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烏日央海詩十一首著

[蒙古] 達·烏日央海　哈森

像是鴿子在飛……

像是鴿子在飛

聲音若有若無

你僅說過的珍貴的幾句話

像是草原的懷抱里落下春雪

在我心里融化……

因為是你說的

那輕輕的……珍貴的話語

像是天的話語，又似是人的話語

然而，像是說過了，又似沒有說過

像是在草原的懷抱里有春雪飄蕩

像是鴿子在向太陽轉身

就是你的那幾句話激發(fā)我的興致

激勵我跪在低處的心，飛向峰巔

像是有旱災有雪災的人類一樣

浩瀚無際的詞匯中

一個也找不到

……真就一個也沒有找到

滾燙的憂傷之光里

雨水和塵土相吻熱戀

思緒的天際遺忘的話語冉冉

心靈的叢林里孤獨的霧靄

悄悄地纏繞著，淚眼蒙眬的

寒風之夜，歲月面前

在黃昏時分，在冰冷的房間

像是山洞一樣空寂的心懷里

你可愛的面容忽然閃現

我在滾燙的憂傷之光里

說著“親愛的，你不在……”

捂著胸口，咽下淚水

相比夢的真實，模糊的記憶更真

親愛的，現在跟誰說好呢

饋贈與鬼的，只剩下這舌頭

“金色”的烏鴉

郁蔥的老榆樹

茂密、青翠的枝葉間

看到閃著羽翼的光

“金色”的烏鴉

大聲地叫著

清晨的太陽光芒斜照

從它的背后正在升起……

所有的東西

所有的東西，看起來

都像是佛陀在望著我

所有的東西，聽起來

像是摯愛的逝者

……青草

……沙子

……自小騎的馬駒

熱熱的呼吸和脈動

所有的東西，看起來

像是畏懼人的水流向大地的深處在躲藏！

所有的東西，看起來

像是畏懼人的果樹顫抖得根都快被拔出！

所有的東西，看起來

像是畏懼人的人眼找不見天空在驚恐！

所有的東西，看起來

像是畏懼人類的“太陽的赤道”

像是逃向星辰的背后！

濕漉漉的夜晚……濕漉漉的夜晚……

濕漉漉的夜晚……濕漉漉的夜晚……

濕漉漉的山落下濕漉漉的影子

濕漉漉的風吹彎了濕漉漉的草

濕漉漉的一只鳥展開濕漉漉的翅膀向我飛來

去年亦是……前年亦是……億萬萬年前亦是

世界仿佛從未有過烘干的夜晚一樣陰沉著打濕了

心靈

濕漉漉的夜晚……濕漉漉的夜晚……

濕漉漉的云朵中濕漉漉的月亮在哭泣

濕漉漉的黑暗中濕漉漉的樹木在哭泣

濕漉漉的一條狗搖著濕漉漉的尾巴望著我

去年亦是……前年亦是……別說它了，億萬萬年

前亦是

從未有過烘干的夜晚的濕漉漉的世界初初形成

仿佛是人的眼淚匯聚一樣哭泣著再次打濕了心

致所有……換句話說……致全人類

一

我的可憐的地球，旋轉著

勉強被軸心支撐著的地球

像是扶不起倒在枕頭上的腦袋的

病人一樣

筋疲力盡到令人心疼

嗚呼，哀哉

曾高及我的蒙古袍下擺的

我的故鄉(xiāng)的花兒

也不再向上瘋長

而是越來越低

整日跟太陽下鋪曬的奶酪一起

收受陽光的溫暖的

我這個耿直的蒙古人

喜悅和涌出的淚水

都不再向外迸發(fā)

