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割

劉藝菡

麥浪滾燙，陽光透過云層，透過麥粒，透過根葉，最后灑滿整片黃土地。農民們醒了。干裂、古銅的膚色開始遍布，遍布在每個角落，悄無聲息，連麥穗自己也渾然不覺。收割，開始了。

不待我清醒，爺爺便拽著我，“呼”地敞開家門。陽光一股腦兒地涌進來，刺得我睜不開眼睛。睡眼惺忪間，看到爺爺骨節(jié)分明的拳頭中，鐮刀刃如饑似渴。我也醒了。割麥！兩雙塑料拖鞋有力地鞭撻著大地，路過蛙聲一片，路過蜻蜓蛺蝶，路過豚柵雞欄，留下的泥濘腳印，也很快就被風吹到后面去了。再順便，風刮來一顆麥粒，我心頭一喜，想著之前小伙伴之間常說，接到風刮來的麥粒，保管今年有一趟大豐收，便高呼起來：爺爺，咱不急了，今兒個保準有好收成啦！

爺爺擺擺手，臉上沒有表情，走得更急了。

很快就看見了大片的麥浪迎風滾滾而來。我們爺兒倆便乘風而奔，一個猛子扎進波濤里。爺爺看了眼天，火球正肆意澎湃著熱氣，他也不休息了，擰一把手心的汗，操起鐮刀，揮動，下落，一鉤，一拉，咔嚓。我早先就聽別人抱怨過，割麥有多么辛苦，據說收成后半個月都直不起腰的?？蔂敔敳弧＠先思腋盍艘惠呑拥柠?，很老練，動作里有一種渾然天成的美感，肌肉里似乎潛藏著踩點的鼓聲，隨著麥子割下而變得利落、鋒利。古銅的膚色在浪里閃動，麥子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倒下。我緊緊跟住爺爺，貓下腰去，把麥子上下一翻，擰好后丟回小車上。這工作實在沒意思！卻著實累得我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抬眼看到鐮刀閃閃發(fā)亮，心想割麥定是要新奇些，便把手中的麥子往旁邊一摞，走向爺爺，笑嘻嘻地問他借鐮刀，也來割回麥。

玩不得，最后一點麥，老天不等人的。爺爺頭也不抬，繼續(xù)割麥。

我心里賭氣，便跑到旁邊的土坡上坐著。我心里明白是不給玩了的，卻又不明白了，為啥就不給呢？老天說今年收成保準好的。我便去找爺爺問個名堂，轉念一想，壞了。跳進麥浪，果真沒了爺爺的身影。我只好繼續(xù)賭氣，又回土坡上坐著去了。坐著坐著，我的心隨著視角顫抖起來。放眼望去，遍地古銅色的身影，都在舉起手中的鐮刀，揮動，下落，一鉤，一拉，無聲無息，卻馳魂宕魄。這是怎樣的韌勁？黃土大地上，土地的兒女在與時間作斗爭，他們從不停息，就算太陽也俘虜不了他們。這是一種精神，叫作農民;這是一種韌勁，叫作勞動！

麥浪突然戰(zhàn)栗起來，更加洶涌，但無聲無息。暴風雨來了。當我濕漉漉地沖回家，爺爺就在家門里。他站著，和那最后的一點麥垛。我落魄地看著爺爺，看著他的皺紋，又是皺眉，又是鼓腮幫子，又撓撓后腦勺，最后兩手一攤，一頭倒進麥垛里。被麥粒的熱氣包裹著，我想起中華千年來，無數農民最質樸的東西，也就忘了那粒被風吹來的麥粒，又被吹到哪里去了。

（指導老師：舒? 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