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命名與城市規劃治理能力

本刊記者 初志偉

城市建設要注重保護和弘揚優秀傳統文化，延續城市歷史文脈，地名要“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愁”。

慎用“地名序數命名法”

“二十三號路十六號大街口”“五號路十八號大街口”“十八號大街三號路口”……這些拗口的地名是杭州374路公交車的站點，21個站點里有14個站點是這種命名方式。

之所以采用這種命名方式，是因為374路經過的杭州下沙經濟技術開發區曾經是一片灘涂，歷史地名稀少，在建設之初采用了“地名序數命名法”。由于途經工業區，缺乏標志性建筑，公交站牌只能以道路名作為參考。

“地名序數命名法”以定位、指示清晰而著稱，此時對乘客來說卻更像是“災難”。

采用“地名序數命名法”為道路命名的城市并不少見，如濟南經緯路、青島臺東，特點是棋盤街貌，道路較窄。但像濱州一樣在主城區主干道路采用“地名序數命名法”的城市非常少見，成為獨具特色的“濱州序數街道地名現象”。

濱州的“地名序數命名法”采用“主詞+序數+路”的命名方式，全城主要有橫向黃河、長江2條，縱向渤海、東海2條共4條主詞街道，每條以序數排序，以老北鎮為坐標原點，至今已經發展到19條黃河路、5條長江路、30條渤海路、7條東海路的規模。在高新區，采用南北走向“高x路”，東西走向“新x路”的方式命名。濱州站北鳳凰湖一帶，采用南北走向“鳳凰x路”，東西走向“梧桐x路”的方式命名。根據《2005-2020年濱州市城市總體規劃》，主詞街道還會繼續延伸。此外，支路也相應編入序數路之間，比如，黃河五-1路、渤海十七-1路。

“道路序數命名法”容易導致一路多名

濱州無疑得意于這種命名方式，在橋梁命名、行政村命名等其他地名命名中也廣泛應用。在政府推動下，濱州市轄區有70%的鄉鎮駐地、村莊街道命名采用了 “地名序數命名法”。

“地名序數命名法”的優點在于城市街道格局清晰明快，序列感和方向感強，像坐標一樣精確，有很強的定向和指示效用，易找易記。反對者則認為以這種方式起名沒有“靈魂”，缺乏文化底蘊，不能很好地展現城市歷史特征。

濱州采用“地名序數命名法”與城區年輕的歷史有關。

濱州的前身是蒲臺縣北鎮，北鎮依河而生，因渡口而興，1952年，惠民專區駐地遷至北鎮，原蒲臺縣城早已沉入蒲湖水庫，無遺跡可用。在道路規劃之初便仿照濟南經緯路建路起名，沿黃河大堤依次向北，東西路都叫黃河路，南北路都叫渤海路。起初東西、南北各10條，構建起了濱州城區的雛形框架。

2001年，濱州西部成立省級開發區，進入突飛猛進的規劃建設時期。此時的路名編制隨規劃同步進行，依然遵循了老城區的命名方式，實現新老城區的“無縫式”地名擴展，推動兩區融合互動發展。

需要指出的是，濟南經緯路雖然采用“地名序數命名法”，但有其時代特色和歷史深意。1904年，膠濟鐵路修到濟南，濟南自開商埠。從此，“一城山色半城湖”的老城格局被打破，一座近代商埠在城西崛起。當時的山東巡撫袁世凱請來上海道臺袁樹勛對商埠區進行規劃設計，上海作為最早開放的通商口岸之一，外國人在上海進行規劃時采用了棋盤街式的經緯路設計。或許受此影響，以經緯路將商埠區劃分成若干小方塊，有利于建設更多的臨街店鋪。同時打破了“胡同”“里”的封閉式設計，使城市道路更加開放。受東西走向的膠濟鐵路影響，商埠區以東西走向的長線為經，短線為緯，雖然名稱略顯單調，但像坐標一樣精確，有利于辨別方位與記憶，恐怕是其他城市學習的主要原因。但經緯路聚集了眾多近代商業、文化老字號，已經深深融入到濟南歷史的肌體當中，見證了濟南的百年滄桑沉浮，這是其他城市學不到的。

濟南商埠區經緯路設計使城市道路更加開放有序，與老城區形成鮮明對比

“地名序數命名法”的前提是要有規整的棋盤式道路網格系統規劃。《濱州市城市總體規劃（2017-2035年）》明確了城市骨干道路系統采用“方格網”布局模式，是濱州得以采用此種方式命名的基礎。

