓之再證。

宋元間，名將孟宗政從襄陽峴山發兵援棗陽，再現東津在大型軍事行動時的功用：

嘉定十年（1217），金兵犯襄……報棗陽危急。宗政得知，中午從襄陽峴首發兵，天將黑即抵達棗陽。[98]

《襄陽守城錄》亦多次提及東津。元軍圍攻襄樊二城時，將帥府設在對岸的鹿門山前，將攻圍襄陽的指揮部設在峴山，于白河口建造白鶴（河）城，率先掌控了鎖鑰襄陽南側漢水兩岸的東津渡和漢東控扼樊城、隨棗走廊的唐白河口，于東津訓練出可抗衡南宋水軍的八萬水軍，最后屠城樊城，逼降襄陽，南下滅宋[99]，重現東津昔日的軍事地位。東津對岸碼頭于清代發展成為一個商業重鎮并襲用東津之稱，航運一直沿用至20世紀90年代。

四、余論

周王朝從昭王至夷王的屢屢南征，改變了原來以巴、濮、楚、鄧等異姓諸侯為其南疆的政治格局[100]，迫使他們或南遷或式微或覆亡，其中的鄧國南遷至襄陽漢水北岸的鄧城，楚國遷徙至漢水南岸的襄宜平原，其他諸如庸、鄖、盧戎、羅、貳、珍等或許都是在這種背景下南遷的異姓諸侯國。周王朝過河拆橋的失敗國家民族政策，尤其是對鄂國的屠戮讓這些諸侯國膽寒齒冷，熊渠時有過反叛行徑、被周人視為眼中釘的楚國可能更是惶惶不可終日，這些異姓諸侯被周王朝逼成自己對立面和不穩定因素，使他們形成一股聯合反抗的強大力量，才有了楚、巴聯袂伐申，楚鄧聯姻、鄧支持楚伐隨這樣的軍事行動。面對因勢借力迅速坐大的楚國，又不得不轉而尋求外援的谷伯綏和鄧侯吾離于春秋初年聯袂跑到曲阜朝魯而非到洛陽朝周[101]，暴露了他們與周王朝長時間隔膜與疏離的尷尬境況。周王朝的應變策略是于謝國故地分封“南土是保”的申國，在將殘余的鄂國遺民遷徙至宛地以后[102]，將曾國的都邑從隨州涢水均川一帶北移200余里至棗陽滾河上游的東趙湖，這一舉措或是在唐國已遭受到楚國嚴重威脅的境況下實施的，從而與唐、申組成一個穩固的鐵三角，藉此強化對江漢地區尤其是對南遷諸異姓諸侯國的管控。長期不能穩定的南土局勢也將周王朝折騰得疲憊不堪，日漸衰微，直至春秋初年還不得不長期派兵戍守申、呂、許，造成民怨沸騰[103]。不幸的是，時乖運蹇，周王朝的統治秩序和威權于東遷后土崩，風起云涌的諸侯爭霸導致各地一強獨大、局部統一局面的競相出現，位居江漢沮漳的楚國抓住時機，充分利用鄧、巴等傳統與國力量，率先剪除上述周王朝布置于南土地區的鐵三角勢力，逐步完成了對江漢地區的控制和局部統一。在這一過程中，襄陽二津一直發揮著重要作用。

楚國的東遷使原本在經濟文化諸方面皆落后于江漢地區的江淮地區，在秦漢以后迅速趕上直至超越前者，從秦末農民起義軍中楚人勢力之浩大、將帥策士之云集、兩漢當地封國之眾多、星羅棋布的城邑崛起等方面都有十足表現，是戰國后期發生的一件影響深遠的重大歷史事件。

南陽成為后漢帝鄉，開國皇帝劉秀將本該顯示其家族榮耀的舶來地名舂陵更名為章陵，日益尊崇的章陵等地名可能是讓吳兵入郢之戰中的柏舉、豫章、麇這些著名的古地名消失殆盡的主要原因，這一現象在中國歷史上實不多見。

