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靜靜
摘 要:隨著“一帶一路”倡議的不斷落實,我國涉外民商事案件逐年遞增。然而,我國在涉外民商事案件中關于外國法的查明和適用率著實堪憂?!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第一百九十三條規定了五種外國法查明途徑,從經濟學的角度而言,其中“由中外法律專家提供”最具操作性,應當完善相關配套措施。關于專家查明制度,亟待解決的問題是:由誰來提供專家意見,即專家資格的認定問題;法院如何對待專家提供的意見;如果法院采納專家意見,但是相關專家意見存在錯誤,應當如何救濟等。對此,首先應當完善專家資質的認定標準,嘗試編制專家名冊,同時鼓勵研究機構發揮專業作用。法院對專家提供的意見應當充分質證,聽取當事人的意見。在專家意見存在錯誤的情況下,應當通過專家侵權責任賦予當事人以救濟。
關鍵詞:外國法查明;外國法專家制度;專家資格;專家意見;專家責任
中圖分類號: D997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1672-0539(2019)04-0018-07
一、外國法查明的現狀與專家制度的必要性
根據全國司法統計公報,《中華人民共和國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以下簡稱《法律適用法》)發布之年的2010年,全國法院審結的涉外案件(不包括涉港澳臺案件)共17020件,而該數據在2015年則升至23693件,上升39%(1)。近年來,隨著我國“一帶一路”倡議的開展和落實,我國法院受理的涉外民商事案件總量更是不斷攀升。在這種態勢下,“外國法的查明和適用率”理應更高,然而實際情況卻與該等合理推測截然相反。有學者使用北大法寶數據庫,以“中華人民共和國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為檢索關鍵詞,并輔以其他檢索指標,時間跨度為2011年4月1日至2015年9月30日,共檢索到涉外及涉港澳臺民商事案件1476件,其中適用外國法的案件僅91件(包括適用國際公約、外國法律、港澳臺相關法律法規等),僅占6%。對于“外國法無法查明”的情況,其中“當事人未提供”的情形占41%,“當事人未提供且法院亦無法查明”的情形占47%,“當事人雖提供外國法,但不足以認定已查明外國法”的情形占12%[1]。
從上述案例統計來看,外國法查明制度在我國涉外民商事審判中的適用情況不容樂觀,“外國法無法查明”成為涉外案件審理中的主要處理方式,從而直接適用國內法[2]。很明顯,我國法院對于外國法查明問題總體上來說是被動和消極的。究其原因,主要是立法意愿與司法負載量的不契合。我國法院長期“案滿為患”,其中以基層法院最為顯著。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十八條明確規定“重大涉外案件”由中級人民法院一審管轄,這意味著“非重大涉外案件”的一審管轄為基層法院。基層法院法官本身就已經背負辦案和結案的壓力自顧不暇,對于涉外民商事案件的外國法查明,其難度高、成本大、時間長,無論在主觀意愿上還是客觀條件上,都使得法官無法達到立法的期盼[3]。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以下簡稱《民通意見》)第一百九十三條規定的外國法查明途徑包括由當事人提供、通過司法協助提供、通過使領館提供以及由中外法律專家提供。在司法實踐中,我國法院高度依賴當事人提供,但是各國法律紛繁復雜,當事人由于其專業水平、經濟實力和查明手段等各方面因素的限制,往往難以提供完整、準確的外國法資料。此外,通過司法協助或通過使領館提供,往往需要耗費漫長的時間,并且需要國外中央機關或使領館的配合,僅靠我國一方之力難以完成(2),此種查明方法的困境在短時間內無法突破。相比之下,由專家提供外國法的方法最具操作性。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看,專家在特定外國法領域具有專業性,能夠更快更準確地把握相關外國法,符合經濟學中的比較優勢理論,并且有助于緩解法院和當事人在外國法查明問題上的負擔。美國法院就曾在判決中多次強調專家協助的重要性,并指出依賴法院查明將會給法院帶來過重的負擔[4]。鑒于“專家提供”的方法是提高外國法查明效率和降低成本的最可行進路,應當予以重視。但是,我國目前對外國法查明中專家的認定、專家意見的采納、專家的地位和責任等重要問題仍未有具體規定,相關研究文獻也比較有限,從而使得專家制度無法在外國法查明中發揮應有的作用。
