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難解密系列②致命的疏忽

蘇一橫

一艘二戰時期的老船，已經在海上平安航行了40年。1983年的寒冬，它在一場暴風雨中翻船沉沒，船員幾乎全部喪生在冰冷的大西洋。調查事故原因時，人們卻發現，這其實是一場不該發生的悲劇。

暴雨中翻船

1983年2月，美國沿大西洋的弗吉尼亞海岸迎來了陰雨綿綿的冬日。在距離海岸數十千米的海面上，散貨船“海洋電氣號”正運送2.5萬噸煤，沿著往日慣行的路線前往馬薩諸塞州。海洋電氣號的船長是菲利普·科爾，他已經在海上航行40多年了，對于航海技術可以說是了如指掌。大副鮑勃·庫西克、三副吉恩·凱利以及其他船員也都是優秀的水手，他們相信這將是一次順利的航行。

此時，海上的風雨越來越大，正當海洋電氣號乘風破浪的時候，船長科爾收到了一條意外的信息。原來在海洋電氣號附近，一艘名叫“狄奧多拉號”的漁船遇險了?？茽栕匀徊荒苄涫峙杂^，他決定改變航線，去救援狄奧多拉號。

很快，海洋電氣號來到了漁船身旁，而后者正在海洋里奮力“掙扎”。在海岸警衛隊到來之前，科爾決定將海洋電氣號停在狄奧多拉號前面，替后者擋住海浪，這就像是給狄奧多拉號做了一面擋水的墻壁。根據凱利的回憶，海岸警衛隊在十幾分鐘后飛來，示意海洋電氣號可以繼續向馬薩諸塞州航行。這時，海洋電氣號已經為狄奧多拉號抵擋了一個小時的海浪沖擊，甲板上堆滿了海水泡沫。

海洋電氣號繼續自己的航行，但它行進得很吃力。天氣糟糕，暴風雨比之前更加猛烈，每迎來一波海浪，海洋電氣號都要像海豚一樣從海水中穿過，船身甚至會被短暫地淹沒片刻。

天色越來越黑，船身也顛簸得越來越厲害，船的“姿勢”越來越不正常了。船長科爾發現，海洋電氣號在海浪中已經浮不起來了，海水正像瀑布一樣落到甲板上。很快，船頭在下沉，船身已經傾斜8度了，隨時可能會側翻。

科爾拉響警笛，下令棄船。船員們艱難地攀爬到甲板上，尋找拴在船壁的救生艇。然而，由于海洋電氣號船身傾斜得厲害，救生艇已經從甲板上滑落到船壁外，像秋千一樣被繩子吊在半空，與洶涌的海面近在咫尺。顯然，船員們已經無法靠近救生艇了。這時，三副吉恩·凱利意識到，現在已經是生死攸關的時刻，他迅速抱起一堆救生圈，使盡力氣將它們扔向水中，就像擲鐵餅一樣。片刻之后，海洋電氣號就翻船了。

艱難的逃生

2月份的大西洋，海水冰冷刺骨。驟然陷入如此冰冷的海水中，正常人需要1分鐘的時間來穩住呼吸，只有十幾分鐘的時間能夠做些有意識的自主活動，1小時左右，人體就會因為溫度過低而完全失去知覺。當時的風浪也很大，海浪有六七米高。凱利穿著救生衣，在海中飄來飄去。當海浪將凱利掀到波峰時，他可以看到許多散落在海水中的其他船員，他們手中拿著手燈亂晃，隨后凱利又落到波谷，只能隱約看到一兩道閃光——那簡直是他一生中最糟糕的回憶。

在黑暗中漂流，凱利相對于其他船員算是幸運的，他突然撞到了什么東西，然后死命地抓住它，仔細一看，原來是5個船員正共同抱著一個大的救生圈。一個名叫杜威的船員也很幸運，他距離救生艇較近，成為唯一一個爬進救生艇的船員。但沒有救援，死亡也只是時間問題。凱利身旁的船員一個接著一個“睡去”，他們死得都很安靜，看上去像睡著了一樣。但實際上，他們體內已經受到低溫的暴力破壞，只是外表看起來非常平靜。1個小時后，凱利幾乎沒什么意識了，他模模糊糊地聽到頭頂有聲音，海岸警衛隊的救援直升機總算來了。凱利感覺就像是遇到了天使，他不知哪來的力氣，使勁向天空晃動手中的手燈，希望燈光能被救援者看到。

