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理想學校

劉良華

理想學校也可稱為未來學校。現在人們對“未來學校”的想象往往強調大數據和教育技術。我心中的未來學校會使用大數據和教育技術，但更重視道法自然、返璞歸真，更重視回歸教育的原點、回到教育的常識。

一

教育為什么要講科學？科學就是規律，科學就是因果關系。學校教育不尊重科學，就會造成負面影響。比如，講課不針對學生的學情，作業設計不合理，會影響學生的學業成就。比如，學生睡眠不夠，運動量不夠，吃零食太多，喝碳酸飲料太多，會傷害孩子的身體。學生看電視太多，看電腦或手機視頻太多，會導致視力下降。

如何提高學生的學業成就？還得回到科學，要把教育學和教育心理學當作一門科學去研究。而且，教育學和教育心理學很特別。如果只是在師范大學看書或聽講，教育學和教育心理學的奧秘就很難被掌握。教育學和教育心理學必須在真實的課堂里進行觀察和研究。課堂就是教育學和教育心理學的實驗室。

如果不在真實的課堂從事真實的教育學和教育心理學研究，教師就會失去專業權威。教學是一門專業，就像醫學是一門專業。醫生受過醫學的專業訓練，所以病人不會質疑醫生治病的專業權威。如果教師對教育學、教育心理學有了專門的研究，家長也不會質疑教師教學的專業權威。

為了實現這個理想，我們應開展系列調查研究和實驗研究，用科學的教育方法，讓教師因此可以少教而學生可以多學，讓學生可以有效學習而教師可以減輕工作負擔。

理想學校或未來學校盡可能刪繁就簡，清理那些與教師本職工作無關的活動。讓教師有時問去從事專業研究，有時間去陪伴自己的家人，有時間去享受閑暇時光。

二

教育為什么要講民主？民主就是自己做主，民主就是被人尊重而不被他人羞辱。民主有很多權利，其中一個最重要的權利就是保護自己的尊嚴不受侵犯。民主就是每個人都為尊嚴而戰。民主意味著，不因為某個人年紀尚小就不尊重他的人格，不因為某個人社會經濟地位不高就不尊重他的人格。民主的學校教育就是要讓民主照亮學校的每一個角落。

民主的學校教育就是讓每一個來到學校的人，都在內心深處舉辦一個像“婚約”一樣的“校約”儀式。比如，在心里問：你愿意接受這位孩子做你的學生嗎？回答：我愿意。再問：你愿意接受這位長者做你的老師嗎？回答：我愿意。再問：你愿意跟他組成學習共同體嗎？無論貧困還是富有，健康還是疾病，順意還是失意，你都愿意接受他、保護他、尊重他、愛他嗎？回答：我愿意。這就是民主的學校教育的“校約”：無論何時何地，永遠尊重他。

如果學校教育不講民主，就可能出現校長、教師、學生和家長之間的相互不信任和不尊重。我們都知道一個常識：如果衣服弄臟了，就應該用清水清洗，不能用臟水洗，不能以臟洗臟。可是，如果缺乏民主意識，如果不知道相互尊重，學生犯錯之后，家長或教師就可能用羞辱的方式懲罰孩子。

用羞辱的方式懲罰孩子，即便孩子改正了某個錯誤，也可能染上另一個更大的錯誤：他從此學會了使用羞辱的方式隨時去羞辱別人。

理想學校或未來學校既是一個學習科學的地方，也是一個政治共同體。我們不奢望有絕對的自由、平等、民主和公正，但我們把它作為學校生活的目標和處理人際關系的標準。

民主管理的背后是人格魅力。讓人格教育成為學校的核心工作，讓人格教育學成為我們教育集團的“第一教育學”或“第一哲學”。人格教育學的核心是愛與意志。非常時期需要意志，日常生活需要愛心。不要有恨，要有愛。

三

科學與民主旨在使人自信、自主。科學使人在自然面前自信，民主使人在他人面前自信。沒有科學，人就在自然面前束手無策而不自信。沒有民主，人在權威或上級面前顯得人微言輕而不自信。