從神農烈山氏起，隨棗走廊一直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開發較好的重要地理區域，也是中原勢力最早進入和開發的南土地區，這些開發是楚國得以興起并持久強盛的根基，持續的開發為該地區秦漢經濟社會尤其是南陽地區成為后漢帝鄉奠定了堅實基礎，造就了該地區的五千年繁榮，其在中國歷史進程中的作用和地位值得重新審視。

附記

本文曾于2016年8月18日在湖北襄陽“秦漢魏晉南北朝史國際學術研討會”和同年12月17日湖北京山“曾國考古暨蘇家壟出土曾國青銅器五十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上交流。襄陽市文化襄陽學會為本文提供了幫助，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武志江研究員提供了信陽地區先秦時期古城址一覽表，宜城市博物館副館長詹世清繪制了線圖，特此感謝！

注釋：

① 黃惠賢：《校補襄陽耆舊記》卷4《城邑》“襄陽”條，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68頁；盛弘之：《荊州記》“襄陽城”條，收入王謨輯《漢唐地理書鈔》，中華書局2006年影印本，第323頁；酈道元著、楊守敬、熊會貞疏：《水經注疏》卷28《沔水中》，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2371頁；葉植：《襄陽城變遷考辨》，《江漢考古》2018年第4期。

② 胡渭著、鄒逸麟整理：《禹貢錐指》卷14“過三澨，至于大別，南入于江”條，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549頁；丁晏：《禹貢集釋》卷3“過三澨，至于大別”條，《續修四庫全書》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影印本，第336頁；石泉：《從春秋吳師入郢之役看古代荊楚地理》，載《古代荊楚地理新探》，武漢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355—416頁。

③ 關于襄陽楚北津（戍）與夏路，筆者另文專述。

④ 黃惠賢：《校補襄陽耆舊記》卷4《城邑》“襄陽”條，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68頁。

⑤ 齊召南：《水道提綱》卷7《淮水》，《四庫全書》，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年影印文淵閣本，第 77頁。

⑥ 酈道元著，楊守敬、熊會貞疏：《水經注疏》卷30《淮水》，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2500頁。

⑦ 盛弘之：《荊州記》，中華書局2006年影印本，第323頁。

⑧ 嚴耕望：《唐代交通圖考》卷3《秦嶺仇池區·藍田武關驛道》，臺灣商務印書館1985年版，第637—667頁。

⑨ 這方面的研究討論文章甚多。參見辛德勇：《北京大學藏秦水陸里程簡冊的初步研究》，李學勤主編：《出土文獻》第四輯，中西書局2013年版，第243—278頁；陳偉：《〈鄂君啟節〉之“鄂”地探討》，《江漢考古》1986年第2期。

⑩ 武漢大學考古教研室等：《西花園與廟臺子遺址》，武漢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

? 楊勇：《隨州葉家山西周早期曾國墓地研究綜述》，《中國史研究動態》2015年第2期。

? 歐潭生：《羅山天湖商周墓地》，《考古學報》1986年第2期；《羅山縣蟒張后李商周墓地第二次發掘簡報》，《中原文物》1981年第4期；《羅山蟒張后李商周墓地第三次發掘簡報》，《中原文物》1988年第1期。

? 曾令斌等：《湖北隨州葉家山西周墓地發掘簡報》，《文物》2011年第11期；《湖北隨州葉家山M65發掘簡報》，《江漢考古》2011年第3期；李學勤等：《湖北隨州葉家山西周墓地筆談》，《文物》2011年第11期；李學勤等：《湖北隨州葉家山西周墓地第二次發掘筆談》，《江漢考古》2013年第4期。

? 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湖北隨州文峰塔M1（曾侯輿墓）、M2發掘簡報》，《江漢考古》2014年第4期；《江漢考古》編輯部：《“隨州文峰塔曾侯乙墓”專家座談會紀要》，《江漢考古》2014年第4期。

