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之戀

詩·引

朵之戀

吻你的唇，

卻傷了你的心，

相對無言淚無痕;

上天安排我們相認(rèn)，

卻有意撥錯了時間的年輪，

剛剛開啟的愛之門，

不得不重新關(guān)緊。

夜更深，

思更沉，

歲月流滿傷痕;

夢難醒，

不離分，

淚水化作浮云。

垂暮日，

不相聞，

依稀遙望紅粉;

不思量，

永難忘，

花間你的眼神。

轉(zhuǎn)來世，

芳華同，

伴耳鬢，

執(zhí)子手，

再吻你的唇，

君笑問，

似曾已識君？

序

朵兒并不美，但不知為什么，在第一次遇見她時，我就永遠(yuǎn)愛上了她。

第一章 2022年的微信紅包

2022年6月26日，中考前一天，天氣悶熱，到了傍晚還沒有一絲風(fēng)。晚飯后，我和前妻、兒子到臨近家的公園散步，為明天中考的兒子放松一下心態(tài)。兒子如出籠的小鳥一樣快樂，在健身區(qū)逐個玩著每一樣運動器械。前妻坐在一個圓凳上，笑盈盈地看著兒子。我在前妻的另一邊，為初中三年一直是班級落后生的兒子，中考能考多少分而憂心忡忡。烏云從天邊漫卷過來。憂郁和一種莫名的不安彌漫在我心間。這時，我接到了云朵的電話。雖然我與云朵很久沒有見面和電話聯(lián)系了，我還是聽出電話里不是云朵的聲音。電話那邊是位年輕女性的聲音。她開門見山地問道：

“請問你是寧雨軒嗎？”

“我是，請問你是……”我想要詢問對方的身份，但是被截斷了。

“我是云朵的姐姐。”電話那邊的人繼續(xù)說，“我妹妹在你的微信發(fā)了三個紅包，你看到了嗎？”

“你好……”我禮節(jié)性的問候著，并向前妻相反的方向走遠(yuǎn)了一些。

“看到還是沒看到！我現(xiàn)在很忙。”電話那邊的語氣變得有些嚴(yán)厲。

“看到了，大概有3周了。”我向前妻相反的方向走了更遠(yuǎn)些。

“你是不是沒有收紅包？”

“我沒有收紅包。”

“我這邊再給你發(fā)三個紅包，你全收下。三個紅包共1368塊。”

“云朵為什么給我發(fā)紅包？沒有告訴我原因，我不會收紅包。”

“我妹妹說這是她欠你的錢，讓你收紅包。你要是不收紅包，她讓我過幾天到你公司找你，把現(xiàn)金給你。”

“朵兒沒有欠我錢。”我離前妻已經(jīng)較遠(yuǎn)了，我還是盡量沒有提高聲音，無意間說出了只有在我和云朵相處時，對云朵的稱呼。

“朵兒？！你叫我妹妹朵兒？……你們？……”電話那邊的人有些驚異和迷茫，“我很忙，你先說你是收紅包還是收現(xiàn)金？”

“云朵沒有欠我錢，我不能收。”我急忙糾正“口誤”。

“好吧，明天是周一，我把現(xiàn)金給你送去。”

“我明天不去公司，要陪孩子考試。”

“是什么考試？”

“中考，孩子考高中。”

“好吧……”電話那邊遲疑了幾秒鐘，語氣稍有平靜，“給你幾天時間。我給你的微信發(fā)一個手機號。你打電話聯(lián)系我。時間久了，我就直接去找你。”

電話掛斷了。云朵的微信發(fā)來一個手機號碼。

“爸爸，我還想再玩一會兒。”滿頭大汗的兒子跑到我身邊，拽著我的手央求道。

“要下雨了，明天還要考試，不能遲到，早點回去吧。”我的腔調(diào)有點不耐煩，并迅速退出了手機微信。

“別玩了，快回家吧！”前妻也許感覺到了我的異樣，慍怒地訓(xùn)斥兒子，然后拉著兒子徑直走了。

夜里，黑云還在空中低垂著，雨在云里藏著，等待著雷公電母的命令，沖向大地。兒子在二層床的上層熟睡后，我像往常一樣坐到電腦前。公司最近有幾個我負(fù)責(zé)的新項目，工期比較緊，需要盡快出設(shè)計圖。平時，我經(jīng)常在兒子寫完作業(yè)后的11點到凌晨2點畫圖紙。明天要考試了，兒子今晚9點半就睡了。我的時間提前了不少。但是我在電腦屏幕前，望著屏幕中圖紙密集的線條，不知該從那一條線繼續(xù)畫下去。我偶爾翻看手機，想要給云朵發(fā)微信，但是遲疑良久，沒有勇氣點開云朵的微信，最終放下了手機。我與前妻因家庭“小”事離婚有十多個年頭了。前妻在離婚的初期離開了一段時間，而后為了兒子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又回來了。我們還算是一個完整的三口之家。自從前妻回來后，我一直沒有與她復(fù)婚，并且我與她分室而居。就這樣，我們一直過著“無接觸式”的同居。

幾個小時過去了，我還是沒有畫出一根線條。臥室的門輕輕地開了一條縫，前妻睡眼朦朧對我悄聲說：“你兒子明天就考試了，你還開著電腦。你玩你的命，可是別影響孩子啊！”我匆忙關(guān)了電腦，回到二層床的下層。困倦襲來，我剛要睡去，天空劃過一道極明亮的閃電，一個月前微信朋友圈中一條大病救治求助的“水滴籌”的畫面映在我的眼前。這條消息與云朵無關(guān)。雷聲在靠近地面的上空炸開，我的心被猛地一錘。我不知道自己是睡去了，還是昏迷了過去。

第二章 人生的奇點

早晨，我是被兒子喚醒的。前妻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早餐。菜肴的香味使我感到饑餓，但是食道里像塞了一個乒乓球，我只能勉強喝了一碗粥。前妻見飯菜剩下了很多，自我揶揄著：“這飯菜吶，又不知道該怎么做了。”然后她向兒子命令道：“穿好衣服，拿好準(zhǔn)考證和筆，我們走了。”

我們來到考場。

已經(jīng)有很多家長和考生聚集在考場門前。考場門前的路不是很寬。由于考試，門前左右兩側(cè)200米的路臨時封閉。七點三十分，考生們魚貫進入考場，留下充滿期待的家長們在路上等待。太陽又升高了一些，陽光更強烈灼熱，把雨后清晨的濕潤和涼爽一掃而空。我和前妻找了一處避光的路邊臺階坐了下來。

前妻在離婚回來后，處處為家事家務(wù)操勞，尤其是在兒子從外地的寄宿學(xué)校小學(xué)畢業(yè)，回到本市讀初中后，她更是柴米油鹽、洗洗涮涮、里里外外地忙個不停。但是我們各自都清楚：我們兩人只是由兒子這條纖細(xì)的紐帶連接著。兩人感情的紐帶雖然沒有完全撕斷，但是僅由幾根脆弱的藕絲連接著。拿前妻的話說，她為我的操勞只是我“沾了兒子的光”。我對前妻的感情也許就是那幾根對她的感激的藕絲吧。我和前妻的婚姻是典型的相親式婚姻。因為我們那時的年齡都已經(jīng)超過“大齡青年”的年紀(jì)，雙方家庭都催的緊，于是我們幾乎沒有經(jīng)過談戀愛就直接跨到了談婚姻。從第一次相見到結(jié)婚典禮那天，我們的用時不超過33天，在“閃婚族”中也應(yīng)該能排上靠前的名次。我和前妻都是不善言辭的人。離婚前，我和前妻在言語上的交流就很少，更沒有一句卿卿我我的甜言蜜語。離婚后，我們的每次談話更是超不過三句，而且無論是何種話題，前妻都要轉(zhuǎn)到我在生活上的惰怠和對她的“不關(guān)心”，將我數(shù)落一番。如果我繼續(xù)話題，很可能爆發(fā)一場爭吵和多日的二人對面卻無語的冷戰(zhàn)。時間久了，我感到與前妻之間產(chǎn)生了溝通恐懼和障礙：不與她溝通起碼還能求得片刻安寧，我愈發(fā)害怕這片刻的安寧被爭吵擊碎。這樣，除了必要的二人溝通，我們之間便是沉默;除了必要的二人接觸，我們之間便是距離。家，對我來說，像是一個不知何時突然蒸汽沸騰的蒸籠。