但是，為何在科學與民主之外還要強調“和諧”？因為，和諧是對科學與民主的補充。科學與民主的濫用會讓人過度自負，只關注自己的利益而不尊重他人。和諧提醒人要謙和，要和解，要合作。科學與民主使人自信并由此走向自由競爭。和諧提醒人，除了競爭，還需要合作。

如果不科學、不民主、不允許競爭，這所學校肯定沒有效率。但是，如果只鼓勵競爭而不重視合作、不尊重差異，生活在這所學校里的人肯定過得沒有尊嚴，生活在這所學校里的校長、教師和學生就會焦慮不安。在競爭中失敗的人會因為失敗而焦慮，在競爭中獲勝的人又因為擔心下一次競爭而產生新的焦慮。這樣的學校就會成為一個人人自危、令人恐怖的地方。

不重視合作、不維護人的尊嚴的學校會培養出一批又一批“聰明的怪物”，這樣的人進入社會之后，就會成為投機取巧、蠅營狗茍、鬼鬼祟祟的害群之馬。這樣的人無論走到哪里，都會在短時間內迅速被人厭惡。

理想學校或未來學校既鼓勵競爭又提倡合作，強調和諧精神與“和”的智慧。沒有合作與“和”的智慧，科學的斗士將導致人與自然的對立;沒有合作與“和”的智慧，民主的斗士將導致人與人之間的對立。

正因為如此，《禮記》中的“射禮”既考察射箭者的“武功”，更重視射箭者的舉止修養，“射者所以觀盛德也”。

如果做到了科學、民主與和諧，我們的學校就有了葉瀾先生提倡的底線、底色、底蘊。我們的孩子就會既自由競爭又相互合作，我們的孩子就會自信、自學、自食其力。

四

就學校而言，科學、民主與和諧至少有兩個特別的內涵：不僅為學生提供科學、民主與和諧的課程，而且為學生提供科學、民主與和諧的教學方法。理想學校或未來學校就是用科學、民主與和諧的精神照亮學校的每一個角落。

從科學、民主與和諧的視角來看，理想學校或未來學校需要有一些新的變化，有一些新的改革、新的方向。

第一，讓孩子學習好。

理想學校或未來學校將為孩子提供學習科學的完整課程，讓孩子喜歡科學。不僅引導孩子喜歡自然科學，而且引導他們喜歡人文社會科學。更重要的是，尊重孩子嘗試錯誤的民主權利，幫助和引導孩子學會自學。

理想學校或未來學校可能依然沒有辦法讓每一個學生的每個學科都獲得滿分，但是會想辦法盡量做到：讓每個學生都學有所長;讓每個學生都在教室里過有尊嚴的生活;讓每個學生都迎著老師的賞識興沖沖地來到學校。

學習好的孩子不一定自信，但學習不好的孩子很可能會自卑。理想學校或未來學校會想辦法不讓一個孩子掉隊，至少會讓每一個孩子在語文、數學和英語等學科的學習上達到基本要求和掌握水平。

孩子學習好的前提是教師學習好。為了提高孩子的學習成績，需要我們做一些課程與教學改革的調查研究和實驗研究;需要我們總結已有的優秀經驗;需要我們用改革開放的心態去聚集一切有利于師生健康發展的教育智慧;需要我們逐步創建一些實驗班級;需要我們邀請那些愿意參與實驗的教師和家長加入實驗班級;需要我們逐步推廣和傳播優秀經驗和行之有效的方法。

第二，讓孩子身體好。

身體好的辦法既不是動，也不是靜，而是動靜結合。學校里的教師和學生貌似靜止有余而運動不足，其實，靜既不夠，動亦不足。最好的靜修是睡眠，把足夠的睡眠當作頭等大事。成年人的睡眠時間最好保持在每天7-8小時，小學低年級學生每天的睡眠時間不能低于9小時。不要用犧牲睡眠為代價去獲取所謂的成功。每天睡眠不夠，遲早是要還回去的。