“地名序數命名法”總是與新城區相伴而生。荒地崛起的新城往往缺乏歷史底蘊，也缺少充足的地標，同時又有大量新建道路需要命名。管理部門可以采用此種方式批量命名，簡單快捷但沒有“營養”。有的城市已經意識到了這種問題，主動減少“地名序數命名法”的使用，擴大地名文化內涵。

青島“韶關路”“寧武關路”“紫荊關路”在最初規劃中擬命名為“臨沂一路”“臨沂二路”和“臨沂三路”，“一二三”與“八大關”孰優孰劣，一目了然。如果采用“地名序數命名法”，就不會有“八大關”了。

上海浦東康橋鎮，以“康”為字頭，自西向東命名為康凌路、康意路、康安路、康杉路、康士路、康梧路、康柳路、康溪路、康巴路，暗含數字1-8，沒有機械照搬“地名序數命名法”，將吉祥嘉言寓意其中，是一種創新。

淄博市主城區道路過去以“東x路”“西x路”方式命名，后來采用城市名和其他方式命名，但老百姓仍習慣以過去的數字稱呼，積重難返，也導致了事實上的一路多名的不規范情況出現。

2018年，淄博市規劃局在編制《淄博市城市道路命名導則》時調研發現，市民對采用“地名序數命名法”意見不一。一些市民仍支持“地名序數命名法”，認為簡單好記，希望把用城市名命名的道路改回數字命名，保持一種延續性。也有很多市民認為這種命名方式過于陳舊，體現不出城市發展的朝氣，建議更名。

在一個開發已經成熟的老市區，不論采用哪種方式，更名都會付出巨大的社會成本和財政成本。戶口、工商、交通、不動產等都將受到影響，并在一定時期內帶來使用上的混亂。最終，淄博決定在老城區道路指示牌上加注數字路名，方便使用。在新區和開發區采用城市名稱命名，保持延續性，在選取城市時秉持審慎的態度，盡量選取有代表性、影響力并與周邊功能布局向匹配的城市名稱作為路名。

今年7月25日，西安印發《西安市城市道路命名導則》，提出專名應當遵守“相對穩定、名副其實、雅俗共賞、規范有序、易記好找”的原則，不得使用純數字序詞（城市環路除外）。

一個多月后，西安市民政局對99條擬命名的城市道路名稱予以公示，這是《西安市城市道路命名導則》實施以來亮相的首批地名，基本按照《導則》要求，采用了大量具有文化底蘊、歷史特色、城市風貌的詞匯。

作為十三朝古都，西安有其深厚的歷史底蘊，尤以唐文化最為著名。此次命名大量使用唐歷史文化元素采詞。如延和路、景云路、永淳路、文德路、光啟路等，均為唐代皇帝年號。

此外，《論語》《離騷》《易經》以及古人詩詞、古文典籍里的詞匯也是采詞重點。

浐河東岸的“云扉巷”采詞于唐馬戴《春日尋浐川王處士》“碧草徑微斷，白云扉晚開”，凸顯浐河河岸的美好景致。遍值翠竹的交河兩岸道路采用“翠北”“竹南”命名。“蘭秀巷”“菊芳巷”則采詞于漢武帝《秋風辭》“蘭有秀兮菊有芳”句，代表高尚的品德節操和中華民族優秀的傳統。

西安醫學院、西安工業大學之間有“篤信路”，語出《論語· 泰伯》中“篤信好學”句，寓意提倡持信守誠的人生態度，反映培養具有高尚品格的年輕一代的良好愿望。西安電子科技大學南校區南側“復振路”采詞自宋度正《上茶使趙伯川》中的“師友一源端復振，世間從此卜興隆”句。寄托教育科技興盛，西高新再次騰飛的美好愿望。

在印刷包裝產業聚集的經開區草灘園區，有兩條道路得名“畢升路”“蔡倫路”，表現區域產業特色。

當地群眾已習慣按規劃時擬定名序列化稱呼的“錦城一路”“錦城二路”“錦城三路”“錦城四路”“錦城五路”，則尊重群眾意愿按習慣叫法正式命名。

地名命名考驗城市規劃治理能力

道路命名背后考驗的是當前城市規劃與治理能力。如果拖延不決，會對居民生活帶來很大影響。如果把關不嚴，使不標準地名成為漏網之魚，事后更改成本很高，幾乎沒有“糾錯”空間。濟南西客站片區的例子值得思考。