我和前妻背對背坐著，仿佛各自背靠著同一段墻的兩面。

幾名兒子同班同學(xué)的家長走過來。我和前妻起身和他們打招呼。我們簡單地聊了幾句。由于家長們的心思都在孩子們身上，我們的話題沒有深入，也沒有持久。前妻留在那群家長們的中間，繼續(xù)等待著。我借口去買煙離開他們，繞到路邊一幢樓的后面。這里比較僻靜。我找了一個臺階坐了下來，拿出手機，點開微信。大概有三年的時間，我強迫自己不主動給云朵發(fā)微信，也不與她見面。云朵也極少給我發(fā)微信，更不給我打電話。前三周，云朵突然給我發(fā)來三個微信紅包，并且沒有說明發(fā)紅包的原因。我沒有收紅包，最終也沒有向云朵問明原因。長時間的自我強迫，使我接近一種強迫癥：只要點開云朵的微信，我的思緒就會從第一次遇到云朵的那個點開始延續(xù)至今。昨天云朵姐姐的電話，使我一頭霧水，也使我惴惴不安。我思忖良久，點開云朵的微信——那個點是人生的奇點——無窮大的物質(zhì)聚集成一個無窮小的奇點，然后爆發(fā)，形成了我們的宇宙。這是宇宙的奇點。人生的奇點，在你到達這個奇點之前，你無從知道你會遇到誰，會發(fā)生什么，會改變什么。

第三章 遇到云朵

2016年，是我在瑞德機械公司設(shè)計部做技術(shù)員的第三個年頭。設(shè)計部在辦公樓二樓走廊西側(cè)的盡頭，是一個面積較大的辦公區(qū)。在正門左側(cè)的玻璃隔斷內(nèi)是總經(jīng)理辦公室和一個小設(shè)計室;中部是一個有12張辦公桌的大設(shè)計室;右側(cè)有一張長長的會議桌。我的座位一直在小設(shè)計室內(nèi)。透過小設(shè)計室的窗，可以看到公司正門、廣場和廣場中間的魚塘。魚塘中間是一個高聳的風(fēng)帆狀的帆布涼亭。一圈碧綠的荷葉環(huán)抱著魚塘。各色的錦鯉在荷葉間穿梭。每當(dāng)清潔工從涼亭上向魚塘拋撒魚糧時，錦鯉就會從荷葉下爭先恐后的快速向涼亭游來，把涼亭下的水面圍城一個紅色伴著白色和灰色的旋轉(zhuǎn)著的環(huán)。

6月份的一天，總經(jīng)理在小設(shè)計室內(nèi)眺望魚塘片刻，突發(fā)奇想，搞了一次“女權(quán)運動”，把設(shè)計部的女士辦公位置都調(diào)到了小設(shè)計室。我不得不搬出小設(shè)計室，來到了大設(shè)計室第一排最右側(cè)的那張辦公桌的位置。來大設(shè)計室辦公的人較多，因此大設(shè)計室比小設(shè)計室要嘈雜一些。還好，我的位置離正門稍遠(yuǎn)，來大設(shè)計室辦公的人一般不會直接來我這里。這一年，前妻張羅著裝修了房子，我的哥哥生病住了四次醫(yī)院，我得了胃病，并且忽然感到人到中年“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覺新來懶上樓”。到十月份，一切總算塵埃落定——我的哥哥住進了養(yǎng)老院，我的胃病好了許多，房子裝修完畢，前妻總算露出了笑容，我與她還是各居一室。我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孤寂。我把自己埋在這個明亮的角落里，在工作中享受著孤寂。

11月的一天，我正在埋頭工作，忽然聽到一聲輕輕的呼喚：“師傅，您是做設(shè)計的……工程師吧？”我抬起頭，看見兩個個子不高的女孩并肩站在我面前，一個穿著白色的衣服，一個穿著黑色運動服。穿著黑色運動服的女孩膚色略黑，帶著眼鏡。穿著白色衣服的女孩膚色白皙，眼睛大而明亮。兩個女孩都是烏黑的短頭發(fā)，她們的臉上都洋溢著在校大學(xué)生的朝氣，而穿著黑色運動服的女孩的臉上又增添了幾分孩子的稚氣與活潑。她們越過了我左側(cè)的兩個人，來到我這里。穿著黑色運動服的女孩率先問我。也許她想應(yīng)該用更禮貌的語言打斷我的工作，所以在“工程師”三個字的前面略有停頓。

“我是做設(shè)計的，”我笑了笑說，“叫我寧師傅就行。”

“我們剛來公司。”穿著黑色運動服的女孩放松了許多，臉上露出了微笑，“我們在大學(xué)學(xué)的是機械設(shè)計。我家離公司很近。我們就一起應(yīng)聘來到這里。想請您講一下公司的產(chǎn)品設(shè)計。”

我的桌子上放著厚厚的圖紙。我拿起一張圖紙，給她們簡略地講解了產(chǎn)品的結(jié)構(gòu)和設(shè)計方法。由于她們不是由人力資源專員帶來報到的，我沒有唐突地問她們的名字。兩個女孩也沒有做自我介紹。我平時很少關(guān)心新員工的入職時間。在我講解之后，她們道了謝，正要離去，我忽然問她們何時來技術(shù)部。穿著黑色運動服的女孩笑著說，她們是質(zhì)量部經(jīng)理招聘來的，還沒有確定去哪個部門。

“學(xué)機械設(shè)計的，最好還是做工程師。”我對她們說，心中既有希望又有失望。

不久后，我從同事那里聽到兩個女孩的名字：一個叫云朵，那個穿黑色運動服女孩;一個叫尚雨菲，那個穿白色衣服的女孩。兩個女孩原本都想在技術(shù)部工作，以便學(xué)以致用。但是因工作需要，云朵被分配到了質(zhì)檢部，尚雨菲被分配到了經(jīng)營部。由于項目的原因，我與尚雨菲時常有接觸，與云朵極少接觸。

與云朵的第一次相遇，如同在我心中平靜的湖面投下一顆石子，蕩起一波漣漪，漣漪一圈圈、一波波地擴散開來，無法停止。

“你已經(jīng)到了‘不惑，再過幾年就是‘奔五的人了，怎么還這么不淡定和迷惑？”我自我嘲諷，告誡自己不該有這樣的波動，于是我強迫自己回避云朵，盡量不與云朵接觸。

第四章 天不遂人愿

我刻意回避著云朵。我與云朵在人生的路上漸行漸遠(yuǎn)了。但是天不遂人愿。我與云朵在冥冥中共同走到了那個人生的奇點。

2018年春節(jié)后，云朵被調(diào)轉(zhuǎn)到技術(shù)部。在2017年冬天，總經(jīng)理結(jié)束“女權(quán)運動”，對技術(shù)部人員的座位進行了第二次調(diào)整。我重返小設(shè)計室。云朵來到技術(shù)部后，坐在了我在大設(shè)計室的座位。2018年五·一節(jié)前，云朵進入我所在的項目組。她來到小設(shè)計室，坐在我的斜對面。

