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豪
摘要:電影《霸王別姬》根據李碧華同名小說《霸王別姬》改編而成。導演陳凱歌對小說進行了新的闡釋,對角色進行了更進一步的挖掘,賦予電影以深切的人文關懷。本文以心理學的研究方法,對影片中的人物心理關系進行系統分析,以期深入理解人物行動背后的心理邏輯,達到對影片人物的深層認識。
關鍵詞:《霸王別姬》;人物;心理關系
《霸王別姬》是一部足以載入電影史冊的偉大電影,導演陳凱歌憑它一舉摘得1993 年法國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它以其宏大的歷史敘事視角,將中國半個多世紀的歷史社會變遷投射在兩個“戲子”身上,充滿波瀾壯闊的史詩感;它更以深沉的人性探索與思考,淋漓盡致的描摹出了一批極具復雜性的人物形象。在藝術典型的塑造中,越個性往往越能表現共性,這是對人性更深層次的發現。
一、《霸王別姬》人物的內在關系
人戲不分,雌雄莫辨的程蝶衣,是影片的中心人物。他渴望從一而終的人生,因為他自始至終都未曾走進過心理學家武志紅所說的“三元關系”,他的世界總是簡單、封閉的,狹窄到只能容納兩個人。進入戲班之前,他和媽媽建立了心理學中所講的“依賴共生”關系,被媽媽“拋棄”后,他極具儀式感地燒掉了媽媽臨走時留給他的大衣,并懷著最大的敵意對抗著戲班的一切。在小石頭為他挨罰受凍后,他封閉了的心靈從此進入了另一個人,并默默地在心底為他和“小石頭”又簽上了一份“依賴共生”條約。“依賴共生”關系的雙方一旦與他人建立更親密的關系,便無疑是對“依賴共生”的另一方的背叛。程蝶衣愿意為對方付出一切,但同時也要求對方和他一樣遵守“共生”關系的條約。他當然明白作為一個正常男人,成家立業是段小樓義不容辭的要求,但他卻始終無法接受菊仙以段小樓愛人的身份出現在他身邊。遺憾的是,無論是媽媽,還是段小樓,四爺,甚至是自己的徒弟小四,誰都不肯承認這份“依賴共生”關系,以至于顯得身邊的一切人好像都在背叛程蝶衣。他在段小樓主動解約以后(菊仙在程蝶衣漢奸案審理前給他看的字據)終于走向了一元,走向了徹底封閉,他的世界里從此只剩下“戲”,也唯有戲,從始至終都未曾背叛過他。在法庭上,他怒吼:你們殺了我吧!對此時的他來說,死亡比讓自己背叛京戲好像更容易接受一點。
從剛正不阿到搖尾乞憐的段小樓,他是本片中的另一個重要人物。小石頭從一出場,就扮演著一個“拯救者”的形象。他表演腦袋拍磚,為戲班解了圍;他主動幫小豆子“偷工減料”,冰天雪地里挨罰。仗義,豪情,有擔當,他是戲班里氣質最契合霸王的學徒。如果用卡普曼戲劇三角審視早期戲班里的人物關系,小豆子無疑是戲班里的受害者,關班主則對應施害者,小石頭盡己所能地幫助小豆子,大多數情況下充當拯救者。然而,根據卡普曼的理論,這三者的關系并非固定不變的,一個人在此時可充當拯救者,又可在彼時充當施害者。小石頭是戲班的大師兄,一方面要恭順服從班主,一方面又要照顧愛護年幼的師弟們。他的身份也決定了他心理上的矛盾。小豆子被“閹割”是一個過程,最早是母親切下了他的第六根手指,去掉他身體上“多余且不合適”的部分,而小石頭在他死活不肯唱“我本是女嬌娥”時充當了施害者形象,扮演惡人,去掉了小豆子心理上“多余且不合適”的部分。除了施害者與拯救者,段小樓成年后也扮演過受害者的形象。他這個人物形象的另一個巨大價值就體現在他個人的性格變化象征了時代變遷投注在小人物身上的歷史陰影。從最初的蔑視權貴袁四爺,到低頭祈求袁四爺解救程蝶衣,再到太公廟批斗會上高喊“我跟她劃清界線啦!”。他對京戲《霸王別姬》中“霸王”的這個身份進行了徹頭徹尾的背叛,也狠狠的又一次擊碎了程蝶衣的“虞姬”夢。“楚霸王都跪下來求饒了,那京戲它能不亡嗎?”一個普通人在歷史的洪流中有多渺小無力,在段小樓身上得到淋漓盡致地體現。
二、《霸王別姬》人物之間的關系
程蝶衣自小跟著母親在妓院長大,天生女相,又加上生活上的耳濡目染,他的心理在進入戲班之前就發生了一定的異化。在與他人建立“依賴共生”關系時,他傾向于站在依附的一方。比如那句著名臺詞“說的是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在它之前,還有一句“師哥,我要讓你跟我……不對,就讓我跟你好好唱一輩子戲,不行嗎?”。程蝶衣刻意強調“讓我跟你”,表達的是他所期待的和段小樓的關系,是如虞姬依附于霸王的那種關系。他在母親與小石頭的兩次“閹割”以后,早已扭曲了自己的性別意識。對師哥懷有的是一種畸形的,排他性的愛意。他并非未曾反抗過,比如那個小小的堅持: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但出于對共生關系的忠誠,他接受了師哥對自己的改造,同時又出于對依賴共生關系的需要,他潛意識里認可了這份改變,并期待著以改變后的身份與師哥共度一生。程蝶衣對于師哥的徹底失望,大概在太公廟批斗會上的時候。段小樓的背叛使程蝶衣發出了“你們都在騙我”的絕望哀號,這個“你們”可能是所有曾背叛過“依賴共生關系”的另一方,如母親,段小樓,甚至小四。程蝶衣總是如此天真的為對方付出一切,但背叛卻總會到來。
與程蝶衣的理想化認知不同,段小樓自始至終都對現實有著比較清醒的認識。他不是感覺不到程蝶衣那隱晦的情意,但在菊仙和蝶衣第一次交鋒時,他還是選擇了帶著菊仙離開,留下師弟一個人。他曾是程蝶衣的拯救者,而在菊仙出現以后他便一躍成為程蝶衣的施害者,程蝶衣后來所做的諸多事情都可以理解為對段小樓的報復。
對于菊仙,她是作為“依賴共生關系”的侵略者出場的,她從出現的那一刻起便帶著原罪。她求過程蝶衣,救過程蝶衣,但從來沒有得到過程蝶衣的原諒,最后也因程蝶衣間接導致了她的自殺。影片中二人最和諧的一幕,無疑是程蝶衣不省人事的時候躺在菊仙懷里說冷,那一刻,程蝶衣褪去了告別母親后身上所發生的所有改變,再次成為一個孩童,而菊仙,在此刻只是一個和程蝶衣母親身份一樣,有著母性光輝的普通女性形象。
程蝶衣最后選擇了《霸王別姬》里虞姬的死法,拔劍自刎。段小樓曾說他“不瘋魔不成活”,簡單歸結為他是徹底入了戲,但卻不知在程蝶衣心中自有比戲更重要的存在,那就是他段小樓本人。戲是一種寄托,霸王別姬的故事是程蝶衣對于自己和段小樓關系的憧憬。但虞姬是真虞姬,霸王卻是假霸王。程蝶衣天真的對世界和人生的認知,決定了這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結局。他選擇了與虞姬徹底融為一體,用死亡賦予自己存在的意義。
(作者單位:河南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