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是民營經濟的關鍵年，信心比黃金更重要

41年前，小崗村18戶農民不想再過年年吃不飽飯、年年出外討飯的日子，冒著巨大風險按下了18個手印，搞起生產責任制，揭開了中國農村改革的序幕。同年，第十一屆三中全會在北京召開。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隔年10月，小崗村糧食總產量66噸，相當于全隊1966年到1970年，5年糧食產量的總和。谷倉里閃爍的金黃色，只是這場大改革從理想照入現實映射的一束斑駁，猶如大地回春，各行各業開始破土而出，民營經濟適逢其會。

據官方統計，1978年，我國國民經濟組成中，全民所有制占80.8%，集體所有制占19.2%，城鄉個體經濟、私營企業、合資企業、外商企業都為零。

1979年，黨中央、國務院批準廣東、福建在對外經濟活動中實行“特殊政策、靈活措施”，并決定在深圳、珠海、廈門、汕頭試辦經濟特區，福建省和廣東省成為全國最早實行對外開放的省份之一。

市場的暖風激勵著所有愿意與時代共振的參與者。

1980年，浙江溫州發出第一張正式個體工商戶營業執照，結束了我國個體私營經濟的“零”時代。數以萬計的個體戶、民營企業陸續成立，不少在日后成長為實力雄厚的知名企業，如阿里巴巴、華為、騰訊、蘇寧控股、恒大集團等。

改革開放40余年，民營經濟經歷了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弱變強的蝶變。

今年十三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開幕以來，民營經濟作為“熱詞”又被頻頻提起。

3月5日，李克強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8次提及“民營”一詞，列舉了一系列實實在在的配套舉措。

3月11日，習近平總書記參加福建代表團審議時，再次就民營經濟發聲，重申堅持“兩個毫不動搖”，強調要幫助民營企業實現創新發展。

從經濟的貢獻看，截至2017年底，我國民營企業的數量超過2 700萬家，個體工商戶超過了6 500萬戶，注冊資本超過165萬億元，民營經濟貢獻了50%以上的稅收、60%以上的GDP、70%以上的技術創新成果、80%以上的城鎮勞動就業、90%以上的企業數量。民營經濟不僅撐起了我國經濟的“半壁江山”，同時也是參與國際競爭的重要力量。

但近年來，一些民營企業在經營發展中遇到不少困難和問題，背后既有國際經濟環境變化，也有我國經濟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政策落實不到位等問題，同時也有企業自身的原因。

當前，民營經濟市場一線情況到底如何？企業家們最急需的是什么？2019年民營經濟會走向何方？

在兩會期間，我們采訪了著名經濟學家、中國中小企業協會副會長、上海中和正道集團主席周德文先生，就以上問題進行了交流。

周德文認為，民營經濟急需的是法律認可的市場地位，政府需要打造一個更公平公正的營商環境，為企業實質性減稅降負迫在眉睫。2019年將是民營經濟關鍵的一年，今年有關政策的落實與效果，將決定未來3～5年民營經濟是否能迎來再次騰飛。

本文根據訪談內容綜合整理

商界評論：您如何看待這些年溫州民營經濟的市場發展？

周德文：溫州民營經濟經歷過高潮，也有平坡和低谷。溫州的改革是從農村開始的，家庭工廠就是起點。一臺機器、兩三個人，家家戶戶就這樣辦起工廠。1985年，《解放日報》將這種方法概括為溫州模式，為后來的私營經濟試驗區建立打開了輿論面。

從1986-1996年，溫州國民生產總值一直保持著兩位數的增長率，其中，最低的1989年為10.5%，最高的1993年為42%。同期全國國民生產總值增長率最高的1992年也僅為14.2%。

近10年，民營經濟開始逐漸遇到一些挑戰。2008年起，因為國際金融風暴等諸多影響，以外貿為主的溫州民營經濟開始下行。而2009年盲目的舉債擴張，雖然讓民營經濟發展暫時得以緩解，卻進一步堆積了問題。2011年，溫州中小企業大面積出現困難，甚至演變成一場“跑路潮”，是問題的集中爆發。

在政府高度重視下，溫州作為金融試驗區，試圖摸索出一條民營經濟在新時期高效發展的道路，客觀地說，這些年有得有失。關于如何助力民營經濟發展，依然需要更多的實驗與實踐。有人懷疑“溫州模式”已走到盡頭。我認為，雖然溫州經濟的發展處于轉型陣痛期，但聰明的溫州人會讓溫州經濟再次騰飛。

商界評論：結合您的觀察，目前市場的情況到底如何？

周德文：2018年中美貿易戰的爆發，對80%都是外向型經濟的溫州市場產生了較大影響。在外部經濟環境趨嚴的情況下，下半年“民營經濟離場論”更是嚴重挫傷了企業家的信心。習近平總書記80天內6次講話，肯定民營經濟的地位與作用，各級政府也表態支持，暫時安撫了企業家群體的忐忑狀態。但這條傷痕的彌合，需要更多能實際幫助到民營企業家的行動落地。

