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江第一船”舵手的傳奇

阿松

在雄偉恢弘的合肥市濱湖渡江戰(zhàn)役紀念館里，陳列著一面長20多厘米，寬12厘米的黃色錦旗供世人瞻仰。錦旗上書“獎給水上英雄”，中間為“渡江第一船”5個大字，落款為“一零六團”。錦旗的左邊尚有斑斑血跡，邊角處有被炮火擊中后殘留的黑色印跡和幾處不規(guī)則破損。這面錦旗，記錄并見證了70年前渡江戰(zhàn)役中樅陽江段軍民一家親的烽火傳奇。

水手父子牽手大軍

1949年2月，人民解放軍的渡江戰(zhàn)役即將打響，八百里皖江是主戰(zhàn)場。當時整個安慶地區(qū)渡江前線劃分在四個地區(qū)：安慶、樅陽、望江和宿松。安慶江段分為鴨兒溝、大王廟、馬窩和前江口至楊林洲一線起渡;樅陽江段劃分為樅陽鎮(zhèn)至鐵板洲、桂家壩至長沙洲、湯家溝至王家套、北埂至姚溝4個起渡點;望江江段部署在蓮洲、溝口至華陽渡口起渡;宿松江段則主要選定套口、小孤山至華陽沿線作為渡江強攻的出發(fā)點。

1929年8月15日出生的陳正華和父親陳文義，常年在樅陽縣鐵銅鄉(xiāng)桂家壩村旁的菜子湖里打魚為生，所住的小漁村恰巧就是解放大軍擇定的一個最早的起渡點：即樅陽江段桂家壩到長沙洲起渡點。陳正華的家鄉(xiāng)也是最早被解放的安慶地區(qū)之一，解放軍打到他的家鄉(xiāng)后，戰(zhàn)士們便很快和當?shù)乩习傩杖跒橐惑w，大伙一起勞動生活，相處得非常融洽。

“浪里白條”陳文義自幼精通水性操船，對江面水文、兩岸地形各方面都很熟悉。于是陳文義父子自告奮勇和解放軍戰(zhàn)士在一起合編成水手訓練隊，同吃同住。船工們向戰(zhàn)士們介紹長江中的風浪、江潮、暗礁等情況，訓練時也是一對一毫無保留地手把手幫教。一個月下來船工和戰(zhàn)士們結(jié)下了深厚感情。那時剛剛20歲的陳正華和解放軍相處得更親密，每天和戰(zhàn)士們一起下水練習游泳，在旱地上苦練臂力劃槳，還一起犁地、插秧、下湖捕魚。

渡江戰(zhàn)役前夕，為阻止解放軍過江，國民黨下達了“封江”命令，毀壞了幾乎所有的渡江船只。陳家的木船幸運地躲過了國民黨的破壞得以保存下來。解放軍渡江自然就征用了陳家木船，陳家的漁船并不大，整個船身連桅桿的高度只有6米，全長8米多。當時小漁村里總共只有5條木船，全部被動員參加了這次渡江戰(zhàn)役。1949年4月中旬，戰(zhàn)役準備期間，負責樅陽江段渡點的野戰(zhàn)軍首長親自挑選了一批作風勇猛、意志頑強的當?shù)卮ぃ鳛橄阮^部隊船只的水手。由于每條船上需要配備2名水手，陳文義父子榮幸地當選并共駕一條船。

拋棄生死強渡天塹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水上作訓，很多北方“旱鴨子”戰(zhàn)士們個個深諳水性。渡江之前要進行思想動員，戰(zhàn)前的思想動員主要是針對一批年輕船工。在動員大會上，36師106團政委那句話令陳正華至今記憶猶新：“老鄉(xiāng)們，你們即將要渡江了，向前看就是英雄，向后看就是狗熊！”血氣方剛的陳正華那時很年輕，有股為革命早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沖勁，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渡江的前一天，12軍首長親自為陳文義父子掛章，那可不是一般的章啊，那章上面縫著陳文義父子的名字、年齡和出生地，戴上它后也就意味著要隨時準備著為共和國的解放事業(yè)而獻身。更令大伙羨慕的是，由于陳文義水性好懂水文，陳家父子還獲得了一面印有“渡江第一船”的黃色錦旗，首長希望他們父子以身作則不負眾望，率先護送解放大軍渡過長江。接過這面錦旗，陳文義父子也知道了他們擔負著最先沖向長江對岸這份光榮而艱巨的任務。

