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朝強
摘 ? ?要: 荒誕性是李洱小說貫穿始終的特質之一。《導師死了》作為李洱的成名作將荒誕性表現得淋漓盡致,主要體現在師生倫理關系的變質和權力角逐兩個方面。文本中書寫荒誕的原因源于社會環境與作者個人經歷。李洱對作品中荒誕性的書寫,深刻表達出對人與人之間的反思。
關鍵詞: 《導師死了》 ? ?荒誕性 ? ?原因
一、《導師死了》的荒誕性表現
從蘇格拉底到柏拉圖再到亞里士多德,以致變化之后的“藝術的模仿說”,理念或者現實幾乎是全部藝術作品的基礎,藝術作品不可能脫離現實單獨產生與存在。現實是最偉大的導演,作家只是坐在臺下的觀眾,作品是作家靈感的結晶。《導師死了》發表于1993年第4期的《收獲》雜志上①,是李洱真正引起文壇注意的作品。細讀文本之后我們會覺察出作者對于劇中人物痛徹心扉的可憐、悲哀,更是對在現實中上演類似事情的鞭撻。李洱正是從現實中模仿、抽取、提煉,才形成該作品。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是韓愈在《師說》中給教師行業的經典定義之一,也是身為一名合格的教書匠人最起碼的底線。除此之外,還必須堅守“身正為范”、“為人師表”等相比教書本職工作更重要的道德紅線。然而,李洱《導師死了》中的導師喪失了、沖破了教師行業的原則,走到了亂倫的不堪與為權力丟失性命的荒誕行徑的道路上。常同升是吳之剛的導師,是民俗學界的泰斗,被人尊稱常老。但是,此時的常同升已入耄耋之年,生理狀態極差,心理狀態也是混沌狼藉。吳之剛作為民俗學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是文中“我”的導師,被認為是常同升第一把交椅的未來掌舵者,其將要寫就的《中國民俗學原理》也被寄予厚望。文本以這兩位導師為核心,鋪開整個荒誕敘事的大網。
亂倫的呈現。吳之剛教授從外表看來光鮮靚麗,擁有較高的學術地位,有漂亮可人的妻子繆纖,可謂事業、愛情雙豐收,是人們口中常說的人生大贏家,讓人心生妒忌,實際上“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通讀小說之后,會發現吳之剛的“敗絮其中”很大方面不是自己的原因,而是因為常同升和繆纖。吳之剛年輕時在常同升門下讀書,是一個青年才俊,經常同升的牽線打繩認識了現在的妻子繆纖。彼時的繆纖是一名戲曲演員,常同升是她的忠實粉絲,并與之存在性關系。吳之剛那時是對此事有所了解的,但是為了自己未來的學術地位就答應了和繆纖的愛情。可憐的是,當吳之剛和繆纖成婚之后,常同升依然和繆纖保持此種關系。吳之剛被戴“綠帽子”,自己也知道卻保持沉默,因為他想要學術地位。此外,吳之剛對妻子繆纖轉到大學教授黨史課程的反對,被常同升用“在戲劇里面學到的黨史知識足夠使用了”②懟得啞口無言。除此之外,吳之剛和繆纖婚后未有生育,還是聽從了常同升的建議領養了一個孩子叫“吳童”,吳之剛的“撫養權”也被剝奪了。同時,繆芊在婚后還與一名圖書館館長發生多次出軌行為。文中描寫她一次行茍且之事是在吳之剛的書房中,隱喻著對吳之剛精神的最大玷污。這一晚的出軌是吳之剛知道的,并且安排我故意撞破、看到。繆芊的命運變化依靠常同升存在。這場婚姻一開始就是一個巨大的墳墓,也是吳之剛走向荒誕的一個地獄。吳之剛在常同升和繆纖共同打造的陰霾中茍活。但是,吳之剛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方式對常老舉起了反抗的大旗。常老盡管身為學術界的泰斗,其實道貌岸然,心理變態。他不僅如上文所述對吳之剛進行壓榨,對獨生女常娥也有性欲沖動與戀女情結。常同升因為身心不適來到療養院修養,然而他每周都要上演幾次在游泳池裸泳并讓女兒親自服侍,沐浴更衣的變態把戲。