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邦文化研究者的一手資料

介子平

介休碑傳集（效果圖）

《介休碑傳集》（三晉出版社2018年10月版）所錄，皆介休的山河故人。或碑碣，或墓志，遠及東漢，近迄民國，為此域另一線索的文獻記錄。知名者如蔡邕《漢有道先生碑》、李百藥《化度寺故僧邕禪師舍利塔銘》、文彥博《贈尚書祠部員外郎文府君墓志》、徐贊《李將軍碑銘》、司馬光《文潞公家廟碑記》等等。

除此之外，不知名者多，價值也不小，皆為鄉邦文化研究者的一手資料。學術研究成果的出新，仰仗新史料的發現與挖掘，蕭文立《校定本出版弁言》云：“夫近世中國學術所以大異于往昔者，日甲骨卜辭之學，日敦煌石室之學，日流沙墜簡之學，日大庫史料之學，皆因新發現而成顯學，治其學者不囿于中土，骎骎焉為國際漢學界主流。”因其稀見，且多為首次公開，半磚片瓦，殘石斷碑，無用者以為廢棄，利用者珍若拱璧。

此間收錄張原范氏墓志碑刻多方，如《范公墓表》《范氏祠堂字》《范氏七門創業根源實錄備考》等，為晉商研究提供了線索。如《范母雷孺人墓志銘》云：“是時，先生尊人武顯公承辦長蘆鹽務，僑寓津門。命先生赴蘇采辦銅斤，為司農鼓鑄之需。”又云：“賜房地于張家口，俾歲有進奉。”此為范氏一支興盛張宣一帶的原由。《古棠侯公墓志》墓主為蔚字號票號東君侯蔭昌，對于其經商行狀，記錄詳細：“自國初以來，以財雄于鄉，經商遍十八行省。咸豐初元，粵逆狂竄，群盜如毛。公之商業十失八九，其僅有存者亦皆虧折，銷耗盈千累萬。他商或遠揚無蹤，或減成彌補。”其中的誠信言論，似有耳聞：“商之所以通行者，一信字而已。信之不存，商將焉附？”傾其產盡償之。海內聞之皆曰：“不我欺也。”《耀辰侯公墓志》墓主也侯氏商人，《一齋公墓志銘》墓主則為北辛武冀氏商人。《郭氏合葬墓志銘》墓主為小靳村郭建馨，經商起家，志中未記其從商經歷，筆在樂善好施、施恩求忘一面。《馬太夫人墓志銘》墓主為北辛武冀國定繼室，丈夫去世后，其綜理冀家內外之政，“令諸鋪立條規、平市估，不得為操切盈縮之術。農人勤耒耜、慎樹藝，不得廢耕耘。收獲之時，御之以禮而優之以糈，所以事無不治而井井有條。至于營墳地、置祭田、建宗祠、修族譜，無非崇本抑末之舉，規模愈形其宏遠焉。咸豐初年，粵賊肆起，南省騷動。太夫人念生民涂炭，慨然興報國之心，屢次助餉，凡數十萬金，而家業耗其七八矣。太夫人曰：‘方今邊烽未靖，圣主宵旰勤勞，大江南北城池尚未盡復，家業之耗又何足言！吁喊！此豈尋常識見所能幾及者哉！由是，恩綸迭沛，晉封二品夫人。”“巾幗之中推丈夫，智周萬物誰與伍。捐資助餉靖中原，散粟施金賑荒土”，吾邑五百年來第一奇女子矣。

大唐處士故君胡君墓志

其中提及的縣域老地名，如吉遷里、征士里、楊同村、臨川村、石堰社、水谷村、板谷村、焦導村、齊家莊、神村、祥莊、西社等等，后來流變為哪些村名？

對于姓氏來源，也有一鱗半爪記載。如城內小東街楊氏“于宋末攜二子溫與厲，從陜西延安府米脂寨黃土坡楊家橋遷來介休縣，卜城內小東街居焉”;張良村馬氏“先籍扶風，元季，祖有諱翥者，始遷介休張蘭鎮，后又分居張良村”;南靳屯梁氏“先世自關中遷介休”;西靳屯李氏“先由秦涉晉，籍介休。始居里日韓屯，徙西靳屯”;田村喬氏先世由平陽遷介休西鄉;義棠溫家溝岳氏“于明中葉由沁源遷邑”;北賈村侯氏“其先自南宋遷居山西介休縣”。