二、外國法查明中專家資格的認定
在外國法查明的實踐中,法院或當事人委托專家出具法律意見書,尤其是法院委托出具的專家意見,法院經審查后認為適用該外國法不會損害我國公共利益的,一般予以采納(3)。這就意味著,專家在涉外民商事案件的最終判決中舉足輕重,必須保證其權威性,因此對專家資格的認定應當重視。但是,我國《民通意見》第一百九十三條、《法律適用法》第十條以及《關于適用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以下簡稱《法律適用法解釋(一)》)第十七條中只是簡單籠統地概括為“中外法律專家”,并沒有更具體、細化的標準規定。
(一)外國法專家的概念及作用
通常的“專家”概念見于侵權責任法中,即指具備專業知識與技能,持有執業資格證書或許可的,能為當事人提供專門服務的人,如取得律師執業證的律師。而外國法查明中的專家,則一般是指由于其知識或閱歷而對訴爭外國法比較熟悉的人[5],沒有專門的資格認定。一般而言,外國法的證明不能僅僅只是向法院提交外國立法或法律報告,還應當有專家意見來證明,法院需要根據專家的證詞及其提供的支持材料得出結論,且在大多數情況下,需要專家闡釋該外國法律如何適用,該外國法對訴爭問題的裁量權以及相關法律法規的現行情況等(4)。亦即,外國法查明中的專家有兩個層次的作用,首先是證明相關外國法律或判決的存在和存續,其次是在該外國法律下就本案的訴爭問題提出法律意見。
(二)外國法專家應當包括自然人和機構
毫無疑問,外國法查明專家可以是專門研究相關外國法的學者、法律從業者或者具有豐富實務經驗的人。但在大陸法系國家,考慮到外國法查明專家的重要性,一般更傾向于選擇從事比較法研究的學術研究機構進行查明。如德國、瑞士、荷蘭等國家在需要查明外國法的情況下,往往會委托專業研究所,如德國的馬克思-普朗克比較法和國際私法研究所,瑞士的比較法研究所和荷蘭的國際法律研究所[6]。除此之外,德國國內大學的法律系一般會設立若干相對獨立的部門法研究中心,并且有其專長的外國法研究領域,比如哥廷根大學的比較法研究中心精于中國法律的研究。因此德國大學的研究中心也是外國法查明的重要機構。
這種借助高校和專門研究所的域外實踐在我國同樣可行。根據我國《第二次全國涉外商事海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第51條的規定,專家意見書可以由法律專家、法律服務機構、行業自律性組織等多種途徑提供。以華東政法大學為例,其于2014年11月正式與寧波市中級人民法院簽訂合作協議,建立涉外民商事案件審理過程中接受來自法院的正式委托以查明相關域外法律的常態合作機制;同年12月,華東政法大學與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簽訂《外國法查明專項合作紀要》并成立華東政法大學外國法查明中心(5)。此外,類似的外國法查明中心還有中國政法大學與最高人民法院民事審判第四庭共建的“外國法查明研究中心”、深圳市藍海現代法律服務發展中心等。通過與高校或研究所的合作,借助其科研力量查明外國法,其專業性和操作性都比較可靠。在司法層面上,可以穩定培養專業的外國法查明機構,給予有效的資金支持,建立激勵機制。這既可以解決外國法查明面臨的困境,也可以鼓勵更多的高?;蜓芯克藛T將科研與實踐相聯系。
(三)嘗試編制外國法專家名冊