濟南西客站片區起初按照“開放世界”的思路，以省內16個設區市名為道路命名，希望西客站對外彰顯濟南城市形象，對內喚起家鄉歸屬感。不少市民對此并不買賬，批評其“指位性差”，缺少“文化味兒”“濟南元素”，有地名專家甚至直指這樣命名“是一處敗筆”。此后，新建道路便以“橫支ⅹ號路”“縱支ⅹ號路”暫稱。

濟南民政局等部門陸續為這些道路擬出了多套命名方案。例如“以省內知名的山川、河流和湖泊名字命名”或者“以縣命名”。然而，這些方案在專家論證階段便被否決。

以上兩種命名方式很常見，像1985年動工興建的煙臺開發區，東西走向道路以河流命名，南北走向道路以名山命名，好處是詞庫豐富，適合批量命名，也有規律可循，又避免了“地名序數命名法”的蒼白無力。

濟南放棄了幾種常見的命名方式，恐怕是有更大的“野心”，想要在道路命名上一鳴驚人。

早在2015年6月和8月，建設單位濟南西城集團就已向濟南市民政局遞交命名申請，但是一直拖延不決。兩年多的時間里，居民打車、外賣、快遞、落戶等都不方便，意見很大。在北京“葛宇路事件”不久后，或許是受到啟發，濟南也發生了類似事件——無名路掛假路牌，可見居民求名心切。

2016年底，時任濟南市民政局局長趙玉海在接受電視問政時表示，拖延不決是因為“最終的整體思路確定不下來，影響了命名進度”。

2017年7月3日，時任濟南市委副書記、市長王忠林專門主持召開濟南西客站片區道路命名工作專題會議，為西客站片區道路命名支招，要求體現科學性、文化特色和濟南味道，除了“和濟南歷史文化特征相結合，弘揚濟南名士和深厚的歷史文化”外，還要“體現省會城市海納百川的包容胸懷，在道路命名中體現省內城市元素，讓省內城市對省會有認同感和歸屬感。”

最終，濟南以“中國夢”“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等主旋律思想，將道路命名為金山路、銀山路、山青路、水秀路、夢想路、開創路、小康路、共享路、復興路等等。

濟南西客站片區暴露了當前道路命名機制存在的問題。城市規劃時相關的規劃、配套沒有足夠的預見性和前瞻性，新建道路命名滯后于城市規劃與建設。民政部門作為地名的管理者，不光要起好名，還有很多對接協調和前置性工作要做。

地名需體現歷史文化內涵和時代風貌

適逢第二次全國地名普查，全國各地都在清理整治不規范地名，同時也會編制適合本地的地名命名原則和方法。什么樣的地名才是好地名？中央曾提出要“保護和弘揚優秀傳統文化，延續城市歷史文脈”，地名要“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愁”。此次地名普查以“文化保護”為主，優秀的地名要做到傳承歷史記憶，體現民族文化，符合新時代風貌。

地名命名的五條紅線“大、洋、古、怪、重”在2015年以后悄無聲息地變成了“大、洋、怪、重”。似乎因為歷史文化底蘊與復古界限模糊，市民對于路名能反映文化特色的期望很大，從歷史里找地名是一個有效穩妥的方式。

關于道路名稱，西安在《西安市城市道路命名導則》里提出采詞應堅持與時俱進，體現時代精神風貌。尊重當地歷史文化，充分挖掘地名歷史文化內涵。淄博在《淄博市城市道路命名導則》提出淄川區要體現聊齋文化、博山區要體現孝文化和陶琉文化，周村區要體現魯商文化、臨淄區要體現齊文化、桓臺縣要體現兩湖一文特色，高青縣要體現黃河文化，沂源縣要體現山水及紅色文化，文昌湖省級旅游度假區要體現山水旅游特色。

道路名稱是“外地人的眼，本地人的臉”。“地名序數命名法”給人展現的是千篇一律的面孔。所以，在命名過程中，應該珍惜歷史積淀的老地名，精心設計有文化內涵的新地名，接續和發展地名文化，拒絕機械式的“量產”，真正使地名成為歷史的見證、文化的記憶和情感的寄托，我們才能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