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雅婷 朱星 崔瑾 袁玥
【摘 要】 苗族在其歷史發展過程中形成了本民族的“原始宗教”,對苗族的生產生活產生了重要影響,在此基礎上形成了一系列有利于保身延壽的養生方式。文章在闡述苗族原始宗教信仰的基本概況上,進一步指出其在醫藥、生活等方面對于人體的預防保健作用,為后世提供客觀公正的理論與方法。
【關鍵詞】 苗族宗教信仰;自然;圖騰;巫醫;養生
【中圖分類號】R29 【文獻標志碼】 A【文章編號】1007-8517(2019)10-0001-04
苗族原始宗教信仰是苗家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在數千年的文化演進與歷史發展過程中創造出的精神文明。它在基于“萬物有靈”的觀點上,涵蓋了自然崇拜、圖騰崇拜、祖先崇拜、巫醫結合等內容[1]。其中,自然崇拜與圖騰崇拜是原始宗教信仰的最初形態,在此之后衍生出了祖先崇拜,而巫醫結合是當時社會風氣影響下的產物,由此各個內涵間相互影響,既構成聯系,也有區別。苗族原始宗教信仰不僅蘊藏著養生防病理念,產生了許多切實可行同時具備確切療效的保健方式,同時對苗族的日常行為發揮著約束作用,體現了苗醫學中情志與精神相結合的養生原則。
1 苗族原始宗教信仰的概況
1.1 苗族原始宗教信仰的源流與發展 苗族的原始宗教,依從自然崇拜、圖騰崇拜、祖先崇拜的順序依次推進,其中自然崇拜與圖騰崇拜聯系緊密,自然崇拜中的某些自然物被認為與該氏族有著血緣關系,同時被加以具體的物象化,即形成了圖騰。所以苗族神話傳說中的“蝴蝶媽媽”、“盤瓠”等均被賦予了圖騰的形象[2]。自20世紀以來,天主教傳入苗鄉,由于文化背景的差異,許多苗族先輩們始終信奉本民族的原始宗教,所以自然崇拜不僅出現最早,并且影響最深遠。而苗族將具體的物像崇拜賦予靈魂,將靈魂生命化,得出了靈魂永存并長期存在于族人日常生活與醫藥實踐中的結論,圖騰崇拜最終形成。祖先崇拜基于兩者發展而來,始祖蚩尤率領的“九黎”部落雖在“涿鹿”之戰中戰敗,但是其英明神勇的氣魄,被后世帝王加以效仿,以崇敬蚩尤作為庇佑蒼生的精神原則,祖先崇拜由此而來,也標志苗族由母系氏族社會過渡到父系氏族社會。苗族巫術的起源可追溯到原始社會時期,起初只是作為民間的傳統文化,但開始民族遷徙之后,苗鄉便發展了這種巫鬼文化,在經歷了原生巫教、次生巫教和再生巫教三個階段后逐漸成熟。從嚴格意義上說,它只能作為“準宗教”體系,但其影響一直延續至近代,已成為了苗族約定俗成的民間信仰。
1.2 苗族原始宗教信仰的內涵 在苗族誕生之初自然崇拜是其民族最基礎的宗教信仰,它將自然物和自然力作為崇拜對象,其本源是苗族對于大自然的最初認識,特別是對超自然力的解讀,是“萬物有靈”理論形成的原始依據。而圖騰崇拜是民族精神的本源,是族群的崇拜象征。如“盤瓠”圖騰是圖騰崇拜最初的形態,之后衍生出了“楓樹圖騰”、“龍圖騰”等,成為了苗民在本族內劃分親疏遠近的重要標志,是對于自然崇拜的具體物象化,所以自然崇拜與圖騰崇拜一定意義上是同源共生、不可分離的。而苗族的祖先崇拜是對于自己的始祖以及近親祖先的崇拜,它強調信仰者與被信仰者有著親屬血緣關系,這是基于對本民族靈魂崇拜的認同下產生的[3]。苗鄉對祖先崇拜的踐行主要集中于祭祀活動與言行約束方面,因為苗族始終相信歷代祖先的靈魂從未消亡,只是以其他形式存在于另外的時空,只要虔誠的祭拜與焚香祝禱,祖先便能保護后代免受痛苦災難,過上幸福安寧的日子。