我對手機微信的看法比較保守，始終認(rèn)為手機只要能接打電話就可以了。由于工作需要，技術(shù)部建立了微信群。許多工作通知和業(yè)務(wù)聯(lián)系都發(fā)布在群中。我看不到那些通知，有時就會誤事。于是在2018年5月1日，我終于買了第一部智能手機，并第一次開通了微信。節(jié)后上班，我與技術(shù)部同事互加微信。我對微信還不熟練。在云朵加了我的微信后，我沒有找到她的微信名。云朵接過我的手機，手指一點，找到她的微信——“云兒朵朵”。云朵笑了笑，回到座位。我點開云朵的微信，無意間點開了她的朋友圈，看到了她最新的在今年五·一游玩的照片。照片中有三個女孩。云朵在第二排的右邊，笑靨如花。我忽然退出微信，轉(zhuǎn)到照相機，尋找到云朵，拍了一張照片。云朵聽到相機的聲音，發(fā)現(xiàn)我給她拍了照，臉色微紅，說：“寧工，您……”我以為她會對我的不禮貌責(zé)備我，要我刪除照片。她卻低下了頭，幽然無語。

地? 震

5月26日，我與3名同事出差到唐山。多年來，我已經(jīng)習(xí)慣一個人去陌生的城市，在旅途中享受無拘束，享受孤獨。這一次，當(dāng)我進入高鐵的車廂后，我卻希望有一個人伴我同行。“是云朵嗎？”我向車窗外的站臺上瞭望找尋，在心中自問，極力勸自己應(yīng)該打消這個不應(yīng)該有的想法。

唐山，這座經(jīng)歷大地震無情摧殘的城市，如今已經(jīng)在滿目瘡痍的恐怖和痛苦中傲然崛起。一座座高樓鱗次櫛比，一處處花園花團錦簇，一片片廣場歌舞歡笑。唐山人，懷念著他們永不忘卻的記憶，建設(shè)著他們永不離棄的家園。

5月末的唐山并不酷熱。賓館里的空調(diào)使室內(nèi)更涼爽。27日，我們奔波了一天，都很疲憊。晚上9點，我們就睡去。不知過了多久，在夢中，我走在鄉(xiāng)間小路上，樹葉隨風(fēng)沙沙作響。云朵在不遠(yuǎn)處，雙手握在背后，靜靜地站著。我向云朵走去，愈來愈近。忽然大地劇烈地顫動，路邊的樹木搖擺傾斜，綠色的樹葉團團墜落，淹沒了云朵。我從夢中醒來。手機在枕邊劇烈地振動，嗡嗡作響。是前妻的電話。前妻在電話中心有余悸地說，夜里2點左右，地震了，好像有人差點把她從床上推下去。我安慰她，讓她注意安全，同時讓她給外地的寄宿學(xué)校打電話詢問，那里是否地震，兒子是否平安。

“差著好幾百里地吶！你兒子那兒連地震的邊都沾不到！你還問啥呀？要是有事，學(xué)校早就打電話了。”前妻聽到我的安慰僅寥寥幾句，有些惱火，還未等我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我原本有兒子的寄宿學(xué)校的電話號碼，但是這幾個號碼最近都變成了空號。我聯(lián)系不上寄宿學(xué)校，不知道兒子的狀況，突然對前妻的安之若素極為惱火。我想到了寄宿學(xué)校的微信群，于是點開微信，查找學(xué)校的微信群。前妻竟然沒有把我拉進微信群。我笨拙的操作了半天，才向?qū)W校微信群發(fā)出加入的請求。也許是天還太早的緣故，我的請求沒有被通過。

我連續(xù)翻動著微信，突然“云兒朵朵”的微信名停在我眼前。我心中的不安竟然超過了對兒子的擔(dān)心。我遲疑了片刻，給云朵發(fā)了一條微信，詢問她是否平安。云朵回微信說，地震時屋子和床搖晃得厲害，她被嚇醒了，一直沒有再睡去。云朵在微信中最后說：

“我還好。沒有意外。謝謝您的關(guān)心。”

第五章 第二條微信

5月29日我返回公司。云朵如她在微信中說的那樣平安，但是她已經(jīng)申請離職了。云朵畢業(yè)于一所師范大學(xué)。雖然她讀的是機械設(shè)計專業(yè)，但是在大學(xué)期間，師范大學(xué)教書育人的氛圍，使她對教育專業(yè)有了濃厚的興趣。于是她決然辭職，去一家民辦教育機構(gòu)工作，利用業(yè)余時間學(xué)習(xí)考取教師資格證，希望從事教師職業(yè)。

總經(jīng)理要云朵把她負(fù)責(zé)的項目設(shè)計完成后離開。云朵在設(shè)計上遇到了一些困難，于是請教負(fù)責(zé)帶她的“師傅”劉強。劉強從開始就云朵有點漠不關(guān)心，并經(jīng)常在云朵不在時用“又瘦、又黑、又矮”的詞語諷刺她。只要云朵向他請教，他就會搪塞說：“我已經(jīng)告訴過你了。你自己要有思路和方法。”云朵很為難，卻沒有爭辯。

一次，劉強又把云朵的圖紙甩回到云朵的桌上，說：“這個尺寸怎么又標(biāo)錯了。大學(xué)老師沒教過你嗎？”

云朵漲紅了臉，無言辯駁。

我有些按捺不住，但還是打趣道：“我的大學(xué)機械制圖老師比劉工的要求還嚴(yán)。他一眼就看出我畫的一條線差了兩毫米，差點當(dāng)著全班同學(xué)的面把我的圖紙撕了。我當(dāng)時真想找一條兩毫米的地縫鉆進去。”

小設(shè)計室內(nèi)響起一片笑聲。

劉強聽出了我有意偏袒云朵，但是礙于我的項目組組長的權(quán)威，也隨著其他人尷尬的笑了一聲。

云朵對于我與劉強的針鋒相對，有些左右為難。

我對云朵說：“每個工程師都是通過錯誤和教訓(xùn)磨煉出來的。只要有下一次比這一次做得好的信念，無論做什么都會成功的。”

云朵釋然一笑，說：“雖然這是我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機械設(shè)計，但是我不會讓劉工、寧工和大家失望的。”

云朵沒有食言。在我的指導(dǎo)下，她出色的完成了她的設(shè)計工作。當(dāng)我在云朵的圖紙上批準(zhǔn)欄簽完字后，云朵興奮得像一只初上藍天試羽的小鳥。她把幾張圖紙依次展開放在桌上，用手機拍照，并快樂的自語：“值得紀(jì)念，值得紀(jì)念。”

離云朵離開的日期愈來愈近了。第一次見到云朵時，在我心中產(chǎn)生的漣漪，變成了巨浪，拍打著我心靈的堤防。驚濤拍岸釋放出巨大的痛苦。從道德層面看，盡管我與前妻離了婚，我是法律上的“自由人”，但是我有家庭和孩子;從年齡上看，我與云朵有著21年的年齡斷層。不是她能否接受我的問題，而是我根本就不應(yīng)該對她產(chǎn)生愛。

然而人生的奇點像宇宙的奇點一樣突然爆發(fā)，那種無窮大的能量把我擊得粉碎。心里的堤防潰成齏粉，感情的洪水咆哮著洶涌奔流。我已經(jīng)不顧忌一切。

那一天，云朵還在上班。我給云朵發(fā)了一條微信。這是我給云朵的第二條微信。我直接把云朵叫做朵兒。微信這樣寫道：

“朵兒，匆匆的你來了，匆匆的你走了，宛如白駒過隙，又似彩云追月，時間只在倏忽間，印象卻有深深痕。去逐夢吧，萬千色彩在前方。”

我的微信表達得接近直白。我希望云朵不理睬我或者嗔怪我對她的稱呼，然而云朵很快給我回了微信，這樣寫道：

“謝謝寧工！作為同事，謝謝寧工在這段時間內(nèi)對我的悉心指導(dǎo)。作為晚輩，謝謝您這段時間的關(guān)照。我不會一走了之的，咱們微信常聯(lián)系！謝謝寧工的祝福，也祝寧工今后工作順利，家庭幸福。”

那時，云朵的手機放在桌上，她應(yīng)該是用電腦給我回的微信。

云朵離開了公司。在她離開前的一天，也就是我給她發(fā)第二條微信的那一天晚上，質(zhì)檢部的同事與云朵聚餐，送別云朵。由于云朵在技術(shù)部時間較短，她沒有邀請技術(shù)部的人參加聚餐。

