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子

美國阿肯色州佩里維爾“小母牛牧場”,一個1200英畝的教育牧場,展示了可持續農業。這個牧場由非營利組織“小母牛國際” ( Heifer International)運營,該組織在國際上致力于消除饑餓和貧困。
2015年,我作為家長,幫助老師帶領小朋友全年級到馬薩諸塞州西部的小母牛農場(Heifer?Farm)去參觀。這家農場名為“小母牛”,“小母牛”得名自國際小母牛組織(Heifer International,一家非盈利性慈善機構,總部位于美國阿肯色州小石城。這個組織致力于救助全球貧困與饑餓,向全球范圍內的貧困家庭提供家畜、農作物以及可持續農業教育等。
教育,也包括讓孩子們來農場就地觀摩學習。這些孩子在波士頓近郊長大,算不得城市孩子,平時各類植物花草小動物見得很多,但這個農場因為是仿秘魯農場,房子、植物和動物都有南美特色。植物有近年在提倡健康飲食的人群中非常時髦的藜麥(Quinoa),動物除了常見的牛、羊、豬、兔等,還有獨具南美特色的羊駝。羊駝有好幾只,大小不一,顏色各異,有幾只很干凈,也有兩只很臟。我剛剛學會網絡語言里羊駝的中文外號,再看看它們一個個溫馴善良與世無爭的樣子,實在是忍俊不禁。
1983年,本地農場主威廉·威廉姆斯將幾十英畝土地捐獻給國際小母牛組織,作為它在美國東北地區的國際教育和畜牧業中心。三十多年中,這個農場發展到了兩英畝生態農場,三十英畝供二十多種牲畜自由放牧的牧場,和二百四十英畝的林地。
和東北地區其他農場一樣,這個農場也設法開發其他商業性的活動,主要是在節日期間舉辦一些慶祝活動。他們每年的全球收獲節節目豐富,包括全球村里的國際手工和游戲,現場音樂表演,美味食品,乘裝著干草的大車,小孩子還可以就近接觸動物。
其他活動還包括尋寶游戲,皮納塔(紙糊的動物形狀的容器,里面裝滿糖果,孩子們用棍棒打擊,讓糖果掉下來),壓榨蘋果酒,挖土豆,摘南瓜,給山羊擠奶…… 可惜的是,國際小母牛組織于2017年改變戰略,將這個農場出售了。
網上查到,原來國際小母牛組織1946年就已經進入中國,1984年以后,國際小母牛中國項目又回到中國,通過與政府和非政府組織建立伙伴關系,在中國六個區域的邊遠和少數民族地區都有管理項目。
除了學校的活動,我們自己也經常去附近的農場采摘時令鮮果。
美國政府每年花費兩百億美元提供農業補助,以鼓勵農民種植玉米、大豆、麥子、棉花和大米。另外,為了保證農產品價格,補助也包括付費給農民,讓他們把部分農田閑置起來,減少種植那些已經產量很高的農作物。我們去摘水果的農場都不屬于這個范圍。初夏時摘草莓、藍莓,晚些時摘桃子,蘋果的種類最多、收獲季節也最長,一直能夠摘到11月初。
我們以前去得比較多的是內提克鎮的遠望農場。遠望農場的特長,一是亞洲梨,一是小火車。說是亞洲梨,卻不同于我在國內吃過的任何梨,大約是因為雜交的緣故。皮略黃,略厚,更重要的是梨個頭很大,吃起來光是水,卻也能把人撐飽。這種梨比較貴,超市里連不是有機的都要一到兩元錢一只;場家大約擔心我們暴殄天物,自采自留的項目里,草莓、藍莓、桃這樣比較嬌貴的果子都有,卻不曾包括亞洲梨。我們都是在采完蘋果后,去農場自己的商店里專門買一箱亞洲梨。
