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準確區分合同詐騙罪和詐騙罪,可以從合同的性質、合同的形式、被騙財物的來源三個方面進行區分,合同詐騙罪和合同是平等主體之間簽訂的權利義務對等的經濟合同,合同詐騙罪的合同應當是書面形式,合同詐騙罪的財產應當是當事人的財產或者讓當事人的財產受損。
關鍵詞 合同詐騙 詐騙 法條競合
作者簡介:錢青峰,上海市寶山區人民檢察院檢察官。
中圖分類號:D924.3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9.10.016
一般觀點認為,合同詐騙罪與詐騙罪,二者是法條競合關系。詐騙罪屬于一般法條,合同詐騙罪屬于特別法條。根據特別法條的適用優先于一般法條的原則,如果一個犯罪行為既符合詐騙罪的規定,又符合合同詐騙罪的規定,應當以合同詐騙罪定罪處罰。但是,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合同越來越充斥于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利用合同進行詐騙的犯罪也越來越多,詐騙的手法也不斷翻新,而刑法關于合同詐騙罪的規定顯得相對陳舊和呆板,使得在司法實踐中,合同詐騙罪和詐騙罪的邊界越來越模糊不清,更有在法律適用時出現罪刑倒置的尷尬,故有必要對合同詐騙罪與詐騙罪的區別進一步厘清。但本文只討論合同詐騙罪與詐騙的區分,對于可能構成的其他詐騙型犯罪,或合同詐騙與合同糾紛的區別,均不在討論之列。
隨著司法實踐和理論探討的深入,在區分詐騙罪與合同詐騙罪時,對于合同性質的認識,逐漸形成了較為一致的觀點:合同詐騙罪的合同主要是指受法律保護和各類經濟合同,如供銷合同、借貸合同等,涉及婚姻、繼承等身份的契約、協議則不屬于合同詐騙罪合同的范疇。根據這一觀點可以認為,合同的內容應當是市場行為,至少一方當事人是從事市場經營的主體,否則難以構成合同詐騙罪。從上述觀點可以推斷出,合同詐騙罪中的合同性質應當具有以下特點:一是合同主體之間是平等的關系;二是雙方權利義務對等;三是合同應當以財產關系為內容。根據財產關系的特點,一些依附于人身屬性的合同,如婚姻、繼承,以及勞動合同,均應當從合同詐騙罪中區排除。
(一)邊界的模糊性
司法實踐中,相同相似的詐騙行為,不同的司法機關,往往難以作出統一的結論。若只要有合同行為,均可認作合同詐騙罪,拿在當前合同行為非常普及的情況下,詐騙罪的定性將被大量壓縮。而在目前的司法環境下,合同詐騙罪的入罪數額也大大高于詐騙罪。過多的認定合同詐騙行為,可能會導致某些詐騙行為因為數額不夠而無法追究。
(二)法條適用的不準確性
從條文的特點看,刑法對合同詐騙罪的規定,采用的是行為列舉和兜底條款的形式,一共列舉了四條典型的合同詐騙行為和一條兜底條款。在1997年市場經濟尚未充分發展的情況下,合同行為的種類有限,這種對合同詐騙罪的立法方法,是有效而且足夠的。但是,自1997年刑法典生效以來,刑法對合同詐騙罪的規定從未修改過,也未有司法解釋對合同詐騙罪的罪狀予以解釋。在今天市場行為極大發展的情況下,就造成了司法的一個很大的困境:在判定一個行為已經構成合同詐騙罪的情形下,卻發現除了兜底條款,沒有合適的法條可以準確的適用。所以很多案件的起訴書、判決書都不得不這樣表述,“其行為已觸犯《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二十四條第(五)款”。對于成文法來說,法無明文規定不為罪。既無司法解釋,也缺少有效的說理,過多的適用兜底條款,不能不算是一種尷尬。
(三)量刑的差異性
司法解釋雖然沒有對合同詐騙罪的行為作出解釋,但是司法解釋及相關的解釋文件對合同詐騙罪、詐騙罪的入罪數額卻多次作出規定。以上海的解釋性文件為例,詐騙罪數額較大、數額巨大、數額特別巨大的標準分別是5000元(特定情形下是3000元)、5萬元、50萬,合同詐騙數額較大、數額巨大、數額特別巨大的標準則分別是2萬元、20萬元、100萬元,兩者差距是相當大的。若不能準確區分合同詐騙罪和詐騙罪,任意定罪,則不僅是司法不公正,還容易造成權力尋租。