? 徐天進：《日本出光美術館收藏的靜方鼎》，《文物》1998年第5期；田率：《新見鄂監簋與西周監國制度》，《江漢考古》2015年第1期。

? 張昌平：《曾國青銅器研究》，文物出版社2009年版，第296—300頁。

? 陳戍國點校：《周禮·儀禮·禮記》“大司馬之職”條，岳麓書社2006年版，第73頁。

? 按，南陽盆地三面環山，從此道進至淮河流域沿途有漢水第一大支流唐河、白河及其眾多支流與湖陂，具降比大、灣多灘闊、洪水歷時短、洪量集中、突發性強諸特點，是漢水中下游洪患的重要根源。參見陳學珍：《唐白河干支流設計洪峰流量的分析研究》，《中國水運》2014年第2期。《大明一統志》卷30《南陽郡》“淯水”條謂：其源自嵩縣雙雞嶺，東南流經南陽、新野，會梅溪、洱、灌、湍水、留山、黃渠、栗鴉、泗、潦、刁等河，與泌水合流，南至襄陽入漢江，其水有四堰，曰上石谷、紀渡港、蜣螂、沙堰，溉田6000余頃。

? 按，桐柏山西北緣山地的交通狀況幾乎沒有什么文獻記載，考古材料零星稀少（如月河春秋養國墓地），表明當地歷史上的開發水準一直低于隨棗走廊。

? 葉植：《孟浩然、張子容、張柬之故居及其相關史地考辨》 （一），《湖北文理學院學報》2015年第3期。

? 酈道元著，楊守敬、熊會貞疏：《水經注疏》卷28《沔水》，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2379—2380頁。

? 孟浩然：《北澗浮舟》，李景白校注：《孟浩然集校注》卷4《五言絕句》，巴蜀書社1988年版，第515頁。

? 按，一舍有30里與50里兩說，這里取一舍30里。參見陳槃：《春秋列國的交通》，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 （第37本），臺灣商務印書館1977年版，第887頁。

? 襄陽市第三次文物普查領導小組辦公室編：《襄陽史跡掃描》，湖北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36—46、66—67、131—158頁。葉植主編：《襄樊市文物普查史跡實錄》“遺址部分”，今日中國出版社1995年版。

??[101]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 124—125、109—111，121—122，163—165、118頁。

? 參見孛蘭肹等著、趙萬里校輯：《元一統志》卷3《河南江北等處行中書省》襄陽路古跡“鄾城”條，中華書局1966年版，第314頁；盛弘之的《荊州記》載“樊城西北有鄾城，即《春秋》所稱鄾子之國……西北行十余里，鄧侯吾離之國。”按，鄧城位于樊城北十里，該城位于鄧國東南十余里，結合其他文獻可證文中“西北”乃“東北”之誤。

? 李吉甫著、賀次君點校：《元和郡縣志》卷24《山南道二》“郢州”：“郢州正南微西至江陵三百里，東北至隨州三百九十里。”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537頁；樂史著、王文楚等點校：《太平寰宇記》卷144《山南東道三》“郢州”：“西南至江陵界八十里，西北至襄陽界三百一十六里，東北至隨州四百六十三里。”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2800頁；王存著、王文楚等點校：《元豐九域志》卷1《京西南路》“郢州”：“西至本州界三百里，自界首至江陵府三百二十里。南至本州界二百四十里，自界首至江陵府二百五十里。北至本州界一百五十里，自界首至隨州三百里……西南至本州界一百二十里，自界首至江陵府三百六十里。東北至本州界一百五十里，自界首至隨州三百四十里。”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28頁。其他相關地理志書所載郢州至隨州里距大致相同，不備舉。

? 方勤、胡剛：《棗陽郭家廟曾國墓地曹門灣墓區考古主要收獲》，《江漢考古》2015年第3期；張天宇、姜波等：《湖北棗陽郭家廟墓地曹門灣墓區（2014）M10、M13、M22發掘簡報》，《江漢考古》2016年第5期。

