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停轉的輪子

劉暢

童年的陰影

扎納爾迪從小就愛上了輪子，他會長時間地盯著那些飛轉的圓盤，心中激蕩著有關速度與激情的夢想。然而從那時起，殘酷的命運就纏住了這個勇敢的孩子。扎納爾迪在13歲時，就已經懂得什么是飛來橫禍。那一年，同樣具有運動天賦的妹妹不幸在一場車禍中喪生。妹妹像一只折斷翅膀的蝴蝶，面無血色地躺在那里，原本想見證妹妹在游泳池里摘金奪銀的扎納爾迪，看著她逐漸僵硬的肢體，久久不能平靜。最親的人在最美的年華葬送在車輪下，這足以擊碎一個孩子的賽車夢。不僅如此，愈發呵護扎納爾迪的父母也刻意將他與輪子隔離開，無論是在緊張繁忙的馬路上，還是在各種會與方向盤親密接觸的場合中。然而賽車就是有這樣的魔力，越是充滿危險，越是讓人著迷，它注定是勇敢者的游戲。某一天，父母發現家里多了一輛做工粗糙的卡丁車，它是扎納爾迪用父親工廠垃圾桶里的廢舊鋼管與輪胎制作而成的。父母突然明白，他們無法阻止這個孩子靠近賽車。

1988年，初出茅廬的扎納爾迪角逐意大利的F3系列賽，最好的成績只是第5名。但第二年他便顯露鋒芒，駕駛著改用無鉛汽油、動力大大降低的賽車，3次登上領獎臺。1991年，扎納爾迪闖入了F3000賽事，在一支新車隊中贏得了3個冠軍，并最終奪得該賽季總成績的第二名。這一年的年底，扎納爾迪實現了兒時的夢想——成為一名F1車手。在賽季最后3場比賽中，他駕駛著喬丹車隊的賽車兩次奪得第9名的成績。然而，在競爭激烈的F1賽場，僅僅依靠天賦是站不穩腳跟的。因缺少贊助商支持，扎納爾迪很快離開了喬丹車隊。1992年，他接替受傷的米納爾迪車手費迪帕爾迪，獲得了3場比賽的出場機會。一年后，扎納爾迪成為蓮花車隊的一員，并在賽季第二站巴西大獎賽中以第6名的成績沖過終點線，從而為自己贏得了賽車生涯的首個積分，同時也是最后一個積分。之后他在比利時站的比賽中嚴重受傷，并在不久后離開了F1賽場。

但扎納爾迪的賽車生涯沒有就此亮起紅燈，人們在Champ Car（原名CART，2004年更名）比賽中看到了他駕駛賽車的凌厲身影，并見證了他在1997年和1998年兩次成為年度冠軍。持續的高光表現讓扎納爾迪再次受到了F1賽場的關注，這一次他加盟了威廉姆斯車隊，與拉爾夫·舒馬赫成為搭檔。但整個賽季，他有多達10場比賽沒有完賽，其余6次完賽的比賽成績都在前6名開外。此時的扎納爾迪連小舒馬赫的陪襯都算不上，完全淪為車隊的累贅，無奈之下威廉姆斯車隊與他提前解約。

經歷兩次失敗，扎納爾迪似乎意識到自己與F1的緣分已盡。但此時如果有人勸他說：“不如就此放棄賽車吧！”他會毫不猶豫地搖搖頭，微笑著說：“當然不，我的賽車生涯才剛剛開始，我是永不停轉的輪子！”這時他還不知道，真正的噩夢就在不遠處。

悲劇中重生

2001年9月15日，在德國勞奇茲，人們還沒有擺脫4天前“9·11”事件的恐怖氛圍，賽前都為遇難者默哀。賽道上不斷傳來轟鳴聲，在往常這聲音如同狂歡的樂曲，讓人們激情澎湃，但在那一天，巨大的聲浪幾乎將空氣攪動得混濁不堪，賽道似乎籠罩在一片看不見的陰影中。觀眾的耳邊突然傳來一陣不和諧的聲音，沿著聲音的方向，只見一輛賽車因失控而沖入賽道并掉轉車頭，就像突然失明的豹子瘋狂地跳上山路，甩動著尾巴。這就是扎納爾迪駕駛的賽車。身后駛來的卡蓬特將車手的本能發揮到了極致，才迅速轉向避免與扎納爾迪相撞。但是，卡蓬特的賽車擋住了塔利亞尼的視線，此時后者以約222千米的時速駛來，正對卡蓬特緊追不舍。

撞擊就這樣發生了。等人們反應過來，扎納爾迪的賽車已經成了碎片，散落一地。扎納爾迪似乎還緊緊握著方向盤，上半身包裹在后半截的賽車內，前方已沒有任何遮擋，順著身體的線條，一個畫面突然闖入人們的視野：兩只褲腿松軟地塌陷著，像是兩面殘破漏風的旗子，沾滿了血跡——他的雙腿被切斷了。經歷了3個小時的手術，心臟在40分鐘里7次停止跳動，并失去3/4的血液之后，扎納爾迪才奇跡般地脫離了生命危險。