遠望農場的另外一樣特色,就是小火車了。農場很大,有了小火車,摘蘋果的人可以乘上小火車趕到不同的蘋果苗圃去。對喜愛小火車的小朋友們來說,火車卻完全是魔術。他們一進農場,就忙著要上火車,上了火車就不下來,興奮莫名,在火車上東張西望;一圈一圈,大人早已經煩不勝煩,他們卻不知道,前面那一株老蘋果樹,就是他上一圈,上上一圈所看見的同一株樹。
總算哄著小朋友們下了火車,就去摘蘋果,按摘蘋果時的節令,蘋果種類也略有不同,我最喜歡的是嘎拉(Gala)蘋果,其次是金冠蘋果(Golden Delicious),類似黃香蕉。在國內時愛吃富士蘋果,這里的富士蘋果沒有國內的好吃。
小火車坐著坐著,小朋友也長大了,終于有一年,他們也敢上梯子摘蘋果了,又終于有一年,他們終于能夠自己去找梯子,幾個人一起抬著,然后找到自己滿意的樹,爬上去自己摘蘋果了。
每次摘蘋果,都會想起羅伯特·弗羅斯特的詩《摘罷蘋果》(楊鐵軍譯):“我那兩頭尖的長梯從樹里穿出/指向靜靜的天空,/它旁邊還有一只桶我尚未/填滿,也許還有兩三只/蘋果,留在枝頭我還沒摘。”
蘋果采夠了,小朋友玩累了,最后排長隊買些農場自制的蘋果酒、焦糖蘋果和蘋果酒甜圈餅,后車廂里裝載著自己親手摘來的大袋蘋果,這一天就算完滿結束了。
在公司里混久了,成天趕進度追死期,人都變得或麻木或怨氣沖天。管理層就要想方設法調動大家的積極性,其中一個辦法就是團隊建設。普通的團隊建設有租船航行、餐館吃飯、打高爾夫等等,也有自虐的,就是義務勞動。我們在公司里幫慈善機構包裝過營養套餐,去慈善機構幫他們整理過舊衣物,勞動量比較大的,就是去農場勞動了。
這里自然也有公司營銷的目的在里面,每年捐款多少、幫助過多少慈善機構,都是要在網站上大肆宣傳的,宣傳時,少不得要貼幾張員工們滿頭汗水、滿手新鮮泥土、滿臉傻傻微笑的集體照片。

2019年5月17日, 美國阿肯色州佩里維爾“小母牛牧場”的志愿者艾米莉·科爾茨( Emily Koltes ) 為一只山羊帶來干草。
附近有一家農場鼓丘農場(Drumlin Farm),這個農場其實有兩個功能,一個是野生動物保護區,一個就是種植農場。鼓丘農場隸屬于麻州奧杜邦學會(Mass Audubon Society)。奧杜邦學會是美國一個著名的非營利性民間環保組織,其主要目標是保護鳥類,其他野生動物和健康的生態系統。
鼓丘農場離河不遠,有豐富的濕地,在這里長居的野生動物有貓頭鷹、鷹、魚鷹,還有狐貍。野生動物以外,也有養殖放牧。從1955年開始,鼓丘農場就開始養殖牛、山羊、綿羊和豬。他們反對大型農場飼養動物時的殘酷方式,主張使用人道和可持續的方式養殖:放養,讓動物有足夠的活動空間,不使用生長激素,不使用抗生素等等。
鼓丘農場有自己的“社區支持農業”(CSA, Community Supported Agriculture)組織,會員加入后,按不同的級別得到不同份額的新鮮蔬菜,包括自己采摘一部分。其實這樣的菜更貴,因為都是小規模種植、小規模經營銷售,自然增加了成本,與那些從全世界范圍內采購的超級市場相比,種類也要少很多。但正因為如此,一些反對超級市場那種大規模種植、銷售的經營方式的人,寧可多花錢加入一個“社區支持農業”項目,周末不去超市大搬特搬,而是自己來農場領取或者親自采摘新鮮蔬菜。
鼓丘農場的全職農民只有幾個,勞動密集型的種菜活動主要靠我們這樣的志愿者。我們去過幾次,也碰到過別的志愿者,有退休人士,還有中學生,就是那種德智體全優的中學生,成績優秀,體育拔尖,社區服務也滿滿的,還要趁放假的日子,也來和我們一起干活。
