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問荊
我人生中最具意義的一次染發,發生在初一那年。那年我們剛進初中,沒有手機,娛樂活動相對單一,學校因為男女共舍制度而在三樓設了一道加鎖鐵門。于我們而言,這道門形同虛設,所以男生女生踩著拖鞋互串樓層成了宿舍熄燈前我們的主要消遣方式。
阿丁來宿舍找我的時候,我正趴在上鋪看小說。他還沒進門,樓道里他和女生說笑時發出的杠鈴般的笑聲就已經在我的耳邊回蕩了。我將小說翻了頁,還沒看幾行,就被阿丁進門時那一頭自帶邪魅狂狷特效的酒紅色長發給驚到了:“咦,你什么時候染的頭發?”阿丁得意地從兜里掏出一小瓶染發膏,甩著頭發沖我笑道:“還不錯吧?我買了染發膏自己染的。你快下來,讓阿丁老師給你做個新造型。”說著便伸手拆我的馬尾辮,大有今日不給我染頭發他就勢不罷休之意。以“”著稱的我,立馬捂著腦袋后退,并表示染發雖好,仍需謹慎,以好學生自居的我,是絕對不會干出這種違反校規、校紀的事兒的。
話雖這么說,但我還是耐不住阿丁在一旁天花亂墜地使勁攛掇:“怕什么,再不瘋狂我們就老了,現在不染頭發難道還要等到七老八十嗎?”阿丁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看著我。
我眼瞅著阿丁的那一頭紅發,心里糾結得要命:染吧,被老師發現了后果可想而知;不染吧,我骨子里隱藏的叛逆因子叫囂著,試圖奔向染發這個出口?!安还芰耍∪揪腿景?!”我咬咬牙說。阿丁一聲歡呼,把我按在凳子上,之后便開始搓著手興奮地圍著我轉圈兒。
“阿丁老師,請問有沒有其他顏色可以選擇?。俊蔽铱粗矍耙粋€勁兒鼓搗染發膏的阿丁說,“‘可愛粉也可以啊,‘原諒綠我也能接受?!薄斑@位顧客,您要求真多!”阿丁把嘴一撇,“小賣部里只能買到酒紅色的染發膏啦!”
染發一時爽,逢人悔斷腸。第二天上學時,我畏頭縮腦,走路都低著頭,生怕別人發現我頭發的秘密。阿丁則唯恐別人看不見,逢人便展示他肆意張揚的紅發,還不忘搭上我:“你們看,小楚的頭發也是我染的?!笨傆幸环N友情讓人淚流滿面……托阿丁賣力宣傳的福,我們很快就成了班主任老李辦公室的“茶客”。
老李還算溫和,他說先給我們一次機會,讓我們在上晚自習前自行將頭發染回黑色,不然的話,他就要動用極端強硬的手段,不僅要我們在班級做檢討,罰我們打掃衛生,還要在全校范圍內對我們進行通報批評。
盡管我的頭發一摸就掉色,我還是臭美得不想把它們染回去,阿丁從辦公室出來后更是言辭激憤:“古來圣賢皆寂寞,唯有紅者留其名。紅發在,人在!”說完,他便拉著我一路小跑溜出了校門,躲到了校外的網吧里,試圖以此來逃避我們終將面對的將頭發染回黑色的結局。
而我至今都記得那天,我和阿丁正玩著《黃金礦工》游戲時,老李突然黑著臉出現在我們身后的場景。好在老李對女生還比較寬容,回學校時把我直接塞進了校門口的理發店里。阿丁就比較悲慘了,據說老李為了以示懲戒,先拿剪刀把阿丁的頭發剪殘之后,才把他送到校門口的理發店里和我會合。一夜之間,阿丁就變成了大寸頭。拜他的新造型所賜,阿丁的情緒很不穩定,他消沉了一段時間,直到發現棒球帽也是一大裝酷神器后,才忘記了他在自己的頭發被老李的剪刀虐待時心里產生的恐懼。
其實現在想起來,染發不過是一件小事,只是它恰好發生在青春的某個節點,所以才被我們賦予了很多特定的意義,比如追求個性,比如追求自由。而在我看來,這場甚至可以被稱為“滑稽鬧劇”的染發事件,不過是一場自我覺醒。
在這段被稱作青春期的時間里,我們拼命發聲,盡管只能被自己聽見。這樣的我們,遠比那些被認為的叛逆和膚淺有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