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永旭涉黑涉惡案調查

23年前，釋永旭在師兄兼師父釋永亭的介紹下，走進偃師。23年后，當偃師警方于2019年7月30日發布通告，將于8月1日在偃師大口鎮舉行公開指認現場暨檢舉揭發動員大會那一刻，釋永旭頓時跌入“涉黑惡”漩渦。根據公安機關發布的通告，以釋永旭為首的涉嫌黑惡犯罪團伙共16人，涉嫌敲詐勒索、尋釁滋事、聚眾斗毆、非法拘禁、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等多項違法犯罪活動。一位舉報者說釋永旭像個“強盜”，但又有村民稱他辦了些好事。釋永旭究竟是武僧還是惡霸？23年間，他到底干了些什么？

少林寺的管理層

2019年5月12日，釋永旭（原名王云生）以佛教協會理事長的身份參加了一場法事活動。當天下午，他在返家途中，被警方逮捕。兩個多月后，他成了涉黑涉惡團伙的“首犯”，一場針對他的檢舉揭發大會即將舉行。

根據公安機關發布的通告，以釋永旭為首的涉嫌黑惡犯罪團伙共16人，涉嫌敲詐勒索、尋釁滋事、聚眾斗毆、非法拘禁、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等多項違法犯罪活動。

現年50歲的釋永旭是河南省南陽市鄧州人，在家中兄弟四人中排行老四。

按照大哥王云鵬的說法，16歲那年，釋永旭徒步從鄧州沿路乞討至少林寺出家，拜入前任少林寺方丈釋行正門下為徒，與少林寺現任方丈釋永信為師兄弟。

在少林寺內，釋永旭曾一度擔任少林寺管委會職務。據此前相關報道，在1996年底，釋永信再次當選為少林寺事務管理委員會主任時，寺管委會成員中的確有釋永旭。

按王云鵬的說法，1988年，釋永旭帶著二弟王云龍、三弟王云雷一起承包了少林寺內法物流通處。

王云鵬稱，釋永旭在法物流通處經營法器、佛像、字畫以及從老家南陽帶來的玉器等物品，每天都能掙上萬元，這是釋永旭獲取的“第一桶金”。

1996年左右，釋永旭的人生發生改變。他不再列席少林寺管委會，在寺里也不再擔任職務。

他開始另謀出路。而師兄兼師父釋永亭在此時向他提出了一個建議，去偃師。來到偃師后，釋永旭的事業蒸蒸日上，修路、包山、蓋房、開武校，無往不利。

釋永旭開辦的武校叫嵩山少林寺禪武學校。2003年，學校搬遷至偃師市十八盤。

據王云鵬的說法，上世紀90年代武校生意紅火，最多時有七八百名學生。2003年搬遷至十八盤后，學生保持在200人左右。

王云鵬表示，2003年，少林寺以“非典”為由，關停法物流通處。釋永亭表示，“當時寺里不給釋永旭安排工作了，他就下山來了”。

牛心山的大和尚

2003年離開少林寺后，釋永旭便常常出現在偃師市大口鎮，他與當地的交惡也自此開始。

王云鵬介紹，其實早在上世紀90年代，釋永旭便在大口鎮山張村肖窯溝修建了別墅。也是在那時，釋永旭結交了釋永亭的高中同學袁明山，也是此次涉黑涉惡團伙的二號人物。

據釋永亭介紹，釋永旭于2003年從少林寺離開后，經釋永亭的朋友轉手，承包了牛心山上的洪江寺，該寺廟在村民中俗稱“奶奶廟”。

作為牛心山所在地的大口鎮山張村，多位村民表示，“釋永旭是強占了牛心山，沒有簽相關合同。”除牛心山外，釋永旭還承包了大口鎮多處林地。

王天運從2004年開始看管山張村占地30余畝的楊樹灣水庫，主要負責向村里匯報汛情。作為看管水庫的交換，王天運被允許在水庫內養了草魚。

王天運表示，2006年的一天，釋永旭正巧碰上他，突然對他說：“水庫的水是從柿樹溝山上下來的，山是我承包的，那水就是我的，這魚也應該歸我。”據王天運描述，當時釋永旭對他進行了毆打。“他讓我跪我不跪，他就朝我關節踢了兩腳，把我踢跪下來，還扭我胳膊、腳踩我背，手里還拿著我砍柴的刀。他練過功，我怎能受得了？”

此后，釋永旭不允許村民開閘放水，多位山張村村民表示，如今水庫下面500余畝田地是“靠老天爺吃飯”。

但也有一些村民態度不同。在他們看來，釋永旭也辦了些好事。例如，幫助修整了村中的部分道路，擴建原山張小學、為橋修筑欄桿等。

“他就是個強盜”