? 襄陽市考古隊等編著：《棗陽郭家廟曾國墓地》，文物出版社2005年版；方勤、吳宏堂主編：《穆穆曾侯——棗陽郭家廟曾侯墓地》，文物出版社2015年版；方勤：《曾國歷史的考古學觀察》，《江漢考古》2014年第4期；張昌平：《曾國青銅器》，文物出版社2007年版。

? 方勤：《郭家廟曾國墓地的性質》，《江漢考古》2016年第5期。

? 按，舊說皆以楚郢都在今之江陵紀南城，自清宋翔鳳首倡宜城楚都說后，童書業、錢穆等襲其說，江陵說始漸動搖（參見宋翔鳳：《楚鬻熊居丹陽武王徒郢考》，宋翔鳳著、梁運華點校：《過庭錄》，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56—161頁；童書業著、童教英校訂：《春秋左傳研究》卷1《春秋地理之部·春秋楚都》，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208—212頁；錢穆：《再論楚詞地名答方君》，《古史地理論叢》，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4年版，第203頁；石泉：《楚郢都、秦漢至齊梁江陵城故址新探》，載《古代地理新探》，武漢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417—501頁）。2010年，清華大學整理出版入藏的《清華大學藏竹簡》 （壹） 《楚居》及其他出土戰國楚簡，所載之喬多、宵、藍、鄀、湫、郊、樊、強郢等楚都皆在襄宜平原及其周邊，加之數十年來江陵地區發掘的數以千計楚墓，數以百計楚遺址，很少有早至春秋時代，紀南城遺址筑城的上限時間不出戰國，襄宜平原春秋楚都說遂盛。

? 《隋書》卷31《地理志下》舂陵郡“棗陽”條。

? 祝穆：《方輿勝覽》卷33《棗陽軍·事要》山川“武王山”條，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587頁。

? 李賢等編：《大明一統志》卷60《襄陽府》山川“武王山”條，三秦出版社1985年影印本，第916頁。

? 湖北省博物館：《湖北京山發現曾國銅器》，《文物》1972年第2期。按，該墓所出銅器包括原器和后配器兩種。2015年，蘇家壟又發掘百余座墓葬和八座車馬坑，時代為春秋前期，以中小型墓為主，其中的M60、M88、M79三座隨葬有車馬坑，M60出5鼎、4簋、對壺、甗、8鬲，玉璧1只，墓主40—45歲。M79有8鼎4鬲4簠2壺，盤、甗、匜各一，有車馬器等。在墓地南側的小盆地上發現春秋前期的羅興城址。

? 《史記》卷40《楚世家》。

? 《春秋左傳注·哀公元年》。按，近幾年于隨州東郊春秋樓先后出土有春秋早期后段至中期前段多位諸侯墓。

? 許慎：《說文解字》“隨，從也。”段注“從也。行可委曲從跡、謂之委隨。”又《水經注·涢水》載涢水有支流隨水，可能是漢東大國曾國被滅以后，被中原國家或楚國以其居處地貶稱為隨。

? 《春秋左傳正義》卷57《哀公元年》，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2154頁。

?《春秋左傳注·定公十五年》。

?《春秋左傳注·哀公十七年》。

? 尹弘兵：《楚國都城與核心地區》，湖北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

? 《春秋左傳注·莊公十八年》。

? 《楚居》，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壹）》，中西書局2010年版，第181、188頁。

? 辛德勇：《北京大學藏秦水陸里程簡冊的初步研究》，李學勤主編：《出土文獻》第四輯，中西書局2013年版，第240頁。

? 見童書業：《春秋左傳研究》卷2《春秋時巴國所在》，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326—327頁。

?? 張儒、劉毓慶：《漢字通用聲素研究》，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21、321頁。