而苗族傳說曾提及沾滿鮮血的蚩尤桎梏與楓樹息息相關,他們認為楓樹是蚩尤的化身,所以祖先崇拜在一定程度上也蘊藏了自然崇拜與圖騰崇拜的含義。巫術在苗疆是原始信仰的重要組成部分,它與傳統宗教最大的不同不僅是不把神靈過度的神化,也不定期向其祭拜,只是用一種特殊的方式將其客觀實體化,并且借助其神力發揮治病祛邪的作用[4]。苗族患上常規治療無效的疑難雜癥均寄希望于巫術,所以在傳統醫學未傳入苗疆之前,“巫醫結合”是苗醫治病的具體形式,其原理是在信仰的引導之下,通過對神靈祝禱,適當運用苗藥以達到某種治療效果。
2 宗教信仰在治病養生方面的運用
2.1 萬物有靈,精神養生 原始社會生產力低下,在“萬物有靈”理論的指導之下,苗族以某種自然力與自然物作為本民族的標志,將其視為與本民族有著特殊關系,認為是其民族的象征,能夠保佑寨泰民安、族民身體健康,不得隨意褻瀆與傷害。
傳說苗民先輩在創業安居過程中曾受到楓木神的庇護,再加上他們堅信樹是由祖先蚩尤的精氣所化生,能夠保護苗族后代的生息繁衍,由此苗寨通常會廣種楓樹以求得神靈庇佑。由于地理環境,苗族多居住于半干欄式吊腳樓,在建筑材料上常選擇楓樹與杉樹,由于樹木本身作為一種植物,能夠凈化空氣、釋放氧氣,為苗族的身體健康發揮重要作用。同時在房屋內,要安放一個楓木樹樁,以保佑子孫后輩福壽綿延。在造屋選址之時,往往要先栽種楓樹,以楓樹長勢的好壞來判斷屋場的吉兇,其后再決定能否入住。每逢“鼓臧節”均用楓木做成鼓槌,以示喚醒神靈,使其保佑遠行游子逢兇化吉。若家中有人生病,在治療之前病人不僅要先祭拜楓樹,同時治療時根據病情飲用楓樹皮煮水,以求通過楓樹的神靈之性,強化治療作用。所以苗族先輩們常教育后輩不能濫砍濫伐,對于年逾百年的古樹,更應定期焚香祭拜,以祈求苗寨和諧昌盛,苗民體健壽延。
苗族在圖騰崇拜的影響之下,將自身的某些習慣同化于相應的圖騰,以借助“圖騰通化”的原則,來發揮祛邪保健的養生作用。
在湘西麻陽縣,農歷五月十一是請“盤瓠”下水的日子,當天需要舉行“椎牛”活動,儀式結束之后,由寨中的老人唱“開門歌”[5],寓意著“盤瓠”能保佑苗寨風調雨順,苗民吉祥平安,表現了苗族在圖騰崇拜之下渴求生活安穩幸福的夙愿,蘊含了精神養生的內涵。現代醫學認為“蠱病”是一些疑難雜癥或久治不愈的病癥,苗族認為盤瓠的血液能祛邪解毒,消災攘疾,對于治療蠱毒有著奇效。所以若被下蠱,苗醫會取活狗的鮮血讓患者即時飲下,以破解蠱毒。并且在小兒出生之時給其取帶“狗”字的乳名,每逢佳節小兒都要頭戴狗耳帽,身攜狗頭的玩偶,意在借盤瓠圖騰降妖祛邪、伏魔避災,以保小兒平安防其夭折。在生活中將盤瓠的“五色”作為衣物的裝飾色彩,常穿“五色斑斕爛衣裳”,還有仿狗耳結發的習俗等,均體現了苗族在圖騰崇拜的影響下精神養生的重要舉措。
2.2 祖靈崇拜,修德養性 苗族將祖先看成是至高無上的“神靈”,認為祖先靈魂永不隕滅與他們有著親緣關系,所以較其他神靈更多了一份歸屬感。苗族認為人死后會有三個靈魂,一個回歸到原先的出身地,一個安息于墓地,還有一個會重返陽間來監視子孫后代,以約束子孫的行為,維護苗寨的平安。
在苗鄉凡遇盛大的民俗節日,就必定要請祖先參加,“祭祖”活動已融入了苗民生活。每逢佳節,苗民均載歌載舞,蘆笙舞與木鼓舞,是具有代表性的祭祖性舞蹈,講究鼓應珍藏,吹奏的蘆笙也不能隨意放置與污染。同時歌舞娛情助興,動作舒筋緩急,可以維護機體的生理功能,同時陶冶性情,達到了形神雙修的目的。歷史上的“四月八”是苗族首領亞宜率領眾部隊浴血奮戰、抵御外邪入侵之日,到了這一天苗族均會前往先祖征戰地,懷念英雄先烈。當天還會食用辣味很重的菜肴,飲用烈性燒酒,農歷四月氣候潮濕,辛能行散祛濕,同時食用“甜酒釀糍粑”,酒能行氣活血、通絡止痛,糯米能養脾胃、滋元氣,在紀念祖先的同時還蘊含了保養攝生的理念。苗寨在“過苗年”時有“掃寨”的習俗,這一天村寨會宰殺豬一頭,同時由德高望重的老人口中默念禱詞,大家均分得一份豬肉,家家戶戶在這一天都要熄火,寓意著來年平安不會發生火災。“掃寨”的習俗與《焚巾曲》中所訴說的“蝴蝶媽媽”祭祀祭祖、殺豬掃村寨相契合[6],體現了祖先崇拜在精神方面的養生作用。