在大口鎮，對于釋永旭的“惡評”不只來自山張村，他同時牽扯進當地翟灣村與焦村的多處礦產紛爭。

2001年，大口鎮的徐彬與翟灣村村委會簽署了一份《關于二道溝石龍頭開采石灰石合同書》。根據該合同書，翟灣村村委會同意徐彬及其合伙人開采石灰石，有效期為50年。

時任翟灣村黨支部書記的董全周回憶，2005年，釋永旭為取得石灰石礦山開采權，強迫村委會以未按時交納管理費為由起訴徐彬，試圖以此解除雙方開采合同。當年5月，偃師市人民法院駁回了村委會的訴訟請求。

曾承包該礦山開采任務的包工頭溫德林回憶，2006年上半年，釋永旭的手下孫松便帶著幾個人前來通知，“這礦是釋永旭的，如果再干，（設備）就都給你砸掉”。溫德林稱，兩個月后，知道其仍在開礦，孫松帶著三五個人拿著鋼棍和鐵鍬過來打砸，拖車、拖拉機、空氣壓縮機、發電機等設備均被砸毀。

在偃師市十八盤下開設度假山莊的王建鋒，也遭遇過釋永旭身邊“打手”的威脅。2002年，王建鋒在十八盤下耗資500余萬元建成一座建筑面積3000余平的山莊，做旅游生意。2003年，釋永旭的嵩山少林寺禪武學校搬遷至此，與王建鋒的山莊直線距離不足100米。

據王建鋒稱，釋永旭一直覬覦此山莊。2010年，釋永旭借第三方陳某之名，向王建鋒租賃山莊，每年支付20萬元的房租。據王建鋒的說法，在支付第一年租金后，次年陳某便拒不支付租金，并告知王建鋒需向釋永旭討要。

王建鋒稱，在他討要租金的過程中，釋永旭一個會功夫的手下“一個鞭腿踢在了我的喉部”，王建鋒當場休克。在王建鋒看來，釋永旭是個“強盜”，“他就是看你東西好，就想霸占你的”。

打砸選票箱、“代寫”選票

除去陷入礦山、山莊等物權紛爭，釋永旭還被指干預破壞基層選舉。

前任焦村村委會主任焦紀安回憶，2008年11月，焦村村委會主任選舉的終選現場，出現了兩輛印有“少林寺禪武學校”字樣的依維柯客車。為防止釋永旭阻撓選舉，鄉政府一共設置了5個選舉點，每個選舉點都把投票箱釘到了墻上。“5個選舉點中，有3個選舉點的票箱被撕爛，并且連桌子被都掀翻。”由于票箱被砸，致使選舉無法進行。

在選舉開始前，釋永旭還電話威脅過至少5位選舉委員會成員，讓其前往自己在大口鎮的住處交流選舉事宜。

釋永旭為何破壞選舉，焦紀安認為是因為自己“不聽話”。2005年其擔任村委會主任時，未能滿足將四道溝林地承包給釋永旭的要求，“前任領導已將這塊地承包給別人，我不可能‘一女二嫁”。

除焦村外，當地袁寨村2011年和2014年的村干部選舉，也被指受到過釋永旭的干擾，曾為他修繕別墅的袁明山，參與了該村的選舉。

多名袁寨村村民證實，在當年村干部選舉時，來了數十名身高一米八左右的男性，“都是光頭”，他們分布在村中道路以及選舉投票處，監控村民的投票情況，或是以“幫助不會寫字的村民代寫選票”為由，拿走村民手中的選票，直接填寫了袁明山的姓名。

靠檢舉大會“壯膽”

2019年7月31日晚，焦紀安激動得一晚上沒睡。照計劃，他將于次日上午9點半前往大口鎮，在釋永旭涉黑惡犯罪團伙檢舉動員大會上發言。可8月1日凌晨2時，大會以“偵查需要”為由臨時取消，原先搭建的臺子也于凌晨拆除。大會宣布取消后，曾參與舉報釋永旭的“受害者”們有些顧慮。“舉報大會突然說不辦就不辦了，會不會有什么變故？”“他會不會就這么放出來了？”在不少“受害者”看來，以前“靠法律根本制不住釋永旭”，這次檢舉大會或許能為大家“壯膽”。

盡管外界一度對檢舉大會的合法性產生質疑，但對釋永旭的舉報者而言，這恰恰是他們“勇氣”的來源。

多名受訪者稱，出于對釋永旭偃師市政協委員、佛教協會理事長多重身份的忌憚，以及他身邊“打手”的恐懼，對其行為“別說舉報了，被欺負了一聲都不敢吭”。

7月31日，偃師市佛教協會于偃師市人民政府官網發布聲明稱，鑒于釋永旭涉嫌違法犯罪，經理事會研究決定，免去釋永旭偃師市佛教協會第四屆理事會會長、常務理事等職務，還免去了其偃師市洪江寺住持職務。

截至本刊發稿，此案由宜陽縣公安局異地查處，仍在進一步偵查審理過程中。（文中徐彬、王天運、溫德林、王建鋒均為化名）

（《北京青年報》2019.8.8韓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