在立法或司法解釋作出明確規定之前,如何準確區分合同詐騙罪和詐騙罪,盡可能的達到標準統一,司法公平,我們認為,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去區分。
第一,從合同的性質區分合同詐騙罪和詐騙罪。我們認為,并非只要是通過合同行為實施的詐騙,都可以認定為合同詐騙罪。只有平等主體之間簽訂、履行的,以財產關系為內容的,權利義務對等的經濟合同,才屬于合同詐騙罪中的合同。理由是,詐騙罪規定于刑法的第五章侵犯財產類犯罪里,侵犯的客體是公私財產。而合同詐騙罪規定于刑法第三章之第五節,擾亂市場秩序罪,其侵害的復雜客體,不僅有公私財產,更主要的是經濟秩序。因此,合同也必須是經濟合同。經濟合同這一概念,并不一定是計劃經濟體制下的專有概念。因為經濟一詞之前,既可以冠以計劃,也可以冠以市場,所以不必非要找一個其他名詞來代替經濟合同這一概念。由此,可以排除以人身屬性為依附的合同,如前列舉的關于婚姻、繼承、以及勞動合同之類的合同。也排除了合同主體地位不平等的行政合同和權利義務不對等的無償合同。
單純的借條不屬于合同,故不能認定為合同詐騙罪中的合同。若借款雙方就借款的金額、期限、還款方式、利息等進行了明確的約定,可認定為合同詐騙罪的合同。
對于不符合合同詐騙罪合同性質的合同,即使當事人利用該合同行為騙取了對方當事人的財物,也應當認定為普通詐騙,以詐騙罪定罪處罰。
第二,從合同的形式區分。我們認為,合同詐騙罪的合同應當為書面合同,口頭合同不能成為合同詐騙罪的形式要件。理由如下:
1. 從合同詐騙罪的立法歷史立及法原意角度闡釋。1979刑法并沒有規定合同詐騙罪,1997年刑法將合同詐騙罪從詐騙罪中分離出來。1997年,現行的《合同法》尚未施行,刑法典規定合同詐騙罪依據的是當時正在施行的《經濟合同法》《技術合同法》《對外經濟合同法》等法律。而原《經濟合同法》規定“經濟合同,除即時結清者外,應當采用書面形式”。《技術合同法》規定“技術合同的訂立、變更和解除采用書面形式”。由此可見,合同詐騙罪立法時,其原意應當是指書面合同。當然,對面書面合同的理解,不能僅僅局限于紙質合同,其關鍵在于留痕性。隨著技術的進步,簽訂合同的形式越來越多樣化,根據現行《合同法》的規定,書面形式是指合同書、信件、和數據電文(包括電報、電傳、電子數據交換和電子郵件)等可以有形地表現所載內容的形式。
2.從立法文字的文義角度闡釋。刑法對合同詐騙罪的規定,是在合同簽訂、履行的過程中騙取對方當事人財物。顯然,只有書面形式的合同才能夠簽訂,不管這種簽訂是用物理的筆還是電子簽名。有人依據《合同法》第十條的規定,當事人訂立合同,有書面形式、口頭形式和其他形式,由此認為口頭合同也是合同詐騙罪的形式要件。這個觀點忽略了一個細節,合同法的規定使用的文字是訂立,不是簽訂,簽訂的只能是書面合同。
3.從合同功能的角度去闡釋。今天,商品經濟越來越普遍,市場越來越發達,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人們對于合同、契約的信任。合同當事人在自己的利益遭受損害時,能夠通過有形的、可見的合同來主張自己的利益,挽回自己的損失。若有人利用經濟合同詐騙對方當事人的財物,會使人們失去對合同的信賴,從而侵犯了市場秩序。所以刑法規定合同詐騙罪這一特殊的形式,其主要目的在于保護人們對合同的這種信任,從而保護市場經濟秩序。而口頭合同,是無形的,不可見的。人們達成口頭合同并履行,其更大程度的信賴不是合同本身,而是信賴訂立口頭合同的人。這種信賴,由詐騙罪去調整更為合適。
第三,從涉案財產的來源來區分合同詐騙罪和詐騙罪。根據刑法規定,合同詐騙罪騙取的是對方當事人的財物。如果有人簽訂合同,即使是書面形式的經濟合同,但是騙取的是合同當事人之外第三人的財物,也不能以合同詐騙罪定罪處罰。當然,如果第三人和合同當事人有利害關系,第三人財物被騙造成合同當事人債權受損或債務增加,應當認為騙取了合同當事人的財物,以合同詐騙罪定罪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