《禮記》中指出品德高尚、性格豁達,有助于氣血和調、神志安寧。孫思邈提出:“德行不充,縱服玉液金丹,未能延壽”,諸子百家均將修身養性作為攝生保健的要義,可見良好的品德對于養生十分重要[7]。苗鄉長輩們常告誡后人應“做好事、積陰德”,“不圖今世、圖來世”,在生活中應多做好事,樹立良好的風尚,不要圖別人的報答,面對人生的境遇不論是悲苦貧窮還是興旺發達,始終應保持平和的心境,不僅自身受益,良好的道德效應也會福蔭子孫,保佑后代平安喜樂。若小兒患上耳背紅腫潰爛流膿的病癥,苗鄉稱之為“月亮割耳朵”,他們認為月亮的余暉是祖先在庇護后人,應心懷敬畏,不能隨意用手去指,若某家小孩不懂規矩,觸犯了祖先,祖先便會“割破”小孩的耳朵以示懲戒,同時也警示家中大人應做好教育工作。此病治療時往往要先對月亮作三個揖,同時使用金銀花、黃連等清熱藥消腫止痛,如此才能病愈痛止。雖然此法的科學性有待考證,但也體現了苗家人祖靈崇拜在治病養生方面的運用。
2.3 巫醫結合,神藥兩解 苗醫“魂魄學說”中提出人的形體與靈魂能單獨存在,靈魂生活的空間能完全獨立于人世的世界,所以人要聯系神靈必須通過一定的中介與儀式,這個中介便是“巫醫”,這個儀式便是“巫術”[8]。所以巫醫能通過“巫術”與神靈對話甚至獲取神力,從而苗族巫醫有著重要的職能,可以消災祛邪、祈福求雨、預測未來等,這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苗族的信仰,同時借助信仰的力量確能達到某種防治疾病的目的。
“巫醫”在施術過程中,始終堅持“神藥兩解”的原則,即一邊熬制苗藥給病人服下,另一方面求神祝禱。其中“藥解”是借助藥力的作用,祛邪攘疾。巫醫多使用鮮品藥,藥簡力專,奏效極快。其中化水療法,是巫醫特色的秘傳心術,對治療危急重癥頗有成效。治療過程中,僅用一碗一水,口中默念咒語,燃燒香紙在水面空畫,之后將水噴灑于空中,或讓病人服下,即可效到病除。如接骨水、安胎水、封刀水、雪山水等可用于治療骨折損傷、婦人胎動不安、創口久潰不斂、水火燙傷等證。苗醫學有“毒”為百病之源,“無毒不致病、無亂不成疾”之說。苗族認為世間萬物均通過相生相克的規律得以有序平衡。所以巫醫常用“克毒”療法,即利用事物之間相克的規律進行治療的特殊方法。如雞是蜈蚣的天敵,被蜈蚣咬傷之后應將公雞冠血搽于患處。苗族常用茶枯毒殺魚餌,在患有“鯉魚癥”、“魚鰍癥”等相關魚類毒物引發的疾病時,常將茶枯碾末或煎水內服,以治療相關病癥[9]。而“神解”則是在用藥的同時,祝禱神靈,以求解除疾苦。結合了心理療法與精神治療,效果甚好。其中“斷根藥”指的是巫醫在治療前會將一小部分的藥物埋在地下,或用石頭壓住,預示病根被藥物蓋住了,從此不再復發。最后由醫生默念咒語,感謝藥物生靈幫助人類擺脫疾苦,隨后在藥物耕種地周圍撒放糧食以示感激,這也體現了“萬物有靈”的思想。“差七姑娘”是苗疆的催眠術,巫醫作為施術者,青年姑娘作為受術者,期間隨著咒語姑娘會進入睡眠狀態。從現代醫學的角度分析,由于病人在接受醫者暗示性語言的刺激后,在大腦中產生了興奮性的神經活動,由此對機體各個部分的生理性或病理性狀態進行了調整,從而對失眠、神經神衰弱等相關神經性病變有良好的治療作用。在野外遇上蟲蛇叮咬導致的無名腫毒,會采用“打波斯”的方式,用祛邪解毒的雞血狗血敷于患處。若身體某處痛不可忍但諸藥無效時,多考慮某些會“氣功”、“邪法”之人施放了無法用肉眼可見的箭,即“陰箭”。通過在無名三岔路口放置“擋箭牌”,標注吉祥語的方式,來破解邪術,防止再中“陰箭”。有些方式雖帶有迷信色彩,但也體現了藥物治療與心理治療相結合的特點。
