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菊初(1930—2016),江蘇武進人,生于天津。其父巢章甫,名章,以字行,擅書畫,精鑒賞,為張大千弟子。菊初受父親熏陶,自幼喜愛書法繪畫。1947年耀華學校畢業后,考入北平京華美術專科學校。1948年10月作梅花一幀,參加在上海舉辦的大風堂同門畫展(“大風堂”為張大千室名)。作家雁聲在《菊初書畫》一文中稱贊:“老梅秀石,著墨無多,可是玲瓏峭拔的神韻直撲紙上。”
1949年1月北平解放后,考人華北人民革命大學。當年8月畢業時,組織上考慮她行走不便,要照顧留在北平。但她不要照顧,堅決要求到革命最需要、最艱苦的地方,便分配來到解放不久的太原,先參加整理敵偽檔案,后分配山西省中蘇友好協會工作。

巢菊初(一九四九年)

1952年劉緯毅、巢菊初結婚照
1950年2月毛澤東主席和斯大林簽訂中蘇友好互助同盟條約后,我國一邊倒,大力宣傳蘇聯社會主義和中蘇友好。山西也一時放映蘇聯電影,舉辦蘇聯圖片展覽,出版《良師益友》刊物,菊初都參與具體工作。不久蘇聯專家來太原,援建熱電廠、重機、中蘇民航太原機場等。為了解決這些單位中方人員與蘇聯專家交流的語言困難,領導任命她為俄文組長,聘請兩位俄文教師,辦了兩所俄文夜校,在蘇聯援建單位中招收八十多位學員。學習半年,反映很好。社會上也興起了學俄語熱。那時《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青年近衛軍》等蘇聯小說,很受讀者歡迎。領導讓她聯系一些教授,舉辦蘇聯文學講座。菊初先后請山西大學中文系陳邇冬教授(后調人民文學出版社)、李百鳳教授(后調河南師范大學)、馬作楫講師,分別作了高爾基、托爾斯泰、普希金、法捷耶夫等作家及其代表作的介紹。每場聽眾百余人。這些活動,報紙上經常作報道。學習蘇聯、宣傳蘇聯的氣氛十分熱烈。
1950年10月我國出兵抗美援朝后,中央迅即成立抗美援朝總會,各省市成立抗美援朝分會。山西分會會長為副省長王世英,王調往北京后為副省長鄧初民。秘書長為李濤。菊初為秘書。分會與中蘇友好協會合署辦公。當時首要任務是響應總會號召推行愛國公約,發動與組織全省人民捐獻飛機大炮。分會多次與各群眾團體開會,下發聯合通知,動員群眾認捐。至1951年5月,全省共捐846.3億元(舊人民幣),可購買戰斗機57架,超過原認捐27架的一倍以上。同時群眾還為志愿軍戰士贈送大量慰勞品,如毛巾、肥皂、鞋、襪、牙刷、鋼筆、撲克等。1952年4月志愿軍歸國代表團、朝鮮人民訪華代表團先后在太原、榆次、陽泉、長治等地作訪問報告等,菊初都參與其具體工作。她文筆好、出手快,常及時為《山西日報》提供新聞報道。以分會為主、與各群眾團體的聯合通知以及分會的工作計劃、總結、報告等文件全由她擬稿。曾多次向王世英、鄧初民、史紀言請示或匯報工作。史紀言還點名讓她去北京向華北局宣傳部長張磐石匯報山西抗美援朝工作。