他在游泳過程中佯裝窒息讓女兒急救,不時發出帶有享受的怪叫。常娥面對父親的折磨早已不堪忍受,需要向他人傾訴。吳之剛正是從常同升的這一弱點出發,與常娥發生了肉體關系,如同常同升對他的手段。吳之剛的出現使常娥能夠釋放內心痛苦。吳之剛和常娥的關系擊潰了常同升的心理,常同升卻受身體條件所限無法反擊,最后在常同升再次表演對女兒變態行為的時候,面對吳之剛在他面前與常娥的調情在水中自殺。吳之剛也用自殺的方式終結了生命的繼續,正如小說開頭描述的那樣“他站在教堂鎏金圓頂上凌空欲飛,在雪景的映照下,他赤裸的身子活像一只大鳥”③。
學術地位權力上的較量。吳之剛和常同升的關系,不再是純潔的師生關系,除了亂倫關系的沖破外,還有學術地位權力的較量。筆者援例非常雄獅對底盤的守衛一樣,每一代新獅王的上升都是對老獅王生命的剝奪,并且新獅王要把上一代的子嗣全部殺完,重新建立自己的領地。常同升如是閑居高位的獅王,吳之剛是將要上位的新獅王。吳之剛能夠在常同升對自己婚姻家庭的任意擺弄之下保持緘默,正是因為吳之剛想要在未來的時候取而代之。常同升答應給吳之剛將要完筆的《中國民俗學原理》作序讓吳之剛看到了黎明的到來,學術界對吳之剛交口稱贊。然而,常同升難以忍受吳之剛與常娥的關系,所以反悔,學術界對吳之剛大加伐撻。吳之剛重新掉入荒誕的黑暗中。
吳之剛和常同升的死亡是對小說題目的詮釋,也讓“導師死了”的具體人物指向不明。但是讀者在完成審美閱讀之后會發現兩人其實是一個人,只是分屬在不同生命階段:吳之剛是年輕時的常同升,常同升是年老后的吳之剛。他們代表的“師”的形象早已被欲望與權力的撒旦所置換。在師生荒誕的背景下,反映的正是當下中西方國家知識分子的悲涼。在倫理關系變質和學術權力求之不得背景下,吳之剛沒有了任何生存希望。文中圍繞吳之剛和常同升生活的兩個女人:常娥和繆芊,作者沒有給我們交代她們的命運。但是可以預見,等待她們二人的只有精神的瘋癲或者自殺。常娥之所以能夠在常同升折磨下繼續生存,是因為吳之剛的存在;繆芊之所以能夠保持和擁有現在生活的資本,是因為常同升是她炫耀的后臺。如今,吳之剛和常同升雙雙自殺,對她們二人是毀滅性的打擊,“一個哪怕可以用極不像樣的理由解釋的世界也是人們感到熟悉的世界。然而,一旦世界失去幻想和光明,人就會覺得自己是陌路人。他就成為無所依托的流放者,因為他被剝奪了對失去家鄉的記憶,而且喪失了對未來世界的失望。這種人與他的生活之間的分離,演員和舞臺之間的分離,真正構成了荒謬感”④。文中主要四個角色的生活都在別人的生活中,從他人的身上尋找希望,自己無法掌握自己生活的導航,讓我們感受到荒誕感彌漫在李洱這部小說的所有角落。
二、書寫荒誕的原因探究
李洱在《導師死了》中表現出深刻的荒誕性。凡事必有因果,作者在書中書寫荒誕性必然有其緣起。根據筆者掌握的資料,荒誕性的書寫主要有兩方面原因:一是改革開放之后,新的社會環境、經濟環境、文化環境等諸樣變化,讓其中一部分知識分子被蒙昧了心智,活得沒有良心與靈魂,墮入荒誕的深淵;二是作者自身經歷,包括已有的生活經驗、文化知識構成等形成身上的烙印。
李洱生于1966年的河南濟源,1987年畢業于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首部《福音》(短篇小說)發表在1987年第12期的《關東文學》⑤,標志著在文壇登錄,后一直從事和文學相關工作。以上這一段文字為我們提供了作者成長的背景,是我們探究作者為何在作品中傳達出荒誕性的一個入口。作者童年時期正是“十年文革”階段。十年“文革”讓中國錯過了黃金發展期,除去經濟的落后,留在中國人民,尤其知識分子心頭一道永遠的傷疤,是痛苦的記憶。盡管在歷史上知識分子的待遇起起伏伏,但相對來說是穩定的狀態。因此,“文革”對知識分子的沖擊抵達了心理承受極限,他們的內心憂憤與恐懼感無所發泄。