王興之夫婦墓志

人口繁衍、階層聯姻狀況，在此也見一斑。雍正《奉政大夫、州同知劉世昌墓志銘》載：“長男洪澤，候補郎中;次洪治，國學生;三洪訓，增廣生;四洪教，國學生，候選州同知;五洪寬，歲貢生，候選州同知;六洪莊、七洪順、八洪讓，皆業儒。孫宗楷、淑楷、清楷、光楷、永楷、征楷，或業儒，或幼。女五。”嘉慶《范母雷孺人墓志銘》載：“子五：光謙，丁酉選拔廣東廣州府經歷，海豐縣丞，因拿獲海盜，奉旨以知縣用。娶張氏，汾邑欽賜翰林院檢討名書綬公孫女、國學生諱萬選公女;光履，三通館議敘，原分發直隸候補府經歷，改捐未入山東候補。娶馬氏，浙江處州府同知諱檉公女;光鼎，邑庠生，候選從九品，初娶張氏，廩貢生諱大震公女，繼娶張氏，邑庠生名圣哲公女;光觀，邑庠生，候選從九品，娶雷氏，平邑宣武大夫諱應天公女，俱袁孺人出;光乾，娶張氏，邑庠生奉直大夫名大泰公女，孺人出。女四：長適吏部考功司郎中在逵郭公，袁孺人出;次適國子監典簿心如馬公;三適國學生天齡馬公;四適國樞王公，孺人出。以及孫男八，孫女十二人。”嘉慶《容齋茹先生墓志銘》載：“子五：長景文，太學生，先卒;次景韓，從九品，出嗣胞弟緯常;次景呂，邑庠生;次械，太學生，出嗣堂兄彝常，侯出。次景曾，楊出。女五，俱適名族。”此類煩瑣，無外孝子順孫、義夫節婦羅列，故易被忽略，然其間信息，極為豐富，首要在于研究者眼光。

本邑文人茹綸常、岳鴻舉、王樹枏、董重等，或為他人諛墓，或請志銘于友，此間均有收錄。少為壯謀則思學，老為死謀則思傳，勒銘幽石，以求共永山河，石比人壽，文比石壽，天涯一點青山小，地方文人乃地域文化的繼承者，也守靈人。

《李將軍碑銘》碑陰功德榜中，記錄有十一位樂人姓名。樂籍制度形成于北魏的平城，明朝時，張居正、左良玉等罪臣后人均貶山西，北宋時樂戶在晉行狀考稽，此碑或可補空白。

就書法價值而言，《漢有道先生碑》原為蔡邕撰寫并丹書，后軼，康熙年間，傅山重寫。《化度寺故僧邕禪師舍利塔銘》由李百藥撰文，歐陽詢丹書，也天下名碑。除此之外，實用是其大致面貌。藏巧于拙，含蓄內斂，不激不厲間，風規自遠，約略可識各自的時代印記。

就碑碣而言，名碑傳世有年，知者眾，鄉碑則避時削跡，藏聲戢曜，知者寡，文獻價值反高。就墓志銘而言，志之文采稍遜，行文甚至冗贅，文獻價值則高于銘。何以見得？因所記事略，縣志未必錄，文獻或有誤，故有補白糾偏功效。

介休者，河汾雄藩，三晉名郡，文化之熾，千年不衰。各類刻石成千累萬，為數甚巨，此集所錄雖有七十三方，恐也掛一漏萬，不見森林。就此而言，有仗史志辦一干人的勤作，方得以由秘在金匱而面世大眾，由死寶而活寶，此為文獻價值之外的出版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