1949年4月20日晚8時，中國人民解放軍百萬雄師乘風破浪萬船齊發(fā)，渡江戰(zhàn)役開始打響！4月21日凌晨2點，這個永遠值得被陳正華記住的日子，隨著指揮員一聲令下，我軍數(shù)十門火炮發(fā)出猛烈的怒吼，一舉將對岸敵人10多個碉堡據(jù)點摧毀。陳正華和父親陳文義劃著自家木船滿載18名解放軍，從樅陽江段桂家壩起渡點疾速向?qū)Π恶側(cè)ァＭ械牧硗?艘戰(zhàn)船每船也載18個解放軍像離弦之箭駛向?qū)Π丁?zhàn)船剛離岸炮火仍在延伸，陳正華負責扯帆，父親專司掌舵。

船到江心，茫茫白霧裹織嗆人的硝煙讓迷失方向的第一船放慢了速度，在減速確定方向間戰(zhàn)船已被子彈和炮彈片打穿了好幾個洞，洶涌江水噴涌而入船身，開始傾斜，搖晃間有幾名戰(zhàn)士失聲落入湍急江水中。“大家不要慌，先把人救上來，再各司其位，我來堵漏，穩(wěn)住，一定要穩(wěn)住！”陳文義一聲大吼下，船身不再劇烈抖動。看到鎮(zhèn)定自若的父親于火光彈雨中沒有絲毫恐慌，緊張而又害怕的陳正華也稍稍穩(wěn)住了情緒。正當船只奮力前進的時候，突然，一顆流彈擊中陳正華右手胳膊彎處，他身子一軟一個踉蹌差點跌入江中。來不及包扎鮮血汩汩流出的傷口，陳正華咬緊嘴唇，掌穩(wěn)舵讓船只穿越風浪前進。要命的是，此時下半夜茫茫江面偏偏又刮起了西北風，大風大浪中一個個浪頭猛烈拍打在船頭，狹窄的艙室頓時水滿為患。陳文義邊堵漏邊用葫蘆瓢排水，勇猛的戰(zhàn)士們則在顛簸起伏的江面上將輕重機槍對準敵火力點噴射出復仇的火焰。半個時辰后，“渡江第一船”乘著風浪僥幸從敵人的炮火中穿過，又躲過了敵人岸防工事密集的彈雨最終抵達江邊。

江岸四周是敵人設置的尖銳障礙物和密集地雷陣，第一船戰(zhàn)士們跳下江后，邊用手清除眼前障礙物和地雷引線，邊攻擊前進。陳正華泊好船剛跳入江水中，突然一顆迫擊炮彈從前方呼嘯著落在他身邊炸響，陳正華被強勁的氣浪沖出數(shù)米外，身上多處被彈片炸傷，全身血肉模糊。此時，陳文義在船上也被彈片擊中大腿跌倒在船頭，血流如注，在船頭痛苦呻吟，綁在他身上那面黃色錦旗也被炸掉落在了旁邊……

陳義文父子被后面登岸的解放軍衛(wèi)生隊救了下來。后來，陳正華才知道，1949年4月20日晚至21日晚，解放軍百萬雄師分別從南京以東的江陰到安徽的安慶千里江面，以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之勢打過了長江，解放了全中國！