1954年,菊初調中共太原市委宣傳部文藝處工作,常到市屬文藝團體了解情況,幫助解決問題。1955年至1958年先后參與接待蘇聯小白樺樹歌舞團、羅馬尼亞云雀歌舞團、哥倫比亞歌舞團、梅蘭芳劇團。這些藝術團均在柳巷的山西省交際處(現為金元寶酒店)下榻。演出在柳巷的山西劇院。梅蘭芳劇團來時,柳巷的長風劇場剛剛建成,即迎來貴賓。梅蘭芳演出《貴妃醉酒》后,還與巢初等接待人員合影。
20世紀50年代為了籌辦太原畫院事,菊初前去征詢曾任山西省圖書博物館館長的柯璜老。談完工作后,菊初在懸掛的張大千山水畫前注目,為能在太原看到張大千畫而稀奇,柯璜為在山西還有人懂張大千而驚喜,于是二人侃侃而談張大千和畫壇藝事。我們臨走時,柯璜贊菊初“乃珪璋之女也!”
1961年10月北京秦仲文、吳鏡汀、王光宇三畫家來山西參觀,菊初在迎澤賓館組織一次座談會,畫家當場揮毫。
1962年3月下旬,組織畫家靳及群、祝燾赴西安參觀,與西安畫院石魯、康師堯、趙望云等畫家座談,適畫家李琦亦赴西安訪問,均作藝術交流。康師堯還為菊初畫了淡筆寫意的《菊花》及《林中月下美人來》兩幅。惜放在辦公室“文革”中丟失。
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菊初工作特別繁忙,經常加班至深夜十一二點,還有兩三次通宵達旦。在極其有限的業余時間不忘習作書畫。1959年至1962年四次參加美展和書法展。省書法協會會長鄭林贊其書法既有瘦金體風格,又有陳老蓮筆意,不乏靈動、秀麗之美。其仕女更惹人注目,“題字瘦金美無度,美人眉眼似敦煌。”(陳邦懷語)1962年7月1日省城書畫界在迎澤公園舉辦書畫展,菊初有“何必上古”“俯首甘為孺子牛”兩枚印章參展。并當場應邀與太原市副市長任善征合作,任作詩,她揮毫。詩曰:“安排青橙赤紫,總和春夏秋冬。藏經閣內聚群倫,個個妙手奪天工。”二人拿起展示后,眾人熱烈鼓掌,記者忙著拍照。
此間,菊初給我刻了兩枚印章:一為“緯一”,一為“知足知不足,有為有弗為”。后者鼓勵我物質生活要知足,工作和事業要看到自己的差距繼續努力;事業要確定主攻方向全力為之,不要面面俱到。我十分珍重她的箴言。
1966年8月的一天上午,她在騎自行車上班途中被一汽車撞倒在地,使本已左腿骻骨脫臼雪上加霜,不能行走。經北京、天津骨科專家方先之等診斷,均認為不能手術,只好保守療法。即不要行走、不能負重,靜臥在床,針灸治療。1969年我們從天津回來后,就請來參加巡回醫療隊的常慧芬大夫(即后來確認為義女房曉芬的母親)來扎針。經兩個月針灸,疼痛好了些,但走路仍艱難,自此就一直病休在家。1987年離休。
菊初有一定的藝術修養,站得高,能品評,與畫家力群、趙延緒、張懷信均有多次藝術交談。天津美術學院閻麗川教授還贈送水仙、梅花兩幅畫。太原畫院院長靳及群20世紀80年代赴北京舉辦個人畫展前,在夫人、兒子幫助下,將準備參展的作品全部帶來,讓菊初揀選。最后她認為有兩幅作品中有敗筆,不宜參展。靳點頭稱是。被省委授予山西十大藝術家之一的朱燄,從20世紀50年代至80年代逝世前,常與菊初交談書藝,菊初也毫不客氣地挑眼。一次朱燄有事不能前來,便在來信說:“您是我最欽佩的批評家。”