3 討論
3.1 原始宗教信仰應堅守本源、批判繼承 近年來苗族原始宗教信仰的研究成果逐漸呈現于大眾眼前,為了符合現代化的發展需求,一些民族性的宗教內核已消亡,具有儀式感的形式也逐漸淡化。現代對于抗耳后感染已經有了許多行之有效的藥物,所以當發生“月亮割耳朵”時,苗鄉將具有祖先崇拜儀式感的治療模式進行了省略,治療效果或無影響,但對于苗族宗教信仰的傳承產生了沖擊。草藥治療雖發揮著重要作用,但一部分苗醫學仍然被巫術所掩蓋,學術界對其抱以褒貶不一的態度。
雖然苗族原始宗教信仰帶有愚昧的色彩,但在動蕩的氏族戰爭時期它穩定了苗族社會的團結,凝聚了苗民之間的向心力,在其影響下精神與藥物相結合的治療理念、在維護自然資源的社會意義與鎮靜安神的醫療意義方面有著先進的科學認知,不僅為后世的養生醫學提供了寶貴的經驗,同時為苗醫藥的學術研究提供了詳實的理論依據。所以當用批判的精神對待原始宗教信仰,不是在現代醫療方面提倡巫術,而是運用“巫醫”治療疾病的原理,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將積極性的一面用科學理論加以分析,實踐于臨床,辯證看待原始宗教信仰對于養生保健的應用,將其中的優質部分最大程度的探索與挖掘。
3.2 原始宗教信仰的學術界研究應強化深度 苗族原始宗教信仰由于其封閉性,在學術研究中存在著研究態度缺乏公正客觀的問題,同時研究成果的結構、研究人員配備與研究的區域分布均亟待合理規劃。不管是理論知識還是具體方式,其學術研究成果大多刊載于省級普通期刊上,核心期刊較少,并且專著類文集不多。在內容上關于醫療領域的研究尤其少,更多地偏重于人文社科類方向。同時研究團隊與苗族的人口聚居地分布一致,多位于黔、滇、湘等省份。這樣的態勢必然會限制其在治病養生方面研究的深度,不利于苗醫藥文化多方位的發展與推進。
從而在接下來的研究中,首先應鼓勵苗民開放思想,宣傳本民族防治疾病的方式,擴大其影響力。學者對于苗醫藥文獻史料的搜集應加強整體性,重點歸納,挖掘宗教信仰在醫療保健方面的運用實例。并且民族醫學界應聯合起來,打破地域的限制,合力探索原始宗教對于防病養生的積極作用。加強各學術團隊的協作能力,拓寬研究視野,結合現代的科學技術,建立大數據的資源庫,采用醫學各科相互交融或多交叉學科結合的方式來綜合分析苗族宗教在醫學養生方面的重要意義。同時促使學術界進一步反省與思考長期以來對苗族精神養生方面知之甚少與宗教信仰以單一學科背景發展的弊端,更深入地挖掘苗醫養生保健的方式,使其保健效用更全面。
4 結語
對苗族原始宗教信仰的研究,不僅為了解苗族文化的發展提供了詳實的客觀依據,同時在苗醫學領域為防治疾病、養生保健挖掘了許多行之有效的方法,成為了溝通民族醫藥學與祖國傳統醫藥學的橋梁,更為繼承與發展民族文化提供了新的思路,其效用深遠,具有切實可行的現實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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