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徐雨揚

如果世代都是江南人，不免會有一些戀鄉情懷。

從未見過北方人寫下“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來”這類詩句。他們也寫不出來，他們擊打腰鼓的有力的大手，可以瞬間將江南擊個粉碎。

江南是易碎的瓷，帶有靈氣，像個孩子，沒有鐵的笨拙、銅的迂腐、塑料的平庸、玻璃的無味。江南，是一個充滿傳承的地方，是被長江水澆灌著的所在。

江南柳，婀娜多姿；江南雨，朦朧悠悠；江南人，多愁善感。

活在江南，或有一種煙雨醉臥平生的舒爽與憂傷。在江南，那條古老的小巷，每走一步，腳下的青石板都會嘆一口帶著濃濃歷史煙塵的氣。風，總是毫無例外地將如期的春意無情帶走，花開花落，來年春，新芽出。那隨風搖曳的柳，又該輕佻地賣弄自己的舞姿了吧。柳，絕不是江南的守護者，更像是依附于江南的精靈。江南柳與高原柳是不同的，若要從氣質上看，我相信大部分人會選擇前者。不少文學作品中以“柳腰”表女子的美好，總不見得以高原柳來描摹吧？有人云“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無情？“道是無晴卻有晴。”

只有真的活在江南水鄉的人才知道，來過，并不意味著“活在”。很少有人能真正體會“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的詩意。我曾經去過真正的水鄉，沒有熙熙攘攘的游客的水鄉。冉冉升起的紅日下，是在歲月中斑駁的小橋流水、白墻黑瓦，干凈著，整潔著。活在江南的人會有一種歸屬感，不論奔波何地，始終都想回來。似乎，江南是一個來了便再也走不了的地方。有些人，就這樣一輩子活在江南營造的夢境里，從未出去過。或許，這便是“游人只合江南老”吧。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淡妝濃抹總相宜”，若是有人不愛她的情調，只能說明他未真正了解杭州。真正的杭州，讓人欲罷不能。一片蘆蕩，一曲小雅，一蓑煙雨，斷橋還立，吹來的一陣清風，搖走的一葉小舟，面對此景，人們也只有醉了。

江南憶，其次憶吳宮。對于南京這座城，縱觀整個歷史，在我心里，似乎只有《采薇》中的四句才能賦出深情：“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六朝古都的南京沒有杭州的風雅，卻有嬌娘的嫵媚，一抹絳唇，一眼丹鳳，一襲水袖，美不勝收。可惜，歷史似乎總與她開玩笑，讓她的身上寫滿了沉重。從古至今，“亂與蕩”與這座梧桐灰色的城總也分不開。時間或許偶爾來光顧一下這個在角落里孤獨無助的孩子，卻一直沒有給她帶來她想要的幸運。持續的戰亂，慘烈的屠殺，近代更以三十萬人的鮮血祭奠了這座城。曾幾何時，這座城里氤氳著血腥的味道，有多少人在茍延殘喘，有多少人魂歸故里？歷史的風塵飛過，又有多少地方無人問津？南京，已經活得不像江南了，在歷史的塵埃下，她更像一個憂傷的孩子，無時無刻不在哭泣。

幸運的是，至少現在，水鄉還是水鄉，江南還是江南，歷史還是歷史，時間還是時間，沒有變質，沒有腐爛。

若逢江南說書人，他一定不會慷慨激昂、唾沫星子橫飛地給你講述歷史。在這里，或許曾經的傷痛不能被抹去，但無疑，除了平靜而富有獨特韻味的語調，沒有什么能讓她更令人著迷，更令人沉溺。

“各位看官，愿閑暇之余，有余情偶寄看遍江南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