隱姓埋名終獲認可

陳正華在戰(zhàn)斗結(jié)束傷愈后，還曾繼續(xù)擔任渡江船工，完成過好幾個地方的渡江任務，協(xié)同解放軍肅清一些隱匿在江心洲和長江南岸方圓數(shù)十里山旮旯里的蔣軍殘敵。新中國成立后，野戰(zhàn)軍兵團為了表彰他的英雄事跡，特地為他發(fā)了一枚獎章。可惜在文革期間這塊獎章不幸給遺失了，成了陳正華的終生遺憾。而陳正華的父親在渡江結(jié)束后不到一年，就離開了人世。陳正華遺憾地說，年邁的父親是在黑夜炮火中搖槳穿行時受到了過度驚嚇，加上身負重傷，身體傷了元氣才早逝的。當年，他在江水中被炮彈炸傷之時，也曾聽到父親撕心裂肺的痛哭聲，只恨自己當時傷得不輕，無法上前安慰父親并幫助父親創(chuàng)口止血，成了自己終生愧疚。一年又一年時光如梭，每到村邊的長江漲水汛期時，陳正華仿佛隱約都能聽到父親的“嗚咽”聲。后來，逐漸年事已高的陳正華把“渡江第一船”那面黃旗，以及那艘身上遍布彈孔的木帆船，捐給了安慶市樅陽縣（現(xiàn)歸銅陵市管轄）文物管理所，以便讓更多的后人了解那次慘烈的戰(zhàn)斗場面，記住這段血與火交織的光榮歷史。

全國解放后，陳正華在安徽沿江濕地美麗的菜子湖畔，一直默默無聞靠守著幾畝薄田和打魚為生。由于患膀胱疾病多年，加上雙腿患嚴重關節(jié)炎癥，在拉扯一雙兒女成家后已經(jīng)風燭殘年。雪上加霜的是陳家唯一的兒子也是常年疾病纏身不能干重活，一家人過得相當拮據(jù)艱辛。即便如此，陳正華也沒有向當?shù)卣f起自己當年冒著槍林彈雨駕船為解放大軍渡江的英雄事跡，更沒有以此向政府開口申領補貼資助。

好人總有好報。上世紀90年代初，王三益擔任安慶市宜秀區(qū)羅嶺鎮(zhèn)姥山社區(qū)書記和榮軍院院長時，姥山社區(qū)兼并了鄰縣樅陽周邊幾個村子，村支書王三益在對貧困戶摸排中發(fā)現(xiàn)了陳正華的事跡。出于一個老黨員的責任和使命感，他多次寫材料上報呈送到省市區(qū)三級民政部門，終使陳正華老人的壯舉得到政府認可。如今老人從2000年開始享受軍人帶病回鄉(xiāng)待遇，每年可獲得補助6000多元，當?shù)孛裾块T每年會在“八一”建軍節(jié)和春節(jié)期間分別送來數(shù)百元慰問金，使他與88歲的老伴基本上衣食無憂安享晚年。

2012年4月，位于巢湖湖畔的合肥濱湖渡江戰(zhàn)役紀念館隆重開館，里面陳列了凝聚著陳正華熱血青春與生命鑄就的“渡江第一船”黃色錦旗。此前，紀念館全國征集渡江戰(zhàn)役文物時，樅陽縣文物管理所在征得老人同意后，將黃旗捐出以鼓舞激勵更多的國人緬懷英烈，了解那段波瀾壯闊的人民解放軍渡江作戰(zhàn)史實。

如今，每年的4月21日傍晚，白發(fā)蒼蒼的陳正華老人都會來到當年“渡江第一船”的出發(fā)地，聆聽江水滔滔，緬懷父親的英勇事跡，老人總不忘喃喃地告訴天堂里的老父：當年戰(zhàn)士們和船工舍身打下的新中國如今日益繁榮富強，正在偉大的民族復興之路上實現(xiàn)中國夢……

每每追憶起這段歷史，老人眼睛里便閃爍出耀眼的光芒，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青春激揚戰(zhàn)火紛飛的燃燒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