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學會獨行千山

程則爾

高三寒假，我因為要補習而留校，晚上就住在學校的寢室里。沒有離校的還有隔壁寢室的小凱和小云，小凱是因為家遠在東北，寒假太短，索性就留校復習，小云則是因為離異的雙親都各自在外打工，不得已才選擇了留校。

平時，區區一層樓因為擠著數十個房間的男生寢室尤其嘈雜，但在寒假里，偌大的學校空無一人，反倒顯得冷清孤寂起來。他們兩人也有類似的感受，所以從前交集并不算多的我們很快就湊到了一起。學生時代的友情來得純粹，沒有那么多前提條件或利益交換，在那段百無聊賴的日子里，我們基本都在一起。

一周補習結束，我終于能夠踏上歸途。臨行前，我邀請小凱去我家玩，他欣然應允。而關于是否邀請小云同行，我慎重衡量彼此間并不算太親密的關系后，最終作罷。

帶著小凱離校時，看著小云房門緊閉，我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開學后，我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嚴重錯誤。寒假時還話癆一樣熱情的小云，徹頭徹尾地變了一個人，每次看到我和小凱，都會把頭撇向一邊。后來我才慢慢得知，認為自己被孤立的小云一度失落了很久，朋友圈中的狀態，全是類似于“背叛”“欺騙”這樣激烈的字眼，讓人觸目驚心。

一直到高考，到畢業，到往后好些年，我和小云的關系都沒能恢復如初。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無法理解小云如此過激的反應，直到自己經歷了類似的困境，才切身體會到那是一種怎樣的難過。

大學時，我住三人寢室，同寢室有兩個室友和對面寢室三人都是狂熱的籃球高手，從開學的一場籃球賽中相識，我們的感情在一場場切磋中走向深入。一開始，我還會參與幾場球賽，但因自己球技不佳，所以慢慢退出了隊伍，這就造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畫面：每一個陽光燦爛的周末，另外兩個室友歡快地叫上對面寢室三人，拍著籃球消失在走廊的盡頭;被忽略掉的我躺在床上佯裝睡覺，心底的失落不斷發酵。原來在不被重視的時刻，我是和小云一樣的凡夫俗子。

把時鐘朝后撥，大學畢業后第三年，我換了一份工作，陌生的辦公室里密密麻麻地坐著七八個全新的同事。入職第二周周五下班后，老員工楊子姐辦結婚答謝宴，吆五喝六地招呼大家出去擼串兒，伸手關燈時發現我在電腦前趕制PPT，微笑著解釋：“小程，今晚聚餐的都是入職五年以上的老人，要談論很多從前的往事，新同事不一定插得上話。你剛剛畢業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也正好不必向我隨紅包了。改天，樓下滿記單獨請你。”

一番話真誠而得體，直直地說進了我的心坎。夜幕在人群散去后降臨，日光燈溫暖的光線傾覆下來，咖啡熱氣徐徐蒸騰，手指有力地敲擊著鍵盤，屏幕上的光標規律地跳動著，我繼續專注在工作的快樂中，一切都是那么平靜。成長的魅力多么讓人心馳神往，再次面對被遺忘、被拋棄的時刻，我的反應已然波瀾不驚。

過往的難過糾結被云淡風輕取代，大概是這一路的成長讓人坦然接受，在他人眼中占據多少分量，被如何評價，被如何打量，其實并沒有那么重要。一個集體中不缺少左右逢源、才情俱佳的人，但更多站立著的，是那些溫吞的、沉默的、悄悄努力且不愿就此被埋沒的平凡人。

這世間，各有各的風雪與皎潔，不必苛求每一個人都能完全參與你的人生，都能千山萬水地陪伴你走下去。

宮崎駿的經典影片《千與千尋》，在這個夏天，帶著無數人的回憶重新上映。成年之后的我們讀懂了影片中傳遞的人生真諦。風結草籽，水波千里，誤入秘境的千尋幸而遇見白龍，才能一次次化險為夷。但白龍的陪伴畢竟有限，更多的風景要靠她自己去看，更多的險關要靠她自己去闖。

想想那些潮濕的心緒，那些被丟棄在大風中一個人行走的青春，那些低沉得像是太陽落進了傍晚的時刻，如果能乘坐時光機回到過去：我想抱一抱失落的小云，向他說一聲抱歉，然后告訴他，即便沒有我這個朋友，也絲毫不妨礙他從此水闊天長的人生;我還想抱一抱那個躲在上鋪連大氣都不敢出的自己，溫柔地寬慰他，總有一群尺碼相同的人會等著你。

奇妙的是，在成年后的今天，比起從前通過被肯定、被簇擁來衡量自己的價值，我反而更享受獨處的時光，有時甚至想盡辦法推掉一些聚會或邀約，為獨立的空間而爭取。一人食，一人游，或者一人讀的時光沒有什么不好，勇者當無畏，孤獨而自由。

不必因為其他人怎樣，就改變我們的選擇，世間大多不快樂的原因，都是被他人左右了自己的生活。一個人，本就是人生的常態，單打獨斗的時光，最終淬煉成鋒芒與鎧甲。

孤獨又無畏的少年，愿你與傷害擁抱和解，愿你學會獨行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