我國目前對外國法查明專家的資格尚未有明確限制。有觀點認為,英美國家對專家資格的要求較為寬松,我國也沒有必要設置專家資格的標準,任人唯賢即可。從域外實踐來看,1972年英國《民事證據法》第4(1)條,外國法查明中的專家是指“在知識和經驗方面都使其能夠勝任外國法的查明工作,無論他在該外國法轄區內是否有資格作為一名法律從業者”(6);在美國,對專家僅要求其所具備的相關外國法知識、閱歷或經驗高于法官對相關外國法的熟悉程度即可[7]。并且,從美國法院的判決來看,其所認可的外國法專家十分廣泛,包括法律圖書管理員、地方法官、商人和外國官員等各行各業[8]。確實,從前述立法上來看,英美國家對外國法專家資格的要求較為寬松,但是法院在實踐中卻往往表現出一定的偏好性。比如,英國法院主張外國法官和執業律師享有當然的外國法專家資格[1]。美國法院的判決也指出,相關外國法轄區內的律師和法律學者一般能夠提供最好的意見,因為他們往往有更加令人印象深刻的條件和資格,能夠完整和系統地了解相關外國法(7)。再結合我國當前的司法實踐來看,“任人唯賢”的做法似乎也并不可取[9]。從我國的司法實踐來看,外國法專家的資質對法院確認外國法頗具影響,這也是當事人提供的外國法往往無法被法院采納的原因,因為當事人在相關外國法問題上的資質和聲譽不足,使法院難以采信。
我國可以參考英美國家和我國司法在實踐中的偏好性,將教育背景、語言能力、域外執業資格、職稱等列為外國法專家資格的考量因素,在此基礎上嘗試編制外國法專家名冊。從經濟法的角度來看,編制專家名冊可以提高司法透明度并有效地降低成本。這種編制名冊的做法并不少見,可以類比仲裁委員會關于仲裁員名冊的設立程序。
三、外國法查明專家意見的采納
根據《法律適用法》第十條和《法律適用法解釋(一)》第十七條的規定,我國在外國法查明責任方面采取的是“折中說”,即當事人自主選擇適用外國法律的,應當由當事人提供外國法;若基于沖突規范指向而適用外國法的,由法院依職權查明外國法。因此相應地會產生兩種類型的專家意見,即當事人委托出具的專家意見和法院委托出具的專家意見。
(一)對當事人委托出具的專家意見的采納
對于當事人提供專家意見的情形,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涉外民事或商事合同糾紛案件法律適用若干問題的規定》,應當由當事人雙方充分質證。如果質證后沒有異議的,法院應當予以確認;如果當事人無法達成一致意見的,由法院進行審查(8)。也就是說,在這種情況下,外國法實際上被視為“事實”,由當事人查明并質證,對此可以參照英美法國家的相關規定。
對于雙方當事人一致認可的外國法,法院理應予以確認,但是對于違背公序良俗、一般法理等“明顯荒謬”的外國法,法院應當主動排除。對于雙方當事人均未提供的外國法,法院沒有查明的義務,此種情況下應當認為無法查明外國法,但法院應當主動告知無法提供外國法的后果[10]。對于當事人雖有提供外國法,但是雙方無法達成一致意見的,由法院進行審查。在英美法國家,外國法是一個事實問題,法院審查的范圍受制于當事人提交的證據和專家發表的意見(9)。但是,如果專家意見“明顯錯誤”或“荒謬”,不符合外國法律的文本,或者當事人雙方的意見完全相左,法院可以主動查閱外國法律來源以確定其內容。這意味著,在存在懷疑和沖突的情況下,法院可以查閱外國法資料來源或者委托第三方予以查證和補足,而不是偏愛一方當事人的專家意見或一味做出“無法查明”的決定。
(二)對法院委托出具的專家意見的采納
《民通意見》第一百九十三條涵蓋幾乎所有外國法的查明方法,包括由當事人提供、司法協助提供、使領館提供、中外法律專家提供。對于法院是否需要窮盡《民通意見》第一百九十三條的所有途徑,最高人民法院在發布《法律適用法解釋(一)》的“答記者問”時做出了否定回答(10)。但我國的司法現狀是,法院過分依賴當事人提供這一種途徑,在當事人無法提供的情況下,往往即做出無法查明外國法的認定,這明顯也是不合適的。因此越來越多的法院除要求當事人提供外,同時也會委托專家出具法律意見。
對于法院委托出具的專家意見,應當允許當事人對查明的結論進行確認、補充或提出反對意見,法官基于自由裁量權做出最終認定并進行詳細說理。在我國司法實踐中,對于法院委托出具的專家意見有征求當事人意見的先例(11)。但是就目前總體的司法實踐而言,當事人委托專家查明的外國法往往需要雙方充分的質證,而相比之下,對于法院委托查明外國法的情形,仍以不予質證或不予采納當事人異議的做法居多。
