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生活

宋夢寒

從人類學會繪畫開始，肖像就是一個重要題材。不管是稚拙的，還是惟妙惟肖的，在沒有相機的年代，肖像畫是唯一記錄人的相貌的手段。雖然后來有了相機，但是肖像畫因為多了畫家主觀創造的成分，始終沒有被相機取代。對于肖像畫來說，“畫得像”是最基本的標準，“畫得美”“畫得傳神”是更高一些的要求。要求再高一些，就是要體現畫家的藝術創造力和表現力，比如傳達出畫家對人物內在精神的認識，對人性的剖析，以及通過肖像表達畫家對客觀世界的看法，等等，其藝術價值遠遠超過了題材本身。能達到這種水準的畫家絕非等閑之輩，都是在美術史上可以留下姓名的。盧西安·弗洛伊德就是其中一位。

盧西安·弗洛伊德是心理學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孫子。他離我們并不遙遠，他生于1922年，卒于2011年，被稱為繼畢加索之后最偉大的畫家。

小弗洛伊德在爺爺的熏陶下長大，從小耳濡目染的是寫實畫派的作品。他生活和成長的年代正處于一片迷茫、混亂中，唯美主義風格遭到摒棄，反理想主義思潮盛行。小弗洛伊德在接受了嚴格的寫實主義訓練之后，走上了帶有明顯的反理想主義傾向的寫實表現主義的道路。他的寫實技巧精湛，人物結構準確，但對色彩選擇了無視。因為他要的不是真實的色彩，而是“生命的色彩”。無論是肖像還是人體，他都著力于表現人的精神和肉體的雙重病態，完全顛覆了傳統意義上的美。用他自己的話說：“人的樣子是偶然形成的，模特只為畫家提供興奮的起點。”

大概是接受了爺爺的學術思想，他徹底釋放了自己的天性，不受任何世俗的限制，生活得無拘無束。他性格孤僻乖張，很少與人交往，也難以與人相處?！拔业墓ぷ骷兇馐亲詡鳌@是我自己和我的周圍?！笔堑模瑒e人為他寫的傳記就叫《去你的，生活》。英國著名畫家大衛·霍克尼抱怨說：“盧西安·弗洛伊德總是畫得很慢，他請我為他做模特，我做了4個月，起碼在100個小時以上，而他回報我的是，同樣是做模特，他只給我做了兩個下午?！彼谅源?，但偶爾又會表現出優雅和慷慨。加上他的智慧、幽默和帥氣逼人，他令無數人著迷。在2009年，他87歲的時候，他甚至被英國時尚雜志《GQ》評為“英國最佳著裝男子”，與他同時上榜的是“007”的扮演者丹尼爾·克雷格和貝克漢姆。

人們評價他的畫“充滿邪惡之美”，他的前妻評價他“令人窒息”，但人們還是忍不住想接近他，忍受他的喜怒無常，社會名流也希望給他做模特，連英國女王都是他的粉絲。為了求他給自己畫一幅像，女王約了整整6年，這位大師才答應下來，條件是女王要到他的畫室才行，并且要去72次。如此苛刻的要求，女王居然無條件接受了?？墒钱嬕煌瓿?，全世界都驚掉了下巴。他把女王陛下畫得又老又丑，面容臃腫而且憔悴。英國雜志評論稱，女王看起來像一個得了中風的病人。有人套用他“模特只為畫家提供興奮的起點”的論調，說大概女王讓他興奮的地方只有滿臉的時間留下的褶子。

雖然他十分排斥別人用他爺爺的理論分析他的作品，但誰也不能否認，他筆下的人物“每寸皮膚中都透露著沉重心事”，仿佛就是為了印證老弗洛伊德的某些觀點。邪惡、神經質、病態、神秘、猙獰，甚至惡心，都被用來形容他的作品。然而，無論他畫得多丑，他的獨樹一幟，他畫中的粗率和坦白，他對性感的另類解讀，都讓他成為同時代最引人注目的畫家，也是極少數的、在世時作品就賣到天價的畫家。

老弗洛伊德的心理學影響了中國的心理學發展，小弗洛伊德則是為數不多的對中國當代美術產生巨大影響的西方畫家之一。陳丹青評價他是“最后一位堂吉訶德式的大師”。畫家楊參軍說，雖然弗洛伊德受到中國油畫家的推崇和模仿，“但顯然他們沒有做到弗洛伊德那樣，有力地揭露深刻的現實。他用畫筆揭示了人性本身的深度”。換言之，盡管中國油畫家竭力追求弗洛伊德畫中所體現的那種超越物象本身的哲學思考，但是都只學到了一點皮毛。可就是這點皮毛，已經足以讓畫家自我安慰了。油畫家劉小東說出了大家的心聲：“能有弗洛伊德的影子，就是我的榮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