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淇琳
黃昏,看野花滿坡,心里浮起一首詩:“終日尋春不見春, 芒鞋踏破嶺頭云;歸來偶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一個人到處找春天,找到草鞋都踏破了, 才發現春天是在梅花盛開的內部,春是冬的接棒者,是從最寒冷的地方起跑的。原來,植物的內心如此豐盈, 不管外部如何寒冷,也能活出人生的好時節。
塞繆爾·厄爾曼在《青春》一文提出,無論二八年華還是花甲之年,心中皆有生命的歡樂, 奇跡的誘惑和孩童般的天真。中國老奶奶姜淑梅是位普通、勤勞的農家婦女,1960年她跟丈夫到黑龍江謀生, 靠當家屬工養育幾個兒女長大。59 歲那年, 她的丈夫出車禍去世,60 歲姜淑梅開始跟著電視上的字幕、說明書、街上的牌匾學認字,70 歲她開始學習寫作, 將自己一生苦痛的饑荒日子、經歷的戰亂,一點一點寫出來。76 歲姜淑梅的《亂時候,窮時候》登上當年各大好書榜,此后她保持每年出一本書的速度,出到第四本,作品已經屢屢得獎。姜淑梅說:“俺最喜歡玩的還是寫。玩著玩著,天短了;玩著玩著,有奔頭了;玩著玩著,心里亮堂了。”這位滿頭銀發的老人,在生活的愁苦中,她決不會認為人生不值得過,仍然內心豐盈,目光澄澈,對明天充滿期待。
近代地質巨擘丁文江,一次從俄國歸來,感覺左腳大拇指發麻,傅斯年便陪同他去看醫生。丁文江問醫生:“要緊不要緊? ”醫生說:“不要緊。”他又問:“能治不能治?”醫生又說:“不能治。”聽到這話他立刻就放心了。傅斯年不解,就問他:“醫生說不能治,你咋反倒高興呢? ”丁文江說:“若是能治,當然要想法子去治,既不能治,便從此不想它好了。”當一個人內心豐盈了,他便像一朵坦然的云,一棵生長的樹,一條潺潺的溪水,知萬物皆宜順其自然,這才有了與疾病和平相處的勇氣。

《水滸傳》中,林沖被高俅陷害,大雪彌天之時,一路逃命,來到靠近梁山泊的湖邊酒店,一個人孤苦無依,要上山,卻沒有船,只好獨自喝悶酒。林沖感傷懷抱,向酒保借來筆硯,在墻上寫下八句詩:“仗義是林沖,為人最樸忠。江湖馳譽望,京國顯英雄。身世悲浮梗,功名類轉蓬。他年若得志,威鎮泰山東。”當全天下都是緝拿林沖的榜文, 這種寂寥絕望的心境中不免讓人覺得人生很苦。即便如此,林沖仍然明明白白地把自己的姓名寫出來,短短的八句詩,道出了他心中的那個世界很美,很有詩意,美在其并不心死,美在心中仍有期待,仿佛這世界只要還給他一線生機,他便仍然堅守,仍能活出熱氣與詩意來。
散文家梁實秋先生說,人生,不過是一段來了又走的旅程,有喜有悲才是人生,有苦有甜才是生活。我們最重要的不是去計較真與偽,得與失,名與利,貴與賤,富與貧,而是如何好好地快樂度日,并從中發現生活的詩意。作家林清玄對此也深有感悟,他說:“每個人的心里都需要一個人、一棵樹、一片草原、一間木屋、一個故鄉,也許不必真實存有,卻是一個不變的碑石,在每回想起、每次相遇,有一點光、一點溫暖、一點希望。”這點光、這點溫暖、這點希望,大抵就是來自內心的豐盈。
內心的豐盈是一種能力,更是一種生活的姿態。內心豐盈者是思想的強者,是善于活在當下,享受寂寞的清福;是即便明日生命即將凋零,今日也有微笑展顏的坦然;是能跳出塵世的渣滓,讓人生擁有從容、自足的光芒;是能在生命的寒冬里,栽花種草,創造出詩意與美好的一種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