目前的實踐來看,外國法專家的意見可能因為委托主體的不同,導致法院的采信度不同。一般而言,對于由法院委托的外國法專家,如果該專家意見不存在違背公序良俗或規避法律的情形,法院都會予以采納[11]。但如果是當事人委托外國法專家,則可能存在當事人雖已提交外國法專家的意見書,法院仍然判定無法查明外國法的情形(12)。究其原因,法院對不同專家的資質認可不同,因此如前所述,有必要完善專家資格的認定,嘗試編制專家名冊,這樣也有助于當事人對外國法專家的選擇,提高當事人查明外國法的積極性。
四、外國法查明中專家的責任
外國法查明專家并非止于至善,由于專家在外國法查明的過程中缺少監督或者由于其他各種原因,可能存在提供錯誤專家意見從而給他人造成損害的情形。外國法專家在不同國家的法律地位不盡相同,其在出具錯誤專家意見時所需承擔的法律后果也不同。在英美法中,外國法專家屬于專家證人,享有民事責任豁免,無需對其所發表的證言或意見承擔法律責任。但隨著司法實踐的發展,近年來英美法國家也開始不斷強化專家的民事責任。比如在美國,倘若專家證人未盡到合理注意義務而給當事人造成損害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12]。各大陸法系國家則更是普遍認為外國法專家出具錯誤意見給他人造成損害的應當承擔損害賠償責任[13]。
專家責任,一般而言是指具有專門知識或技能的專家,在其執業活動中故意或過失造成他人損失所應當承擔的民事責任。倘若受聘于當事人的專家出具錯誤的專家意見給委托人造成損失,委托人毫無疑問可以追究專家的違約責任。存在爭論的是,非委托方的利益若因此受到損失應當如何追究專家的民事責任?再者,如果該專家是由法院聘任的,當事人應當如何追究專家的民事責任?此種情況下,由于受損方和專家之間不存在契約關系,難以追究違約責任,對此可以借鑒國外實踐嘗試從侵權責任的角度規制。我國《侵權責任法》未將專家責任規定為特殊侵權,因此應當從損害賠償的一般構成要件探討。
(1)加害行為。外國法專家的加害行為表現在出具了不符合事實的錯誤意見,如對外國法表述不準確、遺漏、錯誤等,只要專家提供的外國法意見不符合客觀情況,即構成“錯誤的專家意見”。由于這種行為可能給當事人造成損失,因此具有違法性,構成加害行為。
(2)造成損害。涉外民商事案件多為給付之訴,在外國法專家出具錯誤意見的情況下,給受損方造成的往往是純粹經濟損失,比如因錯誤的專家意見而無法獲得合同價款,獲得的遺囑繼承份額因此減少,造成代理費、公證費等支出等等。當然在少數情況下也會造成人身權等損害,比如對有關子女撫養的外國法出具錯誤專家意見,從而剝奪當事人本應享有的撫養權。鑒于錯誤專家意見導致的損害后果以純粹經濟損失為主,有觀點認為應當將專家對第三人的責任認定為契約責任[14],因為很多國家并不認可通過侵權責任對純粹經濟損失進行救濟,如此不能很好地保護外國法查明中受損方的利益。以德國為例,法院通過“默示契約”“附保護第三人作用效果的契約”等手段,將契約責任擴及與專家沒有直接契約關系的第三人,從而保護第三人因此受到的純粹經濟損失[15]。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德國立法和司法之所以有上述做法,是因為德國《民法典》第823條第1款將侵權法的保護對象限定在人身權、所有權等絕對權利,排除了對純粹經濟損失的侵權責任救濟(13),因此法院不得不通過合同法解決外國法專家對第三人的民事責任問題。但是我國《侵權責任法》第二條對人身、財產權益的保護范圍十分廣泛,并不排除侵權法對純粹經濟損失的保護,因此沒有采納契約責任說的必要。
(3)因果關系。外國法專家提供錯誤法律意見,一種情況是可能導致當事人根據該錯誤意見作出重要的訴訟程序決定,如拒絕和解、接受和解、撤訴等,從而遭受損失,成立因果關系。另一種情況是,法院根據該錯誤意見作出錯誤裁判。在此情形下,倘若法院未對外國法專家意見進行審慎審查,是否會影響專家行為與當事人損害之間因果關系的成立?——參考域外實踐來看,德國國內的通行觀點認為,即使法院對外國法專家意見未盡到審慎審查,仍然不能免除專家的民事責任[5],這種觀點具有合理性。法官采信專家意見的過程實際上是法官將事實認定的部分權力交予外國法專家,因此法官只需對專家意見做形式審查。如果賦予法官過重的審查義務,事實上相當于法官重新查明外國法,專家意見并沒有發揮減輕法院負擔的作用。法院采信該專家意見是間接性因素,并沒有打斷錯誤專家意見與損害之間的因果關系。當然,如果法院作出的錯誤裁判并非基于專家的錯誤意見,則不存在相應的因果關系。