我們一般只去半天,吃過午飯,吆五喝六地拼車前往農場。一般總有十幾個人參加,到得農場,有一位負責外聯的女士接待我們,大致講一講注意事項,讓我們拿手套、拿礦泉水,然后就由一個黑瘦高個的農民伯伯來給我們技術指導。農民伯伯大概還不到四十歲,人長得很帥,刮刮胡子、穿上西裝,進入高檔酒店、高級沙龍、時尚舞廳,絕對如魚得水。他確實也不是尋常之輩,科學、管理的學位也拿過一兩個,但出于對生態農業和健康簡單生活的信念,成為這個農場的主要管理人之一。
后來和我們一起干活的,有兩位才二十多歲,女生大約是打算長期呆下去的,男生剛剛從附近一家大學拿到英語文學學位,看來只是客串一陣子而已。
跟著這些專職農民,我們干過幾種活:
一是摘草莓。平時在超市里,尤其是在“好市多“Costco批發超市里買的草莓,往往又大又紅,看著誘人,吃起來卻如塑料一般味同嚼蠟。我們在農場摘的這一種則又小又嫩,半天才摘滿一小盒,而且摘時要十分小心,手稍微重一點,草莓就碰傷了,沒有添加劑的草莓,要不了幾分鐘就會開始潰爛。
摘草莓途中經過一片西紅柿地,種的時候大約是計劃好了的,一排西紅柿架子,成熟了的西紅柿一路掛過去,顏色也從淡黃,到深黃,到淺紅,到深紅,最后是淺紫,深紫,乃至發黑,千奇百怪,五彩繽紛。
我們也摘過南瓜(倭瓜),南瓜也是五顏六色千奇百怪,唯一不同的是很沉,剛開始大家都歡聲笑語,忙到后來,便漸漸都沉默下來,累得沒有力氣說笑了。
二是拔草。生態農場是不用除草劑的,像草莓這樣的精細作物,不拔草不行,農場幾個人忙不過來,就靠我們志愿者了。拔的時候發現,主要的野草其實不是野草,而是一種蔬菜——莧菜。莧菜成熟時,種子隨風四處飄散,他年無需種植,隨便一個角落就長得蔥蔥郁郁。可惜美國人不識貨,莧菜不吃,成了野草,長在草莓叢中,比草莓還要高大威猛,拔起來,著實費一番力氣。
拔草過程中從正規農民那里聽說,草莓苗是要定期毀掉的,草莓只有兩三年能夠好好結果子,過了最佳年份就不行了,于是農場隔幾年便要把這一片草莓悉數挖掉,重新種植。這樣的成本,再加上采摘、運輸、銷售等各種環節,我突然對草莓,尤其是生態農場里出來的草莓,又多生了一份敬意。
三是種菜。我只參加過種生菜。菜秧已經育好,都裝在一盤一盤的小格子里;地壟也已經耕好,一條一條地又直又長。待我們要開始種菜時,專職農民開了拖拉機來給菜壟打洞。拖拉機后面拖著一只能夠滾動的像犁的東西,犁上面帶著很多尖齒,拖拉機一開起來,就在菜壟上打出一排一排等距離、同大小的三角錐型地洞。洞打完了,機器還自動給小洞里灌上一點水。這也是可持續性農業的一部分,灌上這點水,菜地就不用馬上澆水了,可以節省很多水。
我們的任務,就是把生菜苗一棵一棵地放進小洞,然后用手輕輕把小洞填上。說來容易,可這都是平日伏在桌子上跟電腦較勁的人,換了地方換了姿勢,不一會兒就腰酸背痛。好在人多力量大,幾條壟子都種完了,嫩嫩的菜苗整整齊齊地排列著,用不了幾個星期就可以采摘了。
農場的產品,可以供應給參加了“社區支持農業”的成員,也供應附近的有機餐館。去年他們十分得意的是,他們還多了一家客戶,是城里的一家小學,小學生們也能吃上他們提供的有機蔬菜和有機肉類,讓這些理想主義的資本主義新農民又多了一些自豪感。
每次志愿服務完畢,腰酸背痛都要持續好幾天。至少一個星期,大家見面時都是會心一笑:“疼不疼?”笑完以后,就覺得別看平日干起活來怨氣沖天,恨不能“解甲歸田”,這個田也不是那么容易歸的,還是老老實實地做和尚撞鐘、編碼寫程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