云朵雖然瘦弱，但是她的性格很自強。她不希望與她不熟悉的人因她的離開而破費，而且她知道她可能沒有機會再與這些不熟悉的人禮尚往來。

因為已經(jīng)為云朵開過了送別會，所以在云朵離開的那天，同事們都在忙著各自的事務(wù)。云朵整理好物品，獨自向樓下走去。我遲疑了一下，追了下去，在辦公樓門內(nèi)追上了她。她見到我，淺淺地笑了笑。我把她送到了魚塘邊，停下腳步。她與我拉開了一段距離，忽然轉(zhuǎn)身向我揮了揮手，輕聲說：“再見了，寧工。您該減減肥了。”

我沒有作聲，目送她消失在公司的門外。

第六章 云朵留下的一碗蓮花

在云朵來到小設(shè)計室不久，她得到了幾顆蓮花籽。她找來一只大號玻璃碗，去公司門外的田地里挖了一捧泥土。她把泥土盛在碗中，一只手端著碗，一只手?jǐn)嚢枘嗤粒瑥哪嗤林刑舫黾?xì)石子和草根。忽然，她驚叫了一聲：“有蟲子！”，手中的碗差點滑落在地。她猛地甩了一下沾滿泥土的手。一只黑色甲殼蟲掉在地上。我走過去想要踩扁那只甲殼蟲。云朵急忙說：“別踩死它，是益蟲！”我停了下來。那只甲殼蟲迅速逃掉了。

云朵緩和了片刻，找來一枝筷子，把幾粒細(xì)小的蓮花籽拌入泥土中，向碗中注滿了水。她輕舒了一口氣，仿佛完成了一個莊嚴(yán)的儀式。

“這蓮花會像魚塘中的荷花長得那么又圓又大嗎？這只碗可裝不下它們了呀？”她望著窗外魚塘中的荷花，問所有人。

“給你蓮花籽的人，沒有告訴你這是什么蓮花嗎？能長很大嗎？”肖紅——焊接工程師反問云朵。

云朵用手機發(fā)了一條微信，片刻后收到回信。她的臉上現(xiàn)出一抹紅暈。

肖紅湊到云朵的手機前，讀出微信中蓮花的名字：“微型初戀碗蓮？是你男朋友送你的蓮花籽吧？”肖紅格格的笑了起來。

“不是的……”云朵的臉更紅了。

“還不承認(rèn)，口是心非，不是男朋友送的，你種花怎么會這賣力氣……”肖紅帶動小設(shè)計室內(nèi)的女生們都笑了起來。

我面對著肖紅，打斷了她們的笑聲：“你們笑夠了吧？回去工作吧。總經(jīng)理看到你們聚堆說說笑笑，又得罵我不管你們了。”

我的話把原本在大設(shè)計室的肖紅趕出了小設(shè)計室。

云朵膽怯的回到了座位，瞟了我一眼，而后低下了頭。

云朵離開公司時，那碗蓮花已經(jīng)長出了五片蓮葉。蓮葉有一元硬幣大小，顯耀著惹人的潔凈的新綠，漂浮在水面上，下面拖著細(xì)嫩的長長的莖。莖插入黝黑的淤泥中，看不到根的模樣。

云朵托付我們照看好蓮花。她有機會回來看望我們時，也會看看那碗蓮花。我們按照她的托付照看著那碗蓮花。很快蓮葉長到杯口大小，溢出了碗的外邊。我們把蓮花移到一個更大的盆中。蓮葉貪婪地膨脹著，葉的綠色變得更加鮮艷。我的心中閃過一絲疑慮，于是我上網(wǎng)查找，那蓮花果然是微型初戀碗蓮。

我變得有些憎惡那盆蓮花——也許蓮花的花籽就是云朵男友送給云朵的。

我又感到有些頹廢——云朵這樣的青春女孩，有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男友，不是更好嗎？

第七章 小路，向北

瑞德機械公司坐落在偏僻的田地間，門前是一條南北向的小路。小路的兩邊是兩排參天的楊樹。從小路的南邊到達公司正門，是我們上下班、外出辦公的必經(jīng)之路。幾乎四年的時間，我對公司正門的小路以北，很少涉足。小路北面的盡頭，是一條稍陡峭的長坡，登上長坡，一條東西走向的路橫在面前。云朵的家恰好在小路北面東西方向的路上，至于是位于東邊，還是西邊，我無從得知。云朵離開后，我不希望自己再見到云朵，但是仿佛有一只巨手推著我，使我每天在中午的午休時間向小路北面徒步。那只巨手的力量超乎尋常，迫使我在小路上飛快地前行，在小路盡頭的陡坡上不假思索的左轉(zhuǎn)，向東邊疾行到一家木器廠，然后沿原路折返回公司。疾行使我沒有時間思考、思念，疲憊迫使我淡忘、遺忘。

我以為我即將勝利了。

但是有一天，在到達木器廠的折返點時，我的左膝突然劇痛刺骨。我用左手按著左膝一步一步的挪移。劇痛如同鋼釘一次次楔入我的痛覺神經(jīng)。我想到電影《第一滴血II》蘭博緩解疼痛的那句經(jīng)典臺詞：“不想它，就不會痛。”于是我一邊挪移著腳步，一邊觀察著路邊的風(fēng)景，對云朵的思念油然而生。思念使我忘記疼痛。我拖著左腿回到公司，用計算機寫了一篇短文：

小路，向北

公司門前是一條南北走向的小路。小路并不寬闊，但是平坦。路兩邊排列著高大的楊樹。楊樹的樹冠枝葉茂盛膨脹，彼此簇?fù)碇研÷翻h(huán)抱成靜謐的林蔭路。

從公司門前右轉(zhuǎn)踏上小路，向北——

微風(fēng)掠過樹冠，枝葉發(fā)出極輕微的颯颯聲，仿佛傳來頑皮的呼喚你去追逐的耳語，催促你加快前行的腳步。沒有烈日時，小路上的空氣濕潤清新，浸潤著你的肺，使你不由自主的深呼吸。

透過楊樹的間隔，可以看到小路的兩側(cè)廣闊的田野。今年的雨水來得晚，農(nóng)田還未被玉米覆蓋成綠色的織毯，隨處顯露著黑色的斑駁。

從公司門前右轉(zhuǎn)踏上小路，向北——

無論漫步還是疾行，你總會看到在小路右側(cè)的魚塘。魚塘的水面并不廣闊，但是小而精致。垂釣的人或注視著水中的浮漂，或閑散的半躺在小靠背椅上，這就是酷愛垂釣的人忘卻時空和自我的怡然自得。

從公司門前右轉(zhuǎn)踏上小路，向北——

在小路的左側(cè)的農(nóng)田里有一條極不引人注目的裂縫。裂縫從不遠(yuǎn)處的西南延伸過來，被小路截斷了去路。裂縫中有半深的水。水有些清，但是不能透視到底，你也就不知道水中究竟有沒有蝌蚪。裂縫的兩邊生長著稀疏的野草。當(dāng)玉米長高時，裂縫將又一次從人們的視野消失。也許那時，這里會有青蛙的叫聲。明年或哪一年的這個季節(jié)，你走在小路上，只要你注意或找尋，你還會看到她。

從公司門前右轉(zhuǎn)踏上小路，向北——

過了魚塘，小路呈現(xiàn)出一段并不陡峭綿長的坡路，路兩邊也沒有了高大的楊樹，取而代之的是一棟棟瓦房。匆匆地登上坡頂，一條東西走向的小路與你腳下的小路相會，你已經(jīng)不能向北——

寫完短文，我把短文用微信發(fā)給了云朵。

我最終還是沒有理解蘭博那句臺詞的延伸含義，否則我也就不會因為這篇短文傷了云朵的心。

第八章 第一次約會

云朵給我回了微信：

“好感人啊。第一次收到這么特別的禮物——詩。我要給您一個大大的擁抱。”