經歷這樣的劫難，生活該如何繼續？這不是扎納爾迪考慮的問題，他想的是如何讓輪子繼續飛馳。大難不死，扎納爾迪發出了這樣的感慨：“我的生命將永無止境。”為了能把自己塞進賽車，他絞盡腦汁地為自己設計假肢，并對賽車的變速、剎車等裝置進行大膽改造。那個時候，扎納爾迪挖掘出一個前所未有的自己，用近乎瘋狂的狀態抵抗現實的殘酷，他堅信：“無論是大事還是小事，只要一步一步做，就能實現?！?p>

出院后僅過了幾周，在一輛特殊的寶馬賽車上，他學習如何用手操控車輛。車禍后的第12個月，戴上假肢的扎納爾迪駕駛賽車重返賽道，有人在對講機中吃驚地問他：“你在干什么？”扎納爾迪玩笑般地說了一句：“時速大概240千米?！避嚨満蟮?0個月，扎納爾迪朝圣般地來到那條他險些喪命的德國賽道上，以約314千米的最高時速完成了那場沒有完成的比賽。2005年，扎納爾迪在WTCC比賽中再造輝煌，在德國站贏得車禍后的首個世界級冠軍，創造了殘疾車手在世界級比賽中的最佳戰績，并且總成績進入前10。這一年，他榮獲了勞倫斯年度最佳復出運動員獎。之后，他又在伊斯坦布爾與布爾諾3次站上了冠軍領獎臺，直到2009年退役。時間就像汽車的里程表，將這些都記錄了下來。

隱形的翅膀

扎納爾迪的輪子沒有就此停下，他找到了新的方式。失去了雙腿，他仍能用雙手操縱方向盤。如果失去了燃料與高科技呢？這一次，扎納爾迪選擇用殘缺的身體直接轉動輪子。2007年，扎納爾迪在休賽期接觸了另一項運動，手輪車。同樣是速度與激情，但它更能展現人的力量與韌性，這與扎納爾迪的內在精神更加匹配。在接受了短短4周的訓練后，扎納爾迪就勇敢地參加了紐約馬拉松賽，并一舉拿下賽事第4名的好成績。告別賽車之后，他毫不猶豫地選擇繼續在手輪車上沖刺。

在2012年倫敦殘奧會上，扎納爾迪成為意大利代表團的一員。9月5日，知名的布蘭茲哈奇賽道迎來了老朋友扎納爾迪，他多年前在這里創造過F3000賽車的記錄。如今，扎納爾迪蒼老了許多，少了兩條腿，他的車也少了一個輪子，但是雙臂更加粗壯，微笑依舊。周末的意大利大獎賽還未到來，但前F1車手率先引起人們的歡呼：在手輪車計時賽H4級別決賽中，他以領先第2名半分鐘的成績奪取金牌，成為這個項目新的奧運冠軍。從此，扎納爾迪有了一個嶄新的名號——“殘奧舒馬赫”。

賽后，扎納爾迪意味深長地說道：“以前是引擎的動力推動我前進，所以我沒有意識到這里是如此崎嶇，真的非常艱難。但這如果是我想要的過程，我就要做些什么，經歷美好和艱難——這符合我這個老家伙的特點。當你40歲時，你要感謝每一天。我享受每一天的訓練，我正在進行一次神奇的冒險，這是一個奇妙的結果。”扎納爾迪似乎在告訴人們：因為倍加珍惜和永不放棄，所以我離自己的輪子更近了，這給了我無法想象的美好。

這樣的扎納爾迪，還會創造多少出人意料的精彩？在2015年夏威夷科納島舉辦的鐵人三項世錦賽上，人們竟然看到了扎納爾迪，他的每一個毛孔都洋溢著斗志。他最終以9小時40分37秒登上了殘障組的冠軍領獎臺。2016年的里約殘奧會上，扎納爾迪在奪取輪椅公路計時賽冠軍之后，幫助意大利隊贏得了輪椅公路團體接力賽金牌。這個時候的扎納爾迪已成為家喻戶曉的勵志明星，他給人們帶來的沖擊力遠遠超過觀看F1賽車的視覺享受。在一張令人印象深刻的照片中，扎納爾迪胸前掛著金牌，雙臂支撐輪椅倒懸半空，朝下的臉上露出明朗的微笑。那時他沒有戴假肢，半截身子深深嵌入高遠的天空中，一點也不顯得突兀。

2016年9月15日那天，扎納爾迪在里約賽場留下了這樣一句話：“15年前的今天，我重生了?！边@不禁讓人想起熱播美劇《權力的游戲》中丹妮莉絲在烈焰中重生的情節。不同的是走出烈焰的丹妮莉絲身上多了3條飛龍，而扎納爾迪在15年前的事故中少了兩條腿，卻多了一雙隱形的翅膀。他還為這雙翅膀寫下了備注，以鼓勵那些同樣遭受巨大不幸、渴望重新起飛的人們：“我認為自己的天賦有了用武之地，但是你要變得更強大，你也要經受住挑戰，如果僅僅是順從現實的軌跡，你就不能以最好的方式撞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