不過，相比較而言，學校的教師和學生坐得太多而動得太少。運動的價值不止于鍛煉身體這么簡單。運動足以怡情，足以健身，足以強國。體育是勞作之后的審美游戲。體育是所有非體力勞動者的自我救贖。

更重要的是，體育是和平年代的軍事教育。足球比賽中的主帥、門將、前鋒、后衛、射門（shoot），皆為軍事術語。運動員身上的球衣，也被稱為戰袍。

理想學校或未來學校的重要方向就是重新關注身體教育，用體育培養精英，恢復文武雙全、文質彬彬、耕讀傳家的傳統，讓文化課與體育課成為學校教育中并駕齊驅的兩個輪子。

文化課與體育課雖然不必在時間上平均分配，至少應該讓學生每天有足夠的鍛煉時間，“每天鍛煉一小時，健康工作五十年，幸福生活一輩子”。

為了讓孩子身體好，我們將在開足開齊體育課的基礎上，逐步增加學生體育運動尤其是戶外運動的時間。

為了讓孩子身體好，學校應鼓勵孩子參與社區的各類體育競賽。我們的主要目的不在于獲得各種體育競賽的獎牌，我們的目標在于通過競賽增進孩子的體育技能和體育精神。

第三，讓孩子性格好。

性格好的孩子不僅有科學精神、民主意識和競爭實力，更有合作精神與“和”的智慧。

性格好的第一個重要途徑是幫助和引導孩子養成勞動習慣，讓他們學會自食其力。理想學校或未來學校將充分爭取家長的合作和支持，把勞動教育當作家庭教育的頭等大事。每個班的班主任在布置家庭作業時，將家務勞動作為家庭作業的基本任務。勞動習慣既有益于性格，也有益于身體和智力。雖然好逸惡勞是人的本性，但是按照用進廢退的規律，不勞而獲的人雖然滿足了好逸惡勞的欲望，卻因其廢除了勞動而導致身體與精神的衰退。自食其力的人雖然承受勞役之苦，卻也因其勞動而逐漸身強體壯，耳聰目明。

性格好的第二個重要途徑是審美游戲和業余愛好。理想學校或未來學校將讓孩子因業余愛好和審美游戲而性情通達、和諧。沒有審美游戲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生活。美育是對勞動教育的重要補充，沒有美育的勞動教育或沒有勞動教育的美育都是殘缺的教育。審美游戲是重要的，但需要警惕電子游戲和其他一切使人麻醉上癮的游戲。電子游戲借助聲光電的科技元素過度滿足和激發人的情感欲望，這是電子游戲之所以使人興奮的原因，也是電子游戲之所以使人墮落的原因。

性格好的第三個重要途徑是德育和情感教育。理想學校或未來學校會積極關注理性，讓孩子成為能夠管理自己情緒的人。人與人之間的主要差異就在于控制自己的情緒。成功而幸福的人是那些能夠控制自己情緒的人，失意或失敗的人是那些終其一生都不能控制自己情緒的人。理想學校或未來學校會關注孩子的情感與人格，讓孩子成為有情有義、有意志有愛心的人。最高級的炫富，是培養出一個有教養的孩子。教養的核心是愛與意志。

總體而言，智育直接指向學習好，體育直接指向身體好，而德育、美育、勞動教育和情感教育共同指向性格好。由此看來，性格好最重要，也最艱難。現代學校恰恰容易重視學習好而忽視身體好和性格好。我們不會用浪漫主義的方式以犧牲孩子的學習好為代價去追求身體好和性格好，但是我們應該在學習好的前提下，采取一系列經得起推敲、值得驕傲的方法，讓孩子身體好和性格好。

這就是我心中的理想學校或未來學校。理想學校或未來學校之道，在科學，在民主，在止于和諧。理想學校或未來學校之好，在學習好，在身體好，在止于性格好。

（作者系華東師范大學課程與教學研究所教授，廣東省廣州市海珠區第二實驗小學教育集團總校長）

責任編輯 錢麗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