我仿佛看到了她被那篇短文打動心扉的模樣，心中五味雜陳。

她繼續(xù)寫道：“感謝您還掛念我。您送我這么特別的禮物，我應(yīng)該還您什么禮物呢？請您吃飯吧，但是您付錢呦。”

我應(yīng)該拒絕她，但還是回微信應(yīng)允了她。

我與云朵相互約了幾次，都因為各自的事情未能見面。9月18日，我在公司加班后，已經(jīng)是夜里八點了。在公司的班車上，我打開車窗，風(fēng)吹了進來，有些涼意。我忽然感到不想再見到云朵。已經(jīng)入夜了，我斷定云朵沒有時間，于是決定最后約一次云朵，給自己畫上一個沒有開始的句號。我給云朵發(fā)去微信，詢問她是否可以在今晚見面。云朵仿佛感應(yīng)到了我的想法，很快給我回微信說，她今晚正好有時間，并給我發(fā)來她的位置。我把車窗開得更大，冷風(fēng)迎面吹了過來。

云朵約定的地點是一條小街。小街的兩側(cè)有多家飯店。已經(jīng)是夜里九點了，小街上的各家飯店依舊燈火通明、人頭攢動。小街的路邊還有幾處地攤——有賣水果的，有賣玩具的，有賣日用品的。飯店的霓虹燈、地攤的照明燈和街上來往的車燈，把小街閃映得五彩斑斕。

當(dāng)我來到云朵指定的地點，云朵還沒有到。在我等待時，一個瘦小的身影從小街對面輕快地跑到我面前。是云朵。

在我與前妻結(jié)婚前，我沒有自己處過女朋友。僅有的幾次約會，只是親朋同事安排的相親，包括我與前妻的第一次約會。人生四十幾年，我還是真的不精通與女孩約會的藝術(shù)。我不知道該怎樣說出這第一次約會的第一句話。

云朵見我有些發(fā)呆，就笑著說：“哇！寧工瘦了許多，好帥呀！”

“是你讓我減肥的。還得謝謝你。”我想說的詼諧一些，但是找不到贊美云朵的詞句，只能接著說，“我們?nèi)ツ囊患绎埖辏俊?/p>

“去那家火鍋店吧。”云朵指著小街對面的一家火鍋店。

我們來到火鍋店里，點了餐。服務(wù)員來上餐。只要服務(wù)員來到我們的桌前一次，云朵就快樂地對服務(wù)員說：“這是我?guī)煾怠！?/p>

我們聊了一會兒天氣和瑞德公司的事。服務(wù)員上餐完畢。我沒有了話題，就直接對云朵說：“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對你的印象特別深。”

云朵正在用纖細(xì)的手指靈巧地剝著龍蝦皮。她沒有停下來，繼續(xù)把龍蝦皮全部剝?nèi)ィ冻鋈榘咨奈r仁。她把蝦仁放在盤中，用濕巾擦凈了手指，望著我說：“您還記得是哪一天嗎？”

“2016年11月18日，我第一次在技術(shù)部見到你和尚雨菲。”

“這么精確！我都不記得了，不愧是做機械設(shè)計的，零點零一毫米都不差呀。”

然后我們都沉默了。

我點開手機微信收藏冊。收藏冊里有多張我從云朵微信朋友圈里剪輯的云朵的照片。每張照片都被我編輯了名稱：一張照片里的云朵剛剛步入大學(xué)，她孩子氣十足，我把這張照片命名為“清純?nèi)缢?一張照片里的云朵頭戴花冠手握咖啡杯，我把這張照片命名為“快樂公主”，一張照片里的云朵一襲黑衣屹立于一座宏偉的橋下，我把這張照片命名為“頂天立地”……

我把這些照片給云朵看。云朵一張張的翻看著。良久，她抬起頭說：“您是把我當(dāng)成了您的孩子了吧？”

“也許吧，”我說，“你的青春躍動感染了我，我希望你能成為最快樂的公主。”

“您真好……”云朵顯得有些傷感。

第九章 一個人生的約定

晚餐結(jié)束了。我與云朵道別。云朵說：“要不您到我那里坐一坐？”

我想推脫，但還是答應(yīng)了她的邀請。

云朵在一家少兒硬筆書法培訓(xùn)機構(gòu)擔(dān)任書法講師。培訓(xùn)機構(gòu)除了一處固定的授課教室之外，還租了一套房屋用于臨時授課。由于生源沒有達到預(yù)期的目標(biāo)，那套房屋閑置著。現(xiàn)在那套房屋成了云朵的寢室。那套房屋在四樓，有三間居室，一間是教室，里面有桌椅和黑板;一間里面擺滿了各種書籍，一間是云朵的寢室。

云朵的寢室很簡單：一張床，一張桌子和一個長椅。云朵在下班后，一個人復(fù)習(xí)考取教師資格證的課程和練習(xí)書法。她還有一個電飯鍋。她不會烹飪，只能有時用電飯鍋煮點面條，有時買點路邊的小吃。

進入云朵的寢室，我仿佛看到云朵一個人在燈下學(xué)習(xí)的情景。那張簡單地床給我一種孤零零的感覺。我的心里感到一陣酸楚，眼中閃現(xiàn)出一絲淚光。

云朵見到我的樣子，寬慰我說：“我一個人挺好的。我在夜里學(xué)習(xí)累的時候就在‘全民K歌里K歌。前天我的排名還是第三名吶。”

我的手機里沒有“全民K歌”軟件，于是我下載安裝了軟件。我打開軟件，找到云朵的排行榜，點開云朵唱的一首《十七十八》，手機的揚聲器里傳出云朵悠揚婉轉(zhuǎn)的歌聲：

“我不想再讓你哭，讓你看清前方的路

哪怕再黑或者再暗，也會有人來保護

……

我知道友情會比愛情更牢固

所以我選擇默默付出

我想每天都能看見你開心的笑

就算是假裝也好

……”

我靜靜地聽著，望著云朵。

云朵臉色緋紅，忸怩不安的說：“別聽了，我唱的不好聽。”

我堅持把云朵的的歌放完，聽完。

我們陷入了沉默。

片刻，云朵打破沉默說：“我有一個想法，就是在我到了您現(xiàn)在的年紀(jì)時，一個人到全國各地的火車站、地鐵站，找一個人流較多的地方獨自唱歌，做一名流浪歌手。”

“朵兒一定會成為一名好歌手的。”我附和著云朵，然后與她聊了一會兒學(xué)習(xí)和練字的話題，并要她寫一本字帖送給我。

我離開時，云朵把我送到門外。我很想擁抱一下云朵，對她說：“看到你一個人，好想多陪陪你。”我最終沒有勇氣向云朵張開雙臂。

我來到樓下，在樓下徘徊良久，給云朵發(fā)了一條微信：

“朵兒，我現(xiàn)在給予不了你什么，但是我想和你做個約定：如果你有一天決定放棄身邊的一切去流浪，如果你同意，如果你不嫌棄我，如果我還能走的動，我愿與你游走四方，直到我停止，你繼續(xù)前行。同意回復(fù)Y，不同意回復(fù)N。24小時不置可否為默認(rèn)同意。”

云朵的寢室是四樓唯一亮著燈的房間。

我在樓下等待著。

片刻，云朵回了微信，只一個字：“好！”

我向上仰望，云朵在那間唯一亮著燈的房間里，也向下看著我。

第十章 思念的包裹

出差或遠(yuǎn)游的人們，往往都攜帶著行李或包裹。行李或包裹的樣式因人們的喜好而各式各樣，其中的物品也不盡相同。也許人們沒有注意到他們攜帶的行李或包裹，還是一個思念的包裹。包裹中裝滿他們所牽掛的人的思念。那份思念的包裹或是輕盈盈的或是沉甸甸的。