救援直升機扔下了一個救生筐，可以把幸存者運送到飛機上，但這需要幸存者從水里爬到筐里。凱利等人早已喪失了知覺，根本無力活動，救援工作陷入了停滯。稍后，一架美國海軍直升機到達，專業的救援員詹姆斯·麥卡恩從飛機上跳了下來，在水中游向船員，將他們逐個背負到救生筐里。但麥卡恩是現場唯一一位救援員，只有他有辦法將水里的人運到救生筐里，救援效果實在是杯水車薪。

最后，只有3位船員從死亡的邊緣逃了回來：水手保羅·杜威、大副鮑勃·庫西克和三副吉恩·凱利，海洋電氣號的其余31位船員全部喪生。

最黑暗的秘密

海洋電氣號為何會傾覆？由于事故嚴重，美國國家運輸安全委員會親自介入。調查者首先考慮了天氣，但是，對于一艘正常駕駛、合理操作的老牌散貨船來說，應對冬季暴風雨應該不是問題。第二個因素是貨物，2.5萬噸的煤如果沒有按照正確的方式裝船，就足以產生巨大壓力，損壞船體。然而，庫西克以及凱利提交的裝貨記錄證明，船員們沒有犯任何錯誤。

船舶公司出于自身利益的考慮，指責科爾和船員們在援救狄奧多拉號時誤入淺水而造成海洋電氣號觸礁。調查人員反復聆聽了科爾求救信號的錄音，在航海圖上查看了船只失事時的位置，認為那是一處很干凈的水域，沒有暗礁。庫西克和凱利也表示，他們沒有感覺到船體受到不明物體的撞擊。但是，調查者注意到，科爾在求救時曾報告，船頭進水了，導致船身先是傾斜了8度，進而發展成完全失去平衡。但是，是什么導致了船頭進水呢？

在調查聽證會上，船舶公司試圖將責任推給船員，指責他們沒有關好艙門，這讓庫西克非常失望，他向調查人員表示，海洋電氣號的艙門確實并不安全，但罪魁禍首不是船員，而是船舶公司、美國海運局以及海岸警衛隊。

其實，對于海洋電氣號的可靠性，庫西克心中一直存有疑慮，但迫于外界壓力，始終沒有說出來。如今，庫西克決定不再沉默，向公眾揭露出美國航運界最黑暗的秘密。

多年來，庫西克一直對海洋電氣號的老化程度做著細致的記錄。其實，海洋電氣號的艙門、艙蓋、甲板都已經非常陳舊，有的彎曲變形，有的出現裂縫，還有的布滿了孔洞。由于船舶公司削減預算，這艘船上的重要設施總是處于糟糕的狀態。調查者注意到，在海難發生前3個月，海洋電氣號的一個艙蓋恰好被更換。調查者在造船廠找到了那個艙蓋，他們的發現令人震驚。

原來，那個艙蓋就像紙一樣薄，75%的材質都已經報廢了，而支撐艙蓋的船體結構也同樣破舊。維修人員證實，船舶公司一直等到這些設施即將崩潰時才會來更換它，而且，船舶公司對于艙口和甲板進行修理時，只舍得使用二等材料。比如，在修復船艙或甲板的裂縫時，船舶公司會選用一種叫做“紅手”的環氧樹脂，這種樹脂不能長期防水，而且也沒有鋼鐵那么堅固，用它來修補船舶，只能算是一種短期的敷衍。很多舊船的維修工作都是這樣處理的，用二等材料修理過的甲板，有些地方甚至一踩就壞。

維修記錄中另一個最具啟發性的信息來自于干貨艙。海洋電氣號的干貨艙位于船頭，當船穿行巨浪時，它所在的位置常常要被海水淹沒，而維修記錄顯示，干貨艙早已布滿裂縫，經歷過嚴重的損耗。

現在，調查人員對導致這場海難的原因有了清晰的理解：在刮著暴風雨的午夜，窗外什么也看不見，海浪沖擊著船首，涌進受損的干貨艙和甲板，那些不應該有水的空間開始積水，巨大的重量聚集在船頭，使船身傾斜，然后更多艙蓋也被洶涌的海水沖壞，船很快就翻了。

海洋電氣號的海難是由人為疏忽造成的，這讓美國海運界開始改正自己的錯誤，使美國的航海安全事業得到了歷史性的改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