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研資助聯盟主導的學術開放出版研究
——以S計劃為例

□文│鄭 昂

隨著出版載體的變化和各科研主體開放獲取意識的增強，學術出版產生了深刻變革，從付費訂閱模式向開放出版模式發展。各國科研資助者和學者開始采取行動支持學術成果的開放獲?。∣A）：政府、科研機構、科研基金推出章程，強制或鼓勵受資助的科研人員在一定期限內開放獲取科研成果；出版商也做出相應改變，越來越多的訂閱期刊因開始為文章提供開放獲取的發表形式而轉變成為混合型期刊（hybrid journal），不少知名出版商將旗下期刊轉換為金色OA模式，或創建新的金色OA期刊與OA出版平臺。但現行出版與評價體系和出版商的利益博弈使學術出版開放獲取面臨停滯狀態。開放獲取雖經歷了近20年的發展，但目前通過訂閱期刊發表學術成果仍是學術出版最主要的模式。

為了打破僵局、加快開放出版發展步伐，科研資助者相互聯合形成開放獲取資助聯盟，推出一系列規?；目茖W開放政策。開放獲取2020倡議（OA2020）、高能物理開放獲取聯盟（SCOAP3）等以地區、領域為基礎的開放獲取聯盟開始出現?？蒲匈Y助聯盟成為推動開放獲取的全新動力。2018年，歐洲10多家最具影響力的科研資助者成立了cOAlition S聯盟，以學術成果立刻開放獲取為目標推出S計劃，受到學術界重視。本文以S計劃為例，探究由科研資助聯盟推動的學術開放出版路徑及存在的障礙并分析其意義和局限性，為不同科研主體應對開放出版新形勢提供建議與啟示。

一、S計劃提出的背景及其發展

科研資助者開放獲取政策的發展。2002年，布達佩斯開放獲取先導計劃首次提出開放獲取概念，此后許多資助者提出政策響應開放獲取運動。開放獲取政策系統數據庫（MELIBEA）登記了全球500多條開放獲取政策，截至2019年7月3日，科研資助者（Funder）在該平臺發布的開放獲取政策有204個，包括各國政府、科研機構和基金等主體，主要集中于英國、美國、加拿大、愛爾蘭、瑞典等歐美地區。[1]

科研資助者采取強硬的開放獲取政策在推進開放出版方面發揮了一定作用，迫使出版商作出改變。2014年，比爾及梅琳達·蓋茨基金會啟動“蓋茨開放研究”項目，要求受資助的科研人員必須保證發表的OA論文和基本數據立刻開放獲取，不再有延遲的滯后期。[2]最終《科學》制定特殊方案，允許在《科學》上發表的、受蓋茨基金會資助的論文按照蓋茨基金要求實現開放獲取。這是老牌期刊對科研資助者強制性開放獲取政策的一次妥協。

我國科研資助機構也提出強制性的開放獲取政策。2014年，中國科學院[3]和中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4]發布實行開放獲取的政策聲明，以中國科學院名義承擔的各類公共資助科研項目和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科研項目，需要將同行評議最終版本（AAM）存儲到知識庫中并在發表之日起12個月內實現開放獲取。

科研資助開放獲取聯盟的產生。越來越多的科研資助者有著相同的開放獲取目標和相似的開放出版政策，以相同學科、地區、機構類型為聯合條件的開放獲取聯盟開始出現。2006年，全球29個國家和其高能物理領域的資助機構、研究機構和圖書館組成SCOAP3聯盟，核心宗旨是將文獻采購經費轉為開放出版服務費并形成了完善的經費保障模式。[5]2015年12月，柏林第12次會議闡述了OA2020倡議計劃，其理念是加快科技期刊從訂閱轉向開放存取模式，邀請高校、研究機構、資助機構、圖書館和出版商等參與學術出版的各方展開全方位合作，實現學術和社會效益的快速、高效轉變。2018年9月，在歐洲委員會與歐洲研究委員會的支持下，15個國家級科研資助機構聯合建立cOAlition S聯盟并提出S計劃?？蒲匈Y助聯盟的成立使由科研資助主導的開放獲取運動更加規?；?，也喚起不同科研主體對開放出版的關注。