(4)過錯。對于過錯的認定標準,不應建立在個人主觀心理狀態上,而是通過其客觀行為進行推斷,即在客觀上違反了應有的注意義務即存在過錯。由于外國法查明具有專業性,專家具備通常人所不具備的經驗和知識,因此受到信賴被聘請為外國法專家,這是法律關系成立的基礎。因此,專家應當根據自身的知識和經驗,審慎核查相關外國法的法律淵源并進行評價。倘若專家接受明顯超出其能力范圍外的外國法查明工作;或者沒有查明最新外國法律原文,僅僅根據國內資料做出對外國法的評價;或者由于資料限制或語言限制,外國法查明內容存在疑問,但卻沒有向法院充分說明疑點等,以上行為均屬于過錯行為。
綜上所述,法院尋求專家協助的目的是為了減輕法院在外國法查明上的負擔,因此對法院不應施以過重的審查義務。但是法院應當對外國法專家意見進行形式審查,比如專家意見是否明顯與提供的外國法文本相悖等。對于錯誤專家意見造成的當事人損失,應當賦予當事人侵權救濟措施,以約束專家在外國法查明中的行為,防止專家濫用其地位做出不符合客觀事實的專家意見。
五、結論
隨著“一帶一路”倡議的不斷落實,可以預見我國未來的涉外民商事案件將逐年遞增,《法律適用法》的適用也將更加頻繁,從而使得外國法查明的重要性進一步凸顯。結合我國當前的司法現狀來看,外國法查明制度失靈的癥結在于我國法院法官的負載量過高,使得其在主觀和客觀上都難以完成外國法查明的任務,確實心有余而力不足。具體分析我國當前的外國法查明途徑,主要有當事人提供、司法協助提供、使領館提供和中外法律專家提供。其中當事人提供是我國法院高度依賴的查明途徑,但是當事人由于專業水平的限制,往往沒有能力提供外國法,甚至即使當事人已提供外國法,但由于其在相關外國法領域的資質不足,法院對其提供的外國法經常不予采信;對于司法協助和使領館提供,其成本大、時間長、可行性低。相較而言,中外法律專家提供是當前最行之有效的途徑,但是我國目前對外國法專家制度的配套措施卻幾乎完全缺失。
一旦選擇由專家查明外國法,則專家意見對最終裁決的走向舉足輕重,因此確定專家的資質十分重要。就我國目前的司法現狀來看,應當完善專家資格的認定標準,嘗試編制專家名冊,納入一批資質和聲譽都普遍受到認可的專家協助外國法的查明。此外,域外實踐中將研究所等機構也納入外國法查明專家的范疇內,我國亦可以鼓勵產生一批優秀的外國法查明中心,與法院進行協助合作。在外國法專家出具專家意見后,法院需要對其進行審核和采納。對于當事人委托出具的專家意見,應當由當事人充分質證;對于法院指定出具的專家意見,也應適當聽取當事人的意見,防止專家意見出現錯誤和偏差。如果法院形式審查后采納了相關外國法專家意見,但事后證明該專家意見存在錯誤,則會給當事人造成損害,應當賦予當事人救濟措施。鑒于在多數情況下受損方和專家之間不存在契約關系,因此應當賦予受損方以侵權救濟措施。
外國法的查明與適用是國際私法中的重要問題,事關我國涉外民商事關系的發展,也是我國目前涉外審判中的瓶頸。對癥下藥來看,專家查明制度是最能在短時間內出現成效且最為節約成本的途徑,因此當務之急是完善外國法專家查明制度,構建契合我國外國法查明現狀的體系。
注釋:
(1)最高人民法院每年對各級法院的案件審判情況做出統計并發布法院公報(可參見http://gongbao.court.gov.cn/ArticleList.html?serial_no=sftj),目前對涉外民商事審結案件的統計僅到2015年止,但隨著我國“走出去”和“一帶一路”倡議的加速推進,該數據將只增不減。
(2)有案件顯示,我國法院曾請求新加坡駐華大使館協助查明新加坡法律??嗟热舾蓚€月后,新加坡駐華大使館卻回函稱:“新加坡是判例法國家,大使館無法回答哪條法律適用于該案所訴爭的問題……”如此這般,耗費數月的外國法查明問題又回到了原點。詳細內容可參見:楊蘇. 涉外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院地法的實踐及其完善[J]. 上海政法學院學報(法治論叢), 2004, 19(1): 35-39.