“文革”結束后隨之而來的是實施改革開放的新樣式的經濟制度,激發了市場活力,解放了生產力。但是這樣的變化讓知識分子一下子適應不來,數千年知識分子應有的責任感“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越來越式微,取而代之的是物質拜金、利己享樂等。《導師死了》描寫的吳之剛、常同升正是新環境下迷失本性的部分知識分子的代表,反映了他們在當年生活的荒誕行徑。這篇小說刻畫的人物在物質上基本已經達到滿足狀態了,可是他們的精神世界變得空洞。在日常生活的消磨下,精神世界愈發空虛,正如弗洛伊德把人的精神世界區分為“自我”“本我”“超我”,他們的“自我”漸漸不受控制,逐漸走向魔鬼的深淵,荒誕的事情一件件跟隨。
中國文壇的八十年異彩紛呈、“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本土作家在自身努力和受西方文學樣式、文學理論、文學作家影響下創造出“傷痕文學”“先鋒文學”“新寫實小說”“尋根小說”等一個個文學浪潮。具體到荒誕文學,西方真正作為一種文學樣式是從荒誕戲劇開始,然后在世界各地傳播。中國雖未形成如西方荒誕劇那樣特點鮮明的文學潮流,但是自身也有荒誕要素的表現,尤其是受卡夫卡、加繆、薩特等為代表的西方荒誕文學作家作品影響后進一步有所發展。如李洱對自身成長經歷的描述,他曾說“那是全國最好的中文系”,是他真正文學啟蒙的開始。如此文學浪潮的發展和李洱自身最便利的條件,讓他閱讀了大量中外作品,為之后文學創作奠定了經驗基礎和文字功底。此后,李洱的主要工作變化是,在大學任教一段年限,在文學雜志當編輯、主編等,可以說接觸到的都是知識分子群體,因此對于大學教育制度的變化較為了解,對大學教師和學生的心理狀態的變化也是感觸良多。因此李洱創作的作品中表現的荒誕的人物形象,知識分子占比較大。總體來說,李洱的題材主要有“鄉土”“知識分子”,而“知識分子”題材更為優秀,塑造的知識分子形象多種多樣,表達的內涵令人反省。李洱曾多次在訪談中談到自己最喜歡的作家之一是加繆,自己閱讀了加繆的全部作品和哲學著作,因此我們有理由推斷李洱的作品中的荒誕感不是憑空出現的,而是從閱讀實踐中培養出來的。還需說明的是,李洱的作品在歸類的時候,許多評論家都不甚好把握,最后編入了先鋒作家的行伍之中。此種歸類未免妥當,從側面反映出李洱的創作已經顯現出了先鋒的風采。中國的荒誕小說沒有形成專門的荒誕風格,是和其他風格糅合為一的,如馬原、余華、韓少功、殘雪、蘇童、畢飛宇等作家,他們也大多編入先鋒或尋根文學風格之中。不可否認的是:他們的作品中表現的人、事、物都表現出了荒誕的內涵。李洱的情況同樣如此,李洱在作品中表現的人的生活狀態和精神病態都有荒誕的基因。
注釋:
①⑤王雨海.李洱研究[M].鄭州:河南大學出版社,2015:271,271.
②③李洱.導師死了[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3:9,1.
④[法]加繆,著.杜小真,譯.西西弗斯的神話[M].上海:三聯出版社,2003:6.
參考文獻:
[1]王雨海,編.李洱研究[M].鄭州:河南大學出版社,2015.
[2]李洱著.導師死了[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3.
[3][法]加繆,著.杜小真,譯.西西弗斯的神話[M].上海:三聯出版社,2003.
[4]陳曉明.超越與逃逸:對“60年代出生作家群”的重新反省[J].河北學刊,2003(5).
[5]王宏圖.李洱論[J].文藝爭鳴,2009(4).
[6]李佩佩.世紀之交作家筆下的學院知識分子精神困境及創作得失[D].沈陽:遼寧師范大學,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