S計劃的提出與爭議。2018年9月，cOAlition S聯盟提出了激進的S計劃，其核心原則是：到2020年，受參與S計劃的國家、機構和歐洲研究委員會資助的科研成果出版物必須在OA期刊和OA平臺上出版；通過知識共享署名許可（CC-BY）保護版權；禁止出版物有滯后期；不支持科研人員在混合型期刊上發表論文；要求學術成果立刻開放獲取。2018年11月，cOAlition S聯盟發布詳細指南，向相關機構和人員征集改進建議。2018年提出的S計劃在一些關鍵問題上缺少具體的步驟且過于激進，受到重重阻力。《自然》《科學》等頂尖期刊和學會提出質疑；800多名科研人員簽署公開信回應S計劃，認為S計劃過于激進，限制了科研人員投稿的學術自由且全面禁止混合型期刊、不顧及不同領域的差異。[6]

S計劃的修訂與響應。2019年5月31日，根據收集的600多份回復，cOAlition S聯盟對原有的原則和計劃作出調整：將實現時間調整為2021年，給予混合型期刊充分的轉換時間；2025年前允許學術論文在訂閱期刊上發表，但必須將出版物或AAM存儲至開放獲取知識庫中；調整OA論文處理費（APC）資助上限等。各出版商對修訂后的S計劃表示支持?！读~刀》接受S計劃修訂版指南對旗下混合型期刊提出的出版建議，即在出版時以AAM或正式出版文本（VoR）的形式提供出版物的開放獲取。[7]愛思唯爾（Elsevier）支持S計劃修訂指南，并且將在2021年前為作者提供愛思唯爾出版指南，幫助作者在愛思唯爾期刊上發表符合S計劃標準的論文。[8]由cOAlition S聯盟推出的S計劃受到了出版商、學者、政府和科研機構的重視?！蹲匀弧奉A測S計劃將成為2019年科學界重要事件。[9]科研資助機構聯盟主導開放獲取運動受到了廣泛的關注。

二、S計劃模式探究

S計劃的運行基礎。為了探究S計劃運行的基礎和可行性，本文對S計劃20家科研資助機構進行調研。通過MELIBEA數據庫及各基金主頁收集開放獲取政策，主要調研各資助者開放獲取政策出臺時間、強制性、滯后期、開放道路，共收集到15家科研資助者開放獲取政策，如表1所示。

表1 cOAlition S聯盟成員開放獲取政策匯總

從調研結果可以得出，大部分加入cOAlition S聯盟的資助者在加入S計劃前已推出開放獲取政策，開放獲取經驗豐富。其中，惠康基金會早在2005年就出臺強制性的開放獲取政策。cOAlition S成員在執行S計劃時大多強制（require）受資助的科研人員開放獲取其成果且主要通過綠色道路實行開放獲取，部分組織允許綠色與金色道路實現開放獲取。

滯后期（embargo period）是出版商為了確保出版收入，設置一定的期限延遲開放獲取。[10]cOAlition S成員允許6至12個月的出版滯后期，各資助機構也根據不同情況對滯后期進行調整。芬蘭科學院充分考慮人文社科類科研成果價值轉換歷時較長的特點，對于不同領域的受助項目確定不同的出版滯后期，人文社科學術出版物可以放寬至12個月。歐洲研究委員會根據不同的載體設定不同的滯后期，期刊的期限為6個月，圖書為12個月。

強制性和全方位的S計劃雖然看似激進，但其大部分成員已經具有完備的開放獲取政策且強制性和開放獲取力度大。cOAlition S聯盟有較好的開放獲取政策基礎，實行S計劃是對原政策的延續和改進；對于學科和載體等政策細節也考慮完備；S計劃不設置滯后期的政策要求受資助的科研成果立刻開放獲取，與cOAlition S聯盟成員的原政策相比更加激進。

S計劃開放出版路徑分析。修訂后的S計劃設計三條開放出版實現路徑。受資助的科研人員可以選擇在OA期刊和OA平臺、訂閱期刊或轉型期刊上發表自己的學術成果，但需遵守S計劃的規定。分類詳解如下。