遇到云朵后，每次出差，我的包裹中又多了一份對云朵的思念。

一次，在我與同事到香港出差即將返程的時候，我打開包裹，對云朵的那份思念變成了一首詩：

思念的包裹

——思念留在香港仔

思念是條河，

每個水滴都閃映著你的倩影;

思念是支歌，

每個音符都躍動著你的身姿;

思念是首詩，

每個詞句都浮現(xiàn)著你的笑容。

思念你，去遠(yuǎn)行，

打開行囊，里面沒有你的像片，確有滿滿的牽掛;

思念你，在雨中，

你在何處，那里的雨絲是否也淋濕了你的秀發(fā);

思念你，彷徨時，

你在心中，踟躇猶豫，但必須向你前行;

海灣空闊，碧水晴空，長橋隱隱，

思念你，就像青山伸出臂膀把海灣深情擁抱;

漁船舟舸隨波搖曳，

折一只思念的紙舟，放入海灣中，

是否能逆流北上，

直達你門前的小溪？

海水輕輕拍著堤岸，

傳來你頑皮的笑聲，

輕盈戲水的海鷗，

能否把我的呼喚帶給你？

香港啊，百年滄桑，使人留戀，

但是思念使我無法抑制北歸之心。

拾起行囊，踏上登機長廊，從舷窗眺望，

別了，香港，

我把從北方帶來的思念留在了香港仔，

帶著更沉甸甸的思念飛向更遠(yuǎn)的北國。

第十一章 棋者語

我與云朵的微信聯(lián)系時斷時續(xù)，我們的相約見面更是很少。我固然思念云朵，但是不強求她也想念我。國慶節(jié)后的一天，我很想見到云朵。下班后，我來到云朵寢室附近，才給云朵發(fā)微信，問她是否已經(jīng)下班了。云朵回微信，她還有一個小時下班，同時還問道：“您今天好像有點傷感？”。她竟然隔著微信看到了我的思緒。也許她還感覺到我的傷感源于對她的思念。我不知道云朵的上班地點，于是漫無目的地走著，無意間來到一個老舊小區(qū)內(nèi)的庭院。庭院不寬闊但很深遠(yuǎn)。庭院內(nèi)的設(shè)施很簡單：四個長長的花壇，兩兩對稱的排列在庭院中間;幾組運動器械無規(guī)則的散落在花壇各處。我坐在一個花壇的臺階上，打發(fā)著時間，偶然看到對面花壇的黑綠色中閃現(xiàn)著一叢熱烈的黃色。我走到近前，是一叢菊花。菊花的花朵不像牡丹那樣大氣而壯觀，卻獨有著小巧而恰到好處的精致。細(xì)長而繁密的黃色花瓣由內(nèi)而外一層層包裹著，花朵和花朵之間相互簇?fù)碇龀种餐钟眹那锼诤涞目諝庵嗅尫胖鴿庥舻纳姆枷恪＿@幅秋菊的美景似乎少了什么。我用手機相機給那叢菊花拍了一張照片，用圖片編輯器把云朵的一張照片粘貼在菊花的旁邊。云朵的眼神恰巧落在那叢秋菊上。秋菊的美景更加熱烈了。

我已經(jīng)滿足了，不用見到云朵了。這時，云朵發(fā)來微信，她下班了，還在教室，暫時不能離開，我可以去教室找她。我按照云朵的微信指引來到教室。云朵正在接待廳吃晚飯——一盒烤冷面。兩位老者坐在另一張桌子對面安靜地下著象棋。為了吸引學(xué)員，這家書法班在學(xué)員放學(xué)后，仍對外開放。幾位喜歡下象棋的人經(jīng)常在放學(xué)后來這里下象棋。云朵經(jīng)常等他們分出幾盤勝負(fù)后才離開。兩位老者中有一位老者比較引人注意。他戴著鑲著厚厚凸透鏡片的眼鏡，雙眉濃密而潔白，身穿一件灰藍色直領(lǐng)對襟式短褙子，對襟中間是一排布盤扣，左腕上帶著一串棕色油光的佛珠。兩位老者看到我，沒有理會我。我坐在云朵的對面，把剛才合成的相片給云朵看。由于有兩位老者的緣故，我只能對云朵說，給她看一張相片。云朵看過相片，沒有作聲，用紙巾擦拭嘴唇，忽然借著紙巾的遮擋迅速的向我嘟了一下小巧的嘴唇，用極低的聲音責(zé)備我：“您不要再隨便復(fù)制粘貼人家的照片啦。”

那位白眉老者的棋處于劣勢。他已經(jīng)丟了一個車、一個馬和兩個炮。他正在停棋靜靜地思索。云朵的聲音已經(jīng)很低了，微弱的聲波還是傳入白眉老者的耳中。白眉老者把眼鏡推到白眉之上，看了我和云朵一眼，把眼鏡重新拉回眼前，舉起一個卒，對著那個卒說道：“前面是千軍萬馬，看你敢不敢闖。”然后把卒落回原位，輕輕地推著卒過了河界，繼續(xù)對那個卒說：“楚河漢界可不是你可以輕易敢闖的，過了這條河，你只能一直向前走，沒有回頭路了。”與白眉老者對弈的老者不耐煩的說：“你嘰里咕嚕的，是在唱京戲還是在下棋？”白眉老者緘口不語。直到白眉老者這盤棋局大敗，他從腕上退下佛珠，拇指掐捻佛珠，搖頭嘆息道：“贏不了的，贏不了的。”

“你又要念經(jīng)了不是？”另一個老者既氣惱又莫名其妙，迅速收拾棋子，推著白眉老者離開了。我和云朵也弄清楚白眉老者的言語，只是覺得白眉老者有些古怪而好笑。

云朵鎖上教室的門。我和她向?qū)嬍易呷ァＨ胍沽耍÷飞蠠艄獍档Ｔ贫湓谖仪懊嬉稽c，她穿著一件淺綠色的夾克，夾克背后有一條長長的紫色絲帶。在她步履輕盈行進時，絲帶下端偶爾無聲的蕩起。

朵兒真美！

在我們要穿過一條橫路時，我情不自禁的想要去牽云朵的手。云朵沒有看到我的動作，卻仿佛察覺到了我的心思，她借著一輛駛過的車甩開我，穿過橫路，飛也似的逃走了。

第十二章 芳芯

時間轉(zhuǎn)眼過了2019年春節(jié)。云朵如愿的得到了教師資格證，但是進入學(xué)校任教還沒有著落。云朵把目標(biāo)定在硬筆書法上，她要成為一名書法家協(xié)會的會員，并立志自主創(chuàng)業(yè)，開辦一家屬于她自己的書法培訓(xùn)班。她一個人在那個簡單的寢室內(nèi)刻苦的練習(xí)書法，每天練字到凌晨。我有幾次在家中工作到凌晨，看到她剛剛發(fā)的微信朋友圈。我給她發(fā)微信，叮囑她注意身體，不要每天都熬夜。她頑皮的把自己叫做“夜貓子”。我在網(wǎng)上查到了一種名為“芳芯”的深海海洋生物膠原蛋白營養(yǎng)品，適于熬夜的女性補充營養(yǎng)。我網(wǎng)購了一盒“芳芯”。快遞員把郵件送到了公司。我沒有開箱驗貨，用膠帶紙在盒子上纏了一個提手。

下班后，我提著這盒“芳芯”，來到云朵的教室外。云朵正在教室內(nèi)給孩子們上課。透過教室的玻璃窗，我看到云朵用投影儀給孩子們講解漢字的結(jié)構(gòu)和筆順。云朵在講解時，她幾次向后退幾步，背微微靠在教室的柱子上，支撐著身體，顯得有些疲憊。下課后，云朵見到我，像往日一樣輕快的笑著問：“您怎么突然來啦？”

