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巧莉

入秋的雨,綿綿長長,橫街上的老房子到處滴答著雨水。墻角邊,青苔瘋長。
這天傍晚,母親收攤回來特別早,還帶回了兩串小弟最愛吃的葡萄。這可把小弟樂壞了。
“姐,快來吃青葡萄,可甜啦!”小弟扯開嗓門喊著晚一步到家的我。
母親笑道:“這種青葡萄有名字,叫巨峰!”
對于一個孩子來說,葡萄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真的很甜。小弟將一顆巨峰塞進我嘴里時,那蜜一般清甜的滋味就在我的嘴里蔓延開來。
很快,巷子里蕩起了父親的自行車鈴聲。
小弟活像只小兔子,三兩下就蹦到父親的跟前,挑了一顆最大的葡萄往父親嘴里塞。
“喲,今兒這葡萄看著青,可還真甜!”
母親聽了有些得意,卻偏又故作生氣狀:“誰說就今兒甜呀,我明天、后天、大后天都賣這么甜的葡萄呢!”
瞧著母親說話間的滑稽樣,父親笑了。父親一笑,便露出兩顆大黃牙。母親很自然地又責怪起父親抽煙的事來。
兩串巨峰很快就讓小弟消滅了一串。他把剩下的那串捂得緊緊的。
“捂什么,又沒人和你搶,還是快做作業吧!”
聽到我說做作業,母親立馬把注意力轉向了小弟。父親一臉感謝地朝我擠擠眼。小弟嬉笑著回應母親:“作業我很快就會做好的,明兒是星期天,我想幫你賣巨峰去!”說完,小弟又忍不住往嘴里塞了顆葡萄。
母親的目光一下子柔和了。她走過來,摸了摸小弟的頭,又看了看我。
她一定是想起自打我們搬家后,她就成日跟著同學在縣城賣水果,還不曾有時間好好陪伴過我們。
母親望著我們的目光由柔和又變成歉疚,她點點頭答應了小弟的要求,不過前提是必須先把作業做好。
小弟很聽話,他把那串已經被摘得七零八落的巨峰葡萄放到一邊,專心做起了作業。
我也埋頭做著我的作業,有母親在,晚飯就用不著我做了。九斤嬸像是知道了似的,沒有像往常一樣笑吟吟地夾著快燒盡的煤球來和我交換。
這天晚上,小弟早早就睡下了,還睡得特別香。
第二天天沒亮,小弟就醒了。
“姐,快起來,媽都起來了!”
“這么早,起來干嗎呀?”我問。
“哎呀,今天我們不是要幫媽去賣巨峰嗎?”
“什么巨峰?”
“就是葡萄啊,你怎么吃完就忘了!”小弟顯然有些急了。
清醒過來的我自然是想起來了,可我故意逗他說:“你吃得多當然記得,我又沒吃幾顆,哪里能記得啊!對了,你說要幫媽去賣葡萄,我可沒說去!”
“姐——”
小弟急著大叫,把正在做早餐的母親也驚動了。
事實上,我對幫母親賣葡萄的事一點把握也沒有。一來,我和小弟都不會把秤;二來,我覺得站在街邊叫賣實在有些難為情。可小弟不管這些,他一門心思要去,而且非拉我一起去不可。這也難怪,從前在老家東嶺,除了上學外,其他時間我們倆幾乎形影不離:一塊兒割稻谷,一塊兒挖竹筍,一塊兒看魚塘,一塊兒啃西瓜,一塊兒摘茉莉,也一塊兒拔豬草,一塊兒喂蠶……小弟年紀雖小,能干的事情卻很多,他身上比別的小男孩少了些嬌氣,多了些倔強。
我們是吃完母親做的早餐后跟著她出門的。母親常說,再急,早餐不能不吃。
母親推著她的鳳凰牌自行車,帶我們走出何宅巷,走出橫街。走過一段路,她讓我們停了下來:“你們倆就在這里等我,我很快就會回來!”街上出攤賣水果的人,通常是先到水果市場去拿貨,我的母親也不例外。
我們等候的地方,就是縣中醫院的門口,它的斜對面,是縣工行。這段時間,因為常給母親送飯,我對這一帶已經有些熟悉了。
一大早,醫院門口就有人進進出出,大約是住院病人的家屬;工行門口也排起了長隊,據說是要買里頭食堂蒸的大饅頭。
母親果然說話算話,排隊的人還沒買到大饅頭時,她就回來了。自行車兩邊掛著的竹籃子裝得滿滿的,上面還嚴嚴實實地蓋著舊報紙。
我和小弟趕緊迎上去,等著母親給我們分配任務。
母親將其中看著稍淺一些的那籃子葡萄放在我和小弟面前,又拿出一把秤,小心地拎了一串葡萄放在秤盤上:“你們倆看清楚了,葡萄就這么放,秤就這么提,斤兩就這么數,注意可別讓秤砣砸了腳……”
在母親手把手的指導下,把秤的活兒,我自認為學了八九不離十。母親終于放心地載著另一籃子葡萄去了別處,可在她離開以后,我才發現秤在我手里根本不聽話,壓著秤砣的秤桿一會兒翹得老高,一會兒又壓得很低。
秤桿壓得很低的時候,秤砣突然滑落,差點砸到小弟的腳,把他嚇得“嗷嗷”叫。可盡管手忙腳亂的,我們的生意卻出奇地好,我也壓根顧不上害羞了。
等到日頭爬到中天時,母親來了。
“喲,這都叫你倆賣完啦!”母親吃驚地說,惹得旁邊幾個賣其他水果的阿姨嬸嬸們羨慕不已。她們說,趕明兒她們也賣“巨甜的巨峰”去。對,“巨甜的巨峰!巨甜的巨峰——”我的小弟就是這樣傻傻地叫賣的。
小弟不知道,那天夜里,父親幫母親盤賬時發現利潤至少要少了30元。
“我早就知道啦,在他倆樂呵呵地把全部收入交給我的時候。”母親頓了頓,又接著說道,“或是秤錯了,或是錢算少了——總之,少了就少了,你沒看見他倆有多能干呢!”
在我進入夢鄉前,還聽見母親對父親說:“你不知道,他倆,能干得讓我心疼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