OA期刊和平臺的開放出版路徑?？蒲腥藛T可以在符合S計劃規定的開放獲取期刊和平臺上發布學術成果，cOAlition S聯盟將提供資金支持。S計劃所規定的OA平臺是發布原始出版物的出版平臺，如惠康基金會開放式研究（Wellcome Open Research） 或蓋 茨 開放 研 究（Gates Open Research）。聚合和轉載學術內容的平臺將不被視為符合S計劃規范的OA平臺。S計劃將對OA期刊和平臺進行監督，計劃為開放獲取程度較低的學科創建OA期刊或平臺，如圖1所示。

圖1 OA期刊和平臺出版路徑

訂閱期刊的開放出版路徑。允許科研人員在訂閱期刊上發表論文，但必須將VoR或AAM存儲在符合S計劃的OA倉儲中，同時cOAlition S聯盟資助者將不會提供混合型開放獲取出版物的費用。其中，OA倉儲必須在開放獲取存儲庫目錄（DOAR）中注冊或正在注冊且使用永久標識符標識存放出版物，具有互操作性的篇級元數據和通用的機讀信息及許可證，能夠長時間保存運行且及時響應，如圖2所示。

圖2 訂閱期刊出版路徑

轉型期刊的開放出版路徑。允許科研人員在達成轉型協議的訂閱期刊上發表開放獲取作品。cOAlition S聯盟根據轉型協議為開放獲取出版物提供資金支持；與所有利益相關方合作，促進學術社會媒體和中小型出版商的新變革；為轉型期刊提供變革框架，支付APC抵消訂閱成本，避免資助機構雙重付費，要求轉型期刊明確在約定時間內過渡至純OA期刊。轉型期刊開放出版模式是臨時的，cOAlition S聯盟將在2024年12月31日停止經費支持，如圖3所示。

S計劃存在的阻礙。其一，OA期刊數量少。據科睿唯安科學信息研究所（Clarivate ISI）2019年3月發布的《S計劃的足跡：對于學術出版行業格局的意義》[11]報告顯示，在科學引文索引（WOS）核心合集中，非OA期刊占30%，金色OA期刊占20%，而剩下的50%為混合型期刊，但混合型期刊中僅有5%的論文為OA論文。意味著混合型期刊雖然是開放獲取的有益嘗試，但真正開放獲取的論文比例非常低，大部分論文依舊需要通過訂閱的方式獲取，造成開放出版發展緩慢。挪威學者稱，開放獲取期刊目錄（DOAJ）收錄的5987種科學和醫學期刊中，只有889種或15%完全符合S計劃對OA期刊的要求。社會和人文科學的期刊符合規范的期刊更少，6290種學術期刊中只有193種，占總數的3%?；旌闲推诳?025年前實現純OA期刊的轉換，難度較大。其二，OA出版受認可度低。機構和科研人員對OA出版的學術成果認可度低。影響因子依舊是現行的權威科研評價方式，是獎金、職稱評定等重要標準。OA期刊大多發展時間較短，知名度與認可程度較低，阻礙作者選擇開放出版的意愿的提升，同時受一些掠奪性期刊的影響，公眾對OA期刊和OA平臺信任度低。

圖3 轉型期刊出版路徑

三、S計劃的意義與局限性

S計劃的意義與影響。其一，提供多種開放獲取路徑。S計劃鼓勵受助項目將科研成果發表至OA期刊和OA平臺，促進OA期刊和平臺的發展；同時，為轉型期刊提供轉型協議與模式，給予協議下訂閱期刊更多轉型時間并提供出版經費支持，促使更多訂閱期刊向開放出版模式發展；提供綠色OA與訂閱出版相結合的路徑，堅持不提供訂閱期刊APC的原則，在充分尊重學者選擇的同時實現開放出版；與DOAJ、DOAR、版權政策指引庫（SHERPA/RoMEO）和科學檔案館（ESAC）一起建立“白名單”，幫助研究人員判斷期刊是否符合要求，規避掠奪性期刊。

其二，提升開放獲取政策的影響力和規范性。cOAlition S聯盟吸納了新的資助者，鞏固原先政策，使原先松散的開放獲取政策變得統一，同時也取消滯后期，促進科研成果的立刻開放獲取?？蒲匈Y助機構聯盟計劃的影響力遠大于資助機構的開放獲取政策，更能喚起相關利益方對學術開放出版的關注。出版商也可以根據章程設置統一的開放獲取出版政策和利益平衡機制；更能聚集聯盟力量，搭建開放出版期刊和平臺，構建統一的出版模式，對開放出版期刊和平臺以及開放出版流程、效果進行監管，使開放出版政策高效地推進與實施。