孩子們紛紛興高采烈地向云朵老師道別，使我無法直接說明來意。

我與云朵來到她的寢室。

云朵搶先一步奔到床前，慌忙整理隨意丟在床上的睡衣，并搖動著肩膀急急的說：“哎呀，我這里實在太亂了。”她幾乎要哭了出來。

我一時不知該怎樣安慰她，把那盒“芳芯”放在椅子上。

她整理完睡衣，坐到床上，又說：“您可別笑我。”她顯得有些沒有力氣，聲音有些沙啞。

“你生病了嗎？”我問。

“發(fā)燒了。”她說。

“嚴(yán)重嗎？”

“沒什么，就是有點累，頭很痛。”

“幾天了？”

“兩天。”

“你應(yīng)該早點告訴我。”我沒有責(zé)備她。

我伸出手撫摸她的額頭。她沒有躲避，靜靜地坐著。

她的額頭有些燙。

“我們?nèi)メt(yī)院看一下吧。”我的手停留在她的額頭上。

“不用的，只是感冒，幾天就好了。”她把一只手的手心疊在我的手背上。她的手也有些燙。

“我去藥店給你買點退燒藥。”

“我和你一起去。”

她堅強的站起來。

我們來到一家藥店，買了一盒對乙酰氨基酚片和一盒阿莫西林膠囊，回到云朵的寢室。我要去給云朵買些熱粥，以便她快點退燒。云朵阻止了我，用手機叫了外賣。外賣小哥很快把訂餐送上了門。

“您還沒有吃飯吧？”云朵說，“您先吃吧。”

“我回去吃飯，”我說，“不要叫我‘您，好像我是從上面來的大首長似的。”

“您，不，你真逗。”云朵笑得很開心。

她打開餐盒，吃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她微微抬起頭，烏黑的秀發(fā)遮住了她的眼睛。她從發(fā)絲間望著我，有些難為情的說：“你看我這么瘦，但是是不是很能吃呀？”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把那盒“芳芯”送給她，說：“這是深海海洋生物膠原蛋白。你經(jīng)常熬夜，吃點膠原蛋白，對身體有好處。”

“很貴吧……我不能要……”

“收下吧。”我像首長一樣命令她。

她無法拒絕。

我打開包裝盒。盒中有六只海洋般蔚藍色的玻璃瓶，瓶蓋也是蔚藍色的。玻璃瓶上的商標(biāo)是法文，沒有漢字“芳芯”的字樣。瓶蓋中間的商標(biāo)是一個珊瑚礁組成的橙紅色心形的圖案。我把一只瓶子遞給云朵。

“它叫什么名字？”云朵也不懂法文。

“芳芯。”我說，“我是從網(wǎng)上查到的，這些字我也不認(rèn)識。”

“芳芯……”云朵的聲音恢復(fù)了往日的似水如歌。

在她轉(zhuǎn)動玻璃瓶時，她看到，瓶蓋上那顆橙紅色的心的下一層，顯現(xiàn)出第二顆橙紅色的心。

第十三章 墳

2019年3月份的某天（這里不便寫明具體日期），前妻的母親在與藤蔓般纏繞其身十年的病魔苦苦斗爭了十年之后，最終被病魔奪去了生命。一百天后，也就是六月份的某天（原因同前）。我與前妻回到郊外的前岳父（后面省略“前”）家，給前岳母（后面省略“前”）“燒百天”。

早晨，天下起了細(xì)雨。前妻的娘家在本村是一個大家族。前妻的伯父、三叔、四叔、五叔和六叔，還有幾個堂兄弟、堂姐妹，早早地來到岳父家。我與前妻、前妻的弟弟和家族的男人們，換上高筒靴子，拿上雨傘、燒紙和供果供品，向村外岳母的墳進發(fā)。岳父和妯娌們留在家中。出了村口的柏油路，是田間的土路。土路彎彎曲曲，坑坑洼洼，還有一段段的積水。田間，又一年的玉米苗剛剛鉆出三寸高，綠色還沒有戰(zhàn)勝泥土的黑色，大地還是被一行行黑色的田壟覆蓋著。天空淫雨細(xì)菲，微風(fēng)寒冷透骨。我們一行人，沒有撐開傘，在泥濘的土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咕唧咕唧的靜默的跋涉著。

我們來到岳母的墳前。

岳母的墳是在早春三月開挖的。一塊塊大小不一的凍土，堆成了高高的墳的圓丘，孤獨的矗立在空曠靜寂的田野間。到現(xiàn)在，那圓丘依然多處棱角突出，極不規(guī)則，還沒有形成經(jīng)過多年雨水沖刷、風(fēng)霜侵蝕后的光滑的流線型。

墳前沒有石碑。

陽光無法穿透云層，照射到這片億萬年形成的黑土地上。天空一片灰色的迷茫。在這片黑土地上祖祖輩輩辛勤勞作的人們，在他們死后，他們的肉體和靈魂被埋葬在這片黑土地的三尺之下，不再感受人世間的病與痛和情與傷。如此往復(fù)。

逝者無傷，逝者無痛，逝者安息。

我們把供品和供果擺在墳前，焚香三枝，插在小香爐內(nèi)，磕頭祭拜，然后點燃燒紙、金銀元寶。烈火升起來，炙熱，熊熊作響。飛煙清淡無聲，化在細(xì)雨中。

前妻已不像母親去世時那樣慟哭。淚在她的眼中，她低聲吟誦著《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

我們沿土路返回，在泥濘的土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咕唧咕唧的靜默的跋涉著。墳和大地相對于我們漸行漸遠(yuǎn)。微風(fēng)從我們的背后吹來，攜帶者絲絲縷縷泥土和玉米的芬芳。

第十四章 碧草園

在給岳母“燒百天”后，我遇到了兩件事：

一、在“燒百天”后不久，前妻的頸椎病復(fù)發(fā)，她四處求醫(yī)問藥。我每天都想要問一下她的病情是否好一些，但是害怕她那句慣常的冷硬的一句“你說呢”，把我噎得啞口無言。十二天后，前妻還是因我的不聞不問，與我爆發(fā)了僅次于離婚時的激烈的爭吵，隨后便是長時間的互不言語的“冷戰(zhàn)”。前妻每次見到我，總是把手里的東西摔得“乒乓”作響。

二、在“燒百天”的當(dāng)天下午，我收到云朵的微信，云朵約我見面。我透過微信，看出云朵急于與我見面，但是這次，不知為何原因，我有意拖延，直到23天后我才與云朵見面。

那天下班，我終于鼓足勇氣，來到云朵的寢室。云朵的寢室的租期要到了，書法培訓(xùn)班因為那套房屋的租金較高，于是讓云朵另尋一套租金較低的房屋作為她的寢室。云朵想要我與她一起去看一下她聯(lián)系的房屋。云朵輕快地領(lǐng)著我，找到女房東。我們一起來到一棟樓第三層的一套上世紀(jì)80年代的“一室半”房屋內(nèi)。云朵在屋內(nèi)四處仔細(xì)查看，并不時的詢問女房東房屋的情況。那套房屋比云朵現(xiàn)有寢室要小舊許多，沒有達到云朵的預(yù)期，但云朵還是與女房東約定了簽訂房屋租賃合同的日期。

離開女房東，云朵帶著我來到一家燒烤店。她很喜歡吃這家店的燒烤。燒烤店已經(jīng)客滿，還有十幾位食客在店外排隊等候。云朵有些失望，像個沒有拿到想要的玩具的孩子，喃喃的對我說：“我們再找一家店吧。”我像父親安慰失望的女兒一樣，撫摸了一下她的頭頂。她嫣然一笑。

我們隨便找了一家自助燒烤店。吃飯時，云朵像只快樂的燕子似的在餐桌與食品區(qū)之間飛來飛去。

“這丫頭今天怎么了？”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吃完飯，我把云朵送到寢室樓下，與她道別離開，她忽然從后面追上來，說：“我送你到公交車站吧。”

“你還得一個人回來，我怕你不安全。”我拒絕她。

“有什么好怕的？”她像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漢。

我不再拒絕她，與她并肩行走。我想擁抱一下云朵，但還是沒有勇氣張開雙臂。

小街寂靜昏暗，筆直幽長。但是，太快了，我們走到了小街的盡頭。

我向公交車站臺走去。一輛公交車駛進站臺。在我即將登上公交車的一瞬，云朵忽然對我說：“陪我去前面的公園走走吧。”