(3)例如菱信租賃國際(巴拿馬)有限公司與中國遠洋運輸(集團)總公司等借款合同糾紛一案((2001)高經終字191號):北京高院認為當事人選擇適用英國法并不違反我國的社會公共利益,亦未規避我國有關強制性的法律規定,從而采納了菱信租賃公司提供的由英國富而德律師事務所出具的法律意見。
(4)可參考案例Optus Networks Pty Ltd v. Gilsan (International) Pty Ltd (2006) NSWCA 171, 89; Lazard Brothers and Co. v. Midland Bank (1933) AC 289, 298 (Wright LJ); Buerger v. New York Life Assurance (1927) 96 LKJB 930, 940 (Aitken LJ); A.V. Dicey, J.H.C. Morris, The Conflict of Laws (12th ed.), 1993, p.230.
(5)“寧波中院建立涉外審判,外國法查明委托機制”,詳情可參見https://www.chinacourt.org/article/detail/2014/11/id/1486300.%20shtml ;“高院與華政簽訂外國法查明專項合作紀要”,詳情可參見http://shfy.chinacourt.org/article/detail/2014/12/id/1523989.shtml。
(6)1972年英國《民事證據法》第4(1)條:“It is hereby declared that in civil proceedings a person who is suitably qualified to do so on account of his knowledge or experience is competent to give expert evidence as to the law of any country or territory outside the United Kingdom, or of any part of the United Kingdom other than England and Wales, irrespective of whether he has acted or is entitled to act as a legal practitioner there.”
(7)Diaz v. Southeastern Drilling Co. of Argentina, SA, 324 F. Supp. 1 (N.D. Tex. 1969).
(8)《關于審理涉外民事或商事合同糾紛案件法律適用若干問題的規定》第十條:當事人對查明的外國法律內容經質證后無異議的,人民法院應予確認。當事人有異議的,由人民法院審查認定。
(9)Bumper Development Corporation Ltd v Commissioner of Police of the Metropolis (1991) 1 WLR 1362, 1369.
(10)最高法發布首個《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司法解釋,詳情可參見http://china.cnr.cn/gdgg/201301/t20130106_511720258.shtml。
(11)例如,在荷蘭商業銀行上海分行與蘇州工業園區殼牌燃氣有限公司擔保合同償付糾紛案((2000)蘇經初字第1號)中,江蘇高院在委托華東政法學院陳治東教授提供外國法后,征求了雙方當事人對其所查明的外國法的意見。
(12)例如北京穎泰嘉和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與美國百瑞德公司居間合同糾紛((2013)高民終字第1270號):北京穎泰嘉和生物科技有限公司選擇適用美國特拉華州法律,并提供了《美國代理法重述》以及美國特拉華州最高法院類似案件的判決書及法律意見書等。但法院仍然判定“北京穎泰嘉和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沒有提供有效的美國法律或判例,致使法院無法查明適用本案的美國法律或判例”。
(13)德國《民法典》第823條第1款:“因故意或者過失不法侵害他人生命、身體、健康、自由、所有權或者其他權利者,對他人因此而產生的損害負賠償義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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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With the continuous implementation of “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foreign-related cases in China have been increasing dramatically in recent years. Whereas, the ascertainment and application of foreign laws in those cases are far from satisfactory. Article 193 of The Opinions on Several Issues concerning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General Principles of the Civil Law stipulates five ways to ascertain foreign laws, among which the way to ascertain foreign laws with the assistance of law expert is the most effective on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conomy, which shall be attached great importance. Concerning the expert system in the ascertainment of foreign laws, there are three main issues to be settled: firstly, who is the expert in this context; secondly, how should the court treat the opinions provided by the experts; thirdly, what actions can the parties take if the expert provides wrong opinions and whereas adopted by the court. In this regard, the qualification of experts shall be clarified, which can be achieved by compiling a roster of experts. Also, we may encourage professional research institutions to play their roles as experts in the ascertainment of foreign laws. The expert opinions shall be fully cross-examined before adopted by the court. If the expert opinions adopted by the court is incorrect, the parties concerned is entitled to sue the expert of tort liability.
Key words: ?ascertainment of foreign laws; foreign law expert; expert qualification; expert advice; expert liability
編輯:鄒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