1951年6月11日《山西日報》刊登巢菊初報道
菊初有才學,容貌好,溫文爾雅,具有人格魅力,人緣特好。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上中學時的老師孫養林、王福重、姚襄立,同學盧學勤、李燕萍、樂靜敏等,新中國成立后都遠隔千里,但直至新世紀初還聯系不斷。1998年耀華中學70周年校慶時,大部分當年的學生都返校參加盛典。菊初未能返校,幾十位同班同學便買一把折扇,一一簽名后送給菊初。深情厚誼是何等感人!
離崗病休四十多年,原來工作單位的領導和同志李濤、王琛、于純華、孫彪、劉振華、劉靜山、方德貞等人還常來看望她。孫彪對著我說:“你可得善待小巢,這么好的同志要好好照顧呀!”
省文物局原局長劉靜山、省文物商店經理王漢三都九十歲了,還在兒子、姑娘陪同下,來看將近八十的小巢。王漢三對她因病傷不能施展才華,甚為惋惜。將寫好的詩送給她。詩云:“子系鳥中杰,彩華冠眾禽。盡管有彩羽,不得一展屏。”50年代結識的王臘梅、賈桂花、李妙貞,更是親如姐妹。

一九五三年劉緯毅、巢菊初夫婦在太原市人民公園
她外邊來信、包裹也多,名字中“巢”字手寫時上邊“巛”經常寫成兩點一撇。一次郵遞員將“巢菊初”喚成“果菊初”。從此,有人就戲稱“小巢”為“小果”。
1996年前我們住在省圖書館宿舍,一直吃食堂。每逢過節,她的朋友總要送點食堂吃不到的食品,如油糕、丸子、紅燒肉、熏魚、糖醋魚、火鍋、餡餅等。鄰居都說小巢的同志真關心她。
2006年,50年的故交方德貞,因兒女均在北京要返京養老,離別前寫了《贈小巢老友》詩,謂:“不畏艱苦革命,抗美援朝有功。歷來工作出色,所在皆多摯朋。病休多年在家,魅力不減喜人。書畫眾人稱頌,相夫治學有聲。燦爛磊落本性,清清白白一生。吾因年老返京,依依離別之情。唯愿多多保重,恭祝伉儷康寧。”
2014年農歷八月二十日是菊初85周歲生日,我寫了一首打油詩:“秀外慧中為天性,冰清玉潔一平生。翰墨丹青人稱頌,巢章愛女不虛名。”請老友楊慧敏書寫并畫一蘭花送她。次年三月八日,是我們結婚六十三周年紀念日,我也以打油作紀念:“喜結連理六三載,求索問學總相伴。同心同德從不猜,歷久彌親樂陶然。”同時給她買了一個玉鐲。她戴上撫摸后又下意識看了看(此時已失明),說挺好的,送給小毛(即義女房曉芬)吧。
2016年7月27日,照例我喂她吃中午飯,喂完一小碗后,我問行不行,她說:“行了,你休息去吧。”我便回到我的臥室午休。保姆小程收拾完后,便躺在與她同室的床上休息。下午兩點我醒了過去看她,她一動也不動,摸她胳膊也不動,叫菊初也不作聲,小程醒了也過來叫她,見情況不對就趕快叫120,急救人員來后忙做心肺復蘇術、心臟胸外按壓,還不行便送到山醫大一院急診室,終因呼吸心跳驟停搶救無效而辭世,終年八十七歲。
她突然辭世,使我心如錐刺,悲痛萬分。人們在勸慰的同時,有的說她安安穩穩沒有一點痛苦走了,這是她的福;也有人說這是好人有好報應。

巢菊初《仕女》

1995年太原市委宣傳部的同志看望病休不能下地的巢菊初(左三)
好多人說我照顧她幾十年不容易。實際上她也幫助我幾十年。她對我是有大恩大德的。當年我們結婚時,有七八位男性追逐她,還有兩三位領導給她介紹,但她獨看中了我,使我終身幸福。她學養比我強,舊學知識比我多。我在閱讀古籍中,不懂的地方總是先問她。遇到不認識的草書、篆字都得向她請教。那年柯璜贊美她“珪璋之女”,回家路上我就問她是哪兩個字,是什么意思?凡我寫的文稿,總要先讓她挑眼。1989年我應邀寫的《中國地方志》書稿,她從頭到尾都字斟句酌作了加工。特別是1997年出版的《漢唐方志輯佚》,她也付出很大心血。今年我在增訂版的《補記》中寫到:“當年這個書名就是她改定的。她還從《世說新語》《太平廣記》中輯出佚文數十則。因而我原打印稿上署名我們二人,但她刪為一人。后來我在《前言》中增寫‘得到巢菊初鼎力相助,她也去掉了。無奈我也就尊重她那一向低調、淡泊的作風,使二人的合作變成一人的成果了。20世紀90年代末至21世紀初,我們陸續看到了陳尚君、何九盈、劉躍進諸教授對該書既有肯定、又多批評的文章后,她鼓勵我:咱們用幾年功夫,精心修訂增補,回報學術界和社會上的關切。在幾年的修訂中,我倆常常切磋佚文的句讀。現在增訂本出版在即,而伊已駕鶴,不禁感慨!然夢想成真,又可告慰在天之靈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