? 童書業：《春秋左傳研究》卷2《春秋時巴國所在》，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219—220頁；顧頡剛：《論巴蜀與中原的關系》，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6頁；徐中舒：《巴蜀文化續論四、巴賨與白虎的傳說》，《四川大學學報》1960年1期。按，據清華簡《楚居》可大致斷定楚進入漢南襄宜平原的時間在西周晚期至春秋初葉。在襄陽鄧城及其周邊幾十里范圍內，近二十多年配合基本建設發掘墓葬4000余座先秦墓中西周晚至東周初期的墓葬只有30多座。1979年代收集《鄧公牧簋》《侯氏簋》各2件為西周晚期器。2000年谷城廟灘出土的《鄧子孫白用》鼎，次年馬棚出土的《登（鄧） 子中無忌》戈皆為春秋初期器。發掘的數十處周代遺址中只有一二處有極少量西周晚至春秋初期地層，表明鄧國是西周晚以后才進入漢水中游襄陽北岸地區。

[51] 杜預注：“楚地，或曰南郡江陵縣有津鄉。”《后漢書·岑彭傳》：“李玄軍夷道，自引兵還屯津鄉，當荊州要會。” 程公說《春秋分記》卷30《楚地釋名》“津”條：“《釋例》或曰南郡江陵縣有津鄉，江陵即荊南所治。而《廣記》則云荊南枝江縣西有津鄉，《春秋傳》巴敗楚于津之地。考之晉志，南郡統縣十一，江陵、枝江其二也。枝江在江陵之西南，而津鄉又在枝江之西，則津不當在江陵縣也。晉泰始初，江表八郡猶為吳地，杜預亦云江表所記，特示其略，謂為或曰，亦疑之之辭。以是言之，《廣記》為是，而杜釋為非。按《傳》巴人伐楚，楚子御之，大敗于津。巴居楚上流而御于津，則在枝江之西明矣。”《四庫全書》本，第316頁。

[52]《春秋左傳注·昭公十三年》。

[53] 《春秋左傳注·昭公十二年》。

[54] 《春秋左傳注·成公七年》。

[55] 《史記》卷41《越王勾踐世家》。

[56] 《春秋左傳注·僖公二十五年》。

[57] 《春秋左傳注·哀公四年》。

[58][67] 繆文遠：《戰國策新校注》卷17《楚策四·莊莘謂楚襄王曰章》，巴蜀書社1998年版，第561、561頁。

[59] 徐堅：《初學記》卷8《淮南道第九》“三關”條引《齊志》，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86頁；《元和郡縣志》卷9《河南道五》申州義陽縣“故平靖關”條，第244頁。

[60] 《史記》卷69《蘇秦傳》“塞鄳阸”條注。

[61] 《元和郡縣志》卷9《申州》。

[62] 如平靖西北的百雁關。百雁關的地望雖有異議，但說明平靖西北確有關隘存在。又如隨州小林至信陽通道皆可以關隘稱之。

[63][81] 嚴耕望：《唐代交通圖考》第57篇《桐柏山脈諸關道》，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1964、1966頁。

[64] 《資治通鑒》置拔宛于此前一年。

[65] 《史記》卷5《秦本紀》。

[66] 繆文遠：《戰國策新校注》卷30《燕策二·秦召燕王章》，巴蜀書社1998年版，第1066、1069頁。按，《正義》謂“均州故城在隨州西南五十里，蓋均陵也”。地當在今隨州市之均川，周圍熊家老灣等地多出曾墓。