其三，促進新的評價體系發展。cOAlition S聯盟明確表示不會因為學術期刊的影響因子或者在學術界的聲望而影響其資助基金的投放標準。cOAlition S聯盟支持《關于科研評價的舊金山宣言》的原則，基金和機構在評估研究成果時，將基于研究本身而不是研究發表的期刊。[12]越來越多的評價體系支持這一原則，如擁有7種生命科學與醫學領域的開放獲取期刊（PLoS）實行論文級別計量（Article Level Metric）計劃，采用單篇文獻計量方法對學術成果進行評價。S計劃的提出和實施是對以內容為評價標準的評價體系發展的激勵。在S計劃的發展框架下，新型評價體系和評價方式必將得到更大的發展和應用。

其四，提升開放出版質量。根據ISI報告，2017年，WOS收錄的S計劃資助的論文占收錄總數的6.4%，S計劃資助論文在《自然》《科學》和《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三本高影響力跨學科期刊中占比分別達39%、31%和20%。說明受S計劃資助的論文質量較高。促進高質量論文的開放獲取，頂級期刊會產生一定影響。高質量的資助聯盟引起出版商重視?！蹲匀弧繁硎緩娏抑С諷計劃，《科學》也考慮提供符合S計劃的綠色開放獲取出版模式。S計劃促進頂級論文的開放出版，提升開放出版論文質量，改變大眾對開放出版的負面印象。

S計劃的局限性。其一，割裂不同國家的合作。隨著科學交流的深入，跨機構、跨地區科研合作愈加頻繁，但目前S計劃無法吸納全球的資助機構，可能將科學界分成兩個獨立的出版系統，國家間的科研合作可能因此產生強烈的負面影響：對于身處未加入S計劃的地區的科研人員，若受S計劃資助或與歐洲學者合作，將會受到S計劃政策的限制，其學術產出的出版形式和載體可能不符合所在地區的要求，從而降低跨國家和地區的合作意愿。

其二，未涉及學科差異性。不同學科對S計劃的適應性不同，S計劃的政策主要是參考科學、技術和醫學類期刊（STM）的開放獲取模式。STM領域科研經費投入較多，出版的學術成果能夠在較短時間內實現價值轉換，而人文學科需要的時間較長，過早的開放獲取會損害成果所有者的利益。除開放獲取時間外，各學科開放出版的發展程度不一，一刀切的開放獲取政策將對一些學科領域產生負面影響。以空間科學為例，2017年受S計劃資助的論文占該學科發文總量的26%，但OA出版不到1%。目前，S計劃已承認不同學科存在差異，但尚未出臺具體政策保護在開放出版中處于劣勢的學科。

四、建議與啟示

S計劃表達了歐洲部分有影響力的科研資助機構支持開放出版的決心，得到了學術出版界的關注。隨著S計劃的開展，科研資助機構聯盟將成為推動開放出版的強勁動力。但S計劃的出版流程和詳細措施還需要進一步補充和完善，相關主體都應該采取行動探索開放出版的最佳模式。對cOAlition S聯盟等科研資助聯盟而言，應總結科研資助機構的開放獲取政策和經驗，制定更加詳細、具體的開放出版政策，針對不同學科采取不同的開放獲取政策。對社會科學、人文藝術等學科做出適當的放松和政策支持，比如可以適當延遲實現日期?；诼撁私ㄔO監管平臺，提高期刊透明度，制定APC標準和流程，實時收集資助機構反饋的數據和建議，對開放出版經費、制度作出相對調整。公開統計數據，特別是投稿數量、同行評審分析報告、接受率等以及文章提交和最終發表所需的平均時間。同時加強宣傳，吸引更多科研資助機構加入聯盟。出版商需要探索新的商業模式，既要滿足科研政策的開放要求又要確保自身利益平衡。科研機構和科研人員需轉變觀念，接受學術產出的評價從期刊轉變向論文層面的觀念。

我國明確表達了支持S計劃的意愿，支持公共資助研究成果的開放出版。[13]這就要求政府和科研部門建立相關標準，加強開放出版理念與政策的宣傳和解讀，建立和監管開放獲取期刊和平臺，適應國際開放出版的新局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