今年兩會一個明顯的改變是，政府在民營經濟的政策上，要動真格的了。比如李克強總理強調要將制造業等行業的增值稅率降低3個百分點，降低基本養老保險單位繳費率等。將具體的數字、比例寫進政府報告，讓民營企業家群體覺得很貼心。但具體的后續效果，依然要看實際落地情況。

商界評論：您和企業家接觸時，他們一般有哪些問題或最關注哪些問題？

周德文：一是營商環境。雖然政府強調公私經濟一樣重要，但民營經濟的地位不僅沒有改善，而且還在走下坡路。民營經濟被歧視的情況依然普遍存在，90%的民營企業無法順利從金融機構貸款。民營企業做的政府項目，經常到期拿不到執行款，拖欠10年以上的例子也存在。

二是合法權益。民營企業家依法獲得的權益需要得到更明確的保護。

三是企業負擔。稅負依然過高，隨著近年來人工、原料成本的提高，企業負擔越來越重。同樣的生意，以前的利潤空間在10%～15%，現在可能只有1%～3%，基本處于白干甚至虧本的區間，企業家的壓力很大。

商界評論：問題有很多，您覺得民營市場目前最需要什么？

周德文：法律地位與公平環境。民營經濟需要政府從法律層面上，來肯定其地位，并營造出真正公平公正的營商環境。2018年關于民營經濟的糟糕言論影響，雖然暫時得以平息，但這一次負能量絕對還沒有褪去。民營企業家是一個敏感的群體，他們熱愛自己開創的事業并愿意為其奮斗，但如果自己的果實都不能得到保護，那他們又何必如此。有很多企業家一個人拿了好幾本護照，正是這種不安全感的直接體現。有時候，信心真的比黃金更重要。

商界評論：今年兩會經濟策沙龍專門就民營經濟展開討論，一是如何為民營經濟減負？

周德文：政府帶頭是前提條件，減稅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稅制改革的本質是政府讓利，放水養魚。民營企業作為這市場中的魚，成本就是性命相關的水。降低成本，對于民營企業長期發展至關重要。

生態環境、養老保險金等政策，從長遠來看，都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但政府如果一刀切，讓民營企業要短期內補齊過往的養老金繳納，或者馬上滿足相應環境保護要求，可能會直接逼死企業。去年就出現過一些這類情況。

好的政策大家都期待，但涉及到民營經濟相關的政策，出臺之前，應該更充分調研一線市場，傾聽企業家的意見，根據實際情況逐步推進落實。

商界評論：二是如何破解民企融資難？

周德文：從貸款利率來看，以溫州利率指數作為小微信貸利率的參考，小微企業的民間融資平均利率一直處于15%以上水平，在銀行渠道融資獲取困難的情況下，小微企業只能轉向各類利率高企的民間借貸途徑。民間借貸是一個重要渠道，它的合法化對民營經濟市場將是一個重要補充。

小微企業由于自身經營風險較高，融資難和貴是世界各國普遍面臨的難題。就我國具體情況而言，銀行業缺乏開展較高風險小微業務的動力和能力，而且向小微投放信貸帶來的高不良也使得銀行對待小微業務更加審慎。

合理調整商業銀行宏觀審慎評估參數，鼓勵金融機構進行金融創新，增加民營企業、小微企業信貸投放，完善普惠金融創新、定向降準政策，減少和降低民營企業的融資門檻，是未來金融體制改革一條重要路徑。另外，完善股權市場、債券市場，以及打破國資壟斷，讓市場充分競爭，降低融資成本也是值得推進的方向。

當然，企業也要主動創造有利于融資的條件增強自身的造血能力。

商界評論：轉型升級是公認的民營企業向前走的道路，這條路該怎么走？

周德文：企業轉型升級是典型的說易做難。企業轉型不僅需要人才、技術、資本做支撐，還需要根據自身情況選擇正確的方向。所以政府千萬不能拔苗助長，鼓勵企業往某一個方向轉型。

對于政府來說，一是可以做產業鏈優化，讓企業做熟悉的事；二是做產業鏈的聯合，對鏈條的企業轉型做策略性的支持；三是理性、科學、客觀地做好角色定位，幫助而非主導民營經濟轉型。從長期來說，轉型升級是民營經濟進一步成長的必經之路。方向是確定的，但過程不能急。

商界評論：您如何看待企業家精神？

周德文：褚時健先生70多歲高齡本可安享晚年卻依然堅持做企業，他與妻子在哀牢山承包了2 000畝荒地種植甜橙并獲得成功，他身上體現的不僅是執著與創新的精神，更是不怕再出發的企業家意志。

現在很多中小型民營企業普遍面臨困境，相當多的民營企業家出現信心不足，甚至出現干脆賣了廠房一走了之的情況。不能說這些人選擇錯了，但企業家精神至少應該有一些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的氣質。

商界評論：2019年民營經濟會怎樣發展？

周德文：2019年是轉折的起點。民營經濟走進了一個新的調整周期，轉型升級的陣痛將持續幾年，這個階段需要政府將相關政策落地、落實，扶民營經濟一把。雙方合力往前走，為未來3～5年打下基礎，未來民營經濟市場一定能再創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