而是變得向內干涸

嗚呼，哀哉！

二

我的地球，我的小可憐

像是被釘在枕頭上的病人一樣呻吟著

從灌木草叢飛來落在我窗口鳴叫的

小鳥和我驚心地察覺

地球她幾乎要止停

繞著燈芯色的太陽的旋轉

擺出拿一把的架勢

小鳥和我坐臥不安

心急如焚，悲戚流淚

卻無人傾聽

嗚呼，哀哉！

三

真是犯傻得過分了，人類！

聽一聽勸，頭上的佛祖之言

聽一聽勸，身邊的我的話

自蘆葦泛青、 花兒泛紅的山野

自白蓮盛開，豪杰誕生

盤坐其岸邊的江河

給我和小鳥

給駝羔、 馬駒、 羊羔

若是可以，給蒼蠅、 飛蟲、 土蜂、 蜜蜂

若是可以，給螞蚱、 蟈蟈、 青蛙、 蝴蝶

若是可以，給蛆蟲、 蛇、 蜥蜴、 鼠兔

若是可以，給松鼠、 豹子、 猞猁、 盤羊

若是可以，給狐貍、 狼、 黃羊、 旱獺、 豆鼠

若是可以，給狍子、 鹿、 巖羊、 母駝鹿

若是可以，給孔雀、 野雞、 鸚鵡、 啄木鳥、 布谷鳥

若是可以，給黃鴨、 天鵝、 鴨、 鴻雁

若是可以，給鷹、 海青、 鷲、 雕、 鳶、 鴉

若是可以，給鯨魚、 鱷魚、 大魚、 小魚

若是可以，給它們……它們……給所有的它們

一片巴掌大的完整的土地

口干凈的水

以其最初形成的樣子留給它們吧

嗚呼，哀哉！

四

哎呀，要飛奔向何方

看一看身后留下的足跡吧

切勿被“直立的傀儡”牽引

小鳥和我即將幻化為彌勒

安寧的，以安寧的模樣

兇煞的，以兇煞的模樣

以諸相變幻而來

帶來無數個保佑的種子

種滿這個世界！

請你們等一等！

為了從灌木草叢中飛來

落在我窗前的

小鳥的鳴叫和我的話

若是可以，僅是一回也好

請開開門吧！

祈求你們三回

變成乞丐來祈求

變成奴隸來祈求

變成守門的小狗來祈求

“請別再傻了！”

失望……寬慰……

念 （拋我而去的人） 又何用？

不會起身 （從她去愛的人懷里） 回到我身邊！

想 （愛已盡的人） 又何用？

不會離開 （樓閣里的幸福） 念我而來！ ……

山麓上開滿了七彩斑斕的花朵！

（紅的……粉的……白的……藍的各色的花！）

神仙、佛陀、仙女誕生于花朵

古時候的書籍里常有這般胡謅

也許是真的吧！ 我是相信的……

期待著從這花朵的氣息里

將有一個美麗的仙女誕生

笑顏如花，與我相愛

心生寬慰……

瞬間：之一

天是空空的！ 布谷鳥已回還

那邊巖崖上，孤獨的森林上空

有兩個影子在回旋

兩只烏鴉

森林的寂靜抖落了葉子

草尖上草蜢嗤嗤地跳

原來是螞蟻搬走了

喪命的那只草蜢的一個翅膀

永恒之因

只要晴朗的天空有鳥兒鳴唱，我就活著

我對那只鳥愛得不得了！

只要遠方的山麓有森林呼嘯，我就活著

我對那個聲音愛得不得了！

有愛，我在活著！

只要原野上有人策馬馳騁，我就活著

我對那個身影愛得不得了！

只要河畔有幾只馬駒嬉戲，我就活著

我對那個動物愛得不得了！

有愛，我在活著！

只要冬季營盤聞見秋天余下的草香，我就活著

我對那個味道愛得不得了！

只要冬季風暴中順風而去的畜群安然無恙，我就活著

我對那樣的喜悅愛得不得了！

有愛，我在活著！

只要蒙古包的套腦發(fā)出火焰的金光，我就活著

我對那種生活愛得不得了！

只要矮矮的山頭望得見長路迢迢，我就活著

我對那份寂靜愛得不得了

有愛，我在活著！

只要春天的夜晚室外有細雨霏霏，我就活著

我對那般細語愛得不得了！

只要目光隱忍的愛人依偎在我的胸膛，我就活著

我對那般氣息愛得不得了！

有愛，我在活著！

只要人們用音韻優(yōu)美的蒙古語說著話，我就活著

我對那個語言愛得不得了！

只要世界不能缺少永遠圣潔的蒙古，我就活著

我對那片土地愛得不得了！

有愛，我在活著！

與我同在的世界上有著永遠活著的理由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死，上蒼會作證！

致我的祖國

像是蛇的蜷曲并不是跟人學的

像是狗的吠叫并不是跟人學的

像是藍莓花結種落地并不是跟人學的

像是宇宙的塵埃形成世界后散去并不是跟人學的

我并沒有跟誰學習怎樣去熱愛我的祖國！

像是盲鼠挖洞并不是跟人學的

像是野馬在沙漠疾步并不是跟人學的

像是佛燈冉冉向上并不是跟人學的

像是光穿越宇宙并不是跟人學的

我并沒有跟誰學習怎樣去熱愛我的祖國！

像是罪惡的蜘蛛氣急敗壞時會自殺

對總是惹事的子孫起了怒火

忘了自己語言的魔法，爆出粗口

不聽他們如何自辯，一心想

把它們曬死在蜘蛛網上才可解恨

像是回到鳥巢的褐腿雄鷹

為了保護稚鷹從高空如箭飛來

就算自己消殞，也會珍愛孩子

對你的愛，不是向誰學習的一樣

我用生命熱愛你

也是不必讓誰來教我的，我的祖國！ ……

獨 自

夜晚……風也寂靜！

門就是沒上鎖也無人來敲門……

悲傷的……屋子里只聽見蒼蠅在飛

熄滅的余燼像尸體的眼睛一樣無神！

繁星在閃爍，多遙遠啊！ ……

快開吧門，即刻開吧！

無處安身的任憑誰來敲門都好！

雖說欣喜不會隨愿

哪怕是風也好，開門吧，開門吧！

不啊！ ……風也是寂靜的！

門就是沒上鎖也無人來敲門！

熄滅的余燼像尸體的眼睛一樣無神

悲傷的……屋子里只聽見蒼蠅在飛！

繁星在閃爍，多遙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