[68] 《史記》卷44《魏世家》。

[69][76] 繆文遠：《戰國策新校注》卷24《魏策三·魏將與秦攻韓章》，巴蜀書社1998年版，第874、874頁。

[70] 《史記》卷44《魏世家》“行三千里”注。

[71] 徐中舒：《殷周之際史跡之檢討》第八部分《申伯信邁王餞于郿》，《史語所集刊》第7冊。

[72] 繆文遠：《戰國策新校注》卷6《秦四·黃歇游說襄王章》，巴蜀書社1998年版，第239—240頁。

[73] 《史記》卷78《春申君傳》。

[74] 《史記》卷40《楚世家》。

[75] 王應麟：《通鑒地理通釋》卷13《晉宋齊梁陳形勢考》義陽“三關”條引胡氏語，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201—203頁。并見《讀史方輿紀要》卷50《河南五·信陽州》。

[77] 《方輿勝覽》卷31《信陽軍·形勝》。

[78] 畢沅校：《呂氏春秋》卷13《有始覽》，收入《二十二子》，上海古籍出版社據清光緒初年浙江書局輯刊1985年影印本，第665頁；《水經注疏》卷30《淮水》。

[79] 《河南通志》卷6《疆域》汝寧府“大隊山”條。

[80] 《讀史方輿紀要》卷46《河南一》“黽阨”條。

[82] 蔡邕：《蔡中郎集》卷4《漢津賦》，《四庫全書》本。

[83] 《三國志》卷46《孫破虜討逆傳》。

[84] 《晉書》卷54《陸機傳》。

[85] 按，唐白河于清咸豐十一年（1861） 改道于其東五里的龍坑入漢，鄧塞位于樊城東團山南至小清河入漢處的唐白河故道西側。參見《水經注疏》卷31《淯水》，《元和郡縣志》卷21《山南道二》襄州臨漢縣“鄧塞故城”條。

[86] 《太平御覽》卷425《人事部六十六·清廉上》引《魏略》，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538頁。

[87] 干寶：《晉紀》，喬治忠校注：《眾家編年體晉史》，天津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299頁；《三國志》卷47《吳主第二》；《三國志》卷56《朱然傳》；《晉書》卷1《宣帝紀》。

[88] 《三國志》卷27《王昶傳》。

[89] 歐陽詢著、汪紹楹校：《藝文類聚》，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版，第1140頁。

[90] 《輿地紀勝》卷82《京西南路》襄陽府景物上“桃林”條。

[91] 沈約：《襄陽白銅鞮歌三首》，載《漢魏六朝百三家集》。

[92]《南齊書》卷26《陳顯達傳》。

[93] 白居易：《襄州別駕府君事狀》卷46《書頌議論狀》，顧學頡點校：《白居易集》，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983—985頁。

[94] 羅振玉輯：《襄陽冢墓遺文》，收入《石刻史料新編》，新文豐出版公司1982年印行，第1輯，《大唐故試左武衛率府兵曹參軍清河張府君夫人瑯琊王氏合祔墓志銘并序》，第12358—12359頁；《唐故山南東道節度右廂步軍使行左金吾衛大將軍員外置同正員試殿中監上柱國食邑二千戶王公墓志銘并序》，第12359頁。

[95] 歐陽修：《奉寄襄陽張學士兄》，洪本健校箋：《歐陽修詩文集校箋》卷7《律詩》，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1501頁。

[96] 張邦基著、丁如民點校：《墨莊漫錄》卷10《唐宋筆記小說大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4745頁。

[97] 宋庠：《元憲集》卷2《五言古詩·魚梁》，商務印書館1935年版，第23頁。

[98] 乾隆《襄陽府志》卷27《耆舊》，乾隆二十五年刻本。

[99] 葉植：《鹿門山與宋元襄陽之戰》，劉國傳等主編：《鹿門山》，文物出版社2009年版，第163-183頁。

[100] 徐元誥著，王樹民、沈長云點校：《國語集解·鄭語》，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461頁；《春秋左傳注·昭公九年》，第1308頁，詹桓伯語；安州六器中《中甗》銘，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殷周金文集成》，中華書局1984—1994年版，第949頁。

[102] 田率：《新見鄂監簋與西周監國制度》，《江漢考古》2015年第1期。

[103] 朱熹集注：《詩集傳》卷4《國風》，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年版，第4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