“太晚了吧，我擔(dān)心你不安全。”我沒有多想，只是擔(dān)心云朵的安全。

云朵殷殷地望著我。

我沒有登上公交車，陪著云朵向公園走去，接著說：“我打車送你回去。”

“不用你送的，”云朵自負(fù)地說，“我有時自己一個人在晚上去那個公園。公園門前有一個共享單車站。我刷手機騎單車，幾分鐘就能到家。你這么胖，騎單車一定追不上我。”她格格的笑個不停。

我漲紅了臉。

“扎你的心了吧。”云朵幾乎笑彎了腰。

“你這個淘氣包。”我已經(jīng)回到了二十歲的那一年。

我們一起走著。云朵邊走邊向我講述她上高中時的情形：在高二時，云朵所在的高中新建教學(xué)樓，把高二學(xué)生轉(zhuǎn)到另一所學(xué)校。云朵與部分同學(xué)是寄宿生，但是另一所學(xué)校沒有學(xué)生宿舍，她們不得不合租寢室，叫外賣或吃方便面。她與幾位寢室的同學(xué)在兩個星期內(nèi)一直吃方便面，云朵最終得了腸炎，一個星期一直拉肚子。

我停了下來，對云朵說：“我曾在微信里對你說，如果有時間機器，我最想回到大學(xué)時代，在大學(xué)里遇到你。現(xiàn)在，我想我應(yīng)該回到高中時代，在那所高中遇到你。”

“為什么？”云朵問。

“我……”我沒有了在微信里向云朵表白時的那樣流暢，半晌才接著說，“我天天叫外賣，給你送到寢室的外面……”

“好浪漫啊！你不應(yīng)該是機械工程師，你應(yīng)該是詩人或作家。”云朵沒有笑，感動而幸福地看了我一眼，繼續(xù)走著。

我與云朵來到公園前。

公園前面是一個廣場，廣場后面是正門。廣場的左面有兩排共享單車的停車位。停車位上只有幾輛單車。正門是一座中國古典的九脊重檐廡殿頂式的建筑。正門上面是五脊廡殿頂，廡殿頂下面是一圈短檐。短檐四角各有一脊。短檐下面是兩排高大的方柱，形成多個無門的開放式門孔。廡殿頂與短檐上鋪著藍色的陶瓦。在廡殿頂正面與短檐之間的中垂線上，有一塊長方形石匾，石匾上用凹陷的陰文刻著“碧草園”三個藍色大字。廣場上沒有照明燈。運處的路燈燈光熹微，正門在模糊的昏暗中威嚴(yán)矗立著。

我與云朵進入碧草園。

夜已深。園中已無人。園中也沒有路燈。

我與云朵借著月色，沿著蜿蜒曲復(fù)的園中小路走著，講述著各自的人生經(jīng)歷，來到園中的湖邊。湖上有座“串”字形去掉兩個“口”字中的連接的雙環(huán)形橋。云朵看著一個環(huán)橋中的湖面，問：“這里面與外面是不通的吧，沒有水吧？”我把云朵引到另一個環(huán)橋。在環(huán)橋中與夜色一樣黑的湖面上倒映著一輪金黃的圓月。

我對云朵說：“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云朵興致未盡，向橋的另一邊走去。我只得伴著她。

橋另一邊的幽深處，有兩個夜釣的人。夜已黑，夜釣的人身影依稀，只有兩個黃色的浮漂明亮亮的豎立在水中。

第十五章 殤

過了垂釣處，是一座小山，山頂有一座拱橋，拱橋下極深處是一條小河。河中有一個模糊的立方體建筑。云朵用手機電筒照明，仍無法辨別出那座建筑的功能，于是向橋欄桿靠得更近。我抓住云朵的手，把她拉了回來，叮囑她注意安全。她遲疑了幾秒鐘，甩開我的手，跑離拱橋，沿著下山的石階一溜煙似的跑下了小山。我追不上她，就在后面遙呼著她不要被絆倒。

在我追上云朵時，她已經(jīng)來到一座涼亭內(nèi)，坐在長凳上，喘息著說：“我的心跳的好快。”我拉過云朵的一只手。她繼續(xù)說：“我有時在上課時，心好像突然停止跳動1秒鐘，我瞬間毫無意識，只是沒有摔倒過。最近我還有時頭很痛，但是幾分鐘就好了。我不會有事吧？我是不是很惜命呀？”

我笑不出來，更答不上來，憐愛的望著她。她又說：“抱我一下吧。”

我把她抱入懷中，撫摸著她的秀發(fā)。

“你像我認(rèn)識的一個人。”云朵說。

“誰？”我問。

“我父親。”

“我一直希望能像你父親一樣一直陪伴你、保護你。”

“但是你又不一樣。你的那首小詩使我愛上你。女兒是不能愛上父親的。”

“朵兒，我愛你。從我第一次遇見你，我就愛上你。但是我們的差別，使我無法首先向你說出口。”

“忘掉那些差別吧。”云朵在我的懷中望著我，“吻我。”

我沒有遲疑，吻上她的唇。

云朵也吻著我，然后掙脫我的唇，說：“你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我的心突然一沉。我把云朵再次抱入懷中，她的頭埋在我的胸前。我忍著痛說：“朵兒，朵兒，我愛你，但是我不能傷害你。我是離了婚的自由人，我也可以脫離家庭，與你在一起。但是以我現(xiàn)在的能力不能給你房子、車子，不能使你變成無憂無慮的公主。即使我再努力奮斗，也不能給你應(yīng)有的幸福。如果我年輕20年，我可以不顧這一切。如果你愿意裸婚，我都可以與你一起共建一個小家園。”

“我必須對你負(fù)責(zé)任。”我接著說，“我追求你，不是趕潮流，是真心愛你，是想你有真正的幸福，至少你多了一個關(guān)愛你的人。我的年齡和經(jīng)歷，決定了我是個老舊而頑固的保守派。不管現(xiàn)在是什么年代，如果我現(xiàn)在對你做了什么，我就必須給你一個光明正大的婚姻。如果我現(xiàn)在對你做了什么，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必須嫁給我。我無所謂，但是除了物質(zhì)之外，你還將承受你的家庭、同事和社會巨大壓力。看到你因我不快樂，我會心安理得嗎？即使你只想告訴我你愛我，即使你沒有想要與我組成家庭，但是你今天想要給我的這一點點、一點點，就足夠了，足夠了！我必須用我的一切、乃至我的生命報答你，而且還不夠。”

“你真的愛我嗎？”云朵掙脫我的懷抱，烏黑的雙眸望著我。

“你懷疑嗎？”

“我懷疑！你的理由太充分，使你的謊言更美麗。我要把女孩最珍貴的給你，你都不要，你還能說你愛我嗎？我心中那個用一紙小詩勇敢追求我的勇士，被年齡、房子和車子淹沒了嗎？”

我無言以對。

“作為90后，我比你更現(xiàn)實，但是我有勇氣回應(yīng)你的愛，你卻不敢，你是懦夫！”

“我們的年齡相差20年，”云朵接著說，“你可以給我父親般的關(guān)愛，但是你敢說你心中的愛是這樣的嗎？我心中的愛也是女兒對父親的愛嗎？”

云朵起身離開。我跟著她，但是不敢拉她的手。

我們來到公園正門共享單車的停車位。一輛加長卡車滿載著一輛輛單車，停在廣場上。兩個搬用工正在從卡車上把單車卸下來放在停車位上。云朵在卡車邊接過一輛剛從卡車上抬下來的單車，用手機掃碼開鎖，推著單車?yán)@過卡車，來到路上。她知道我跟在她的身后，頭也不回的說：“您是為我好，我剛才不該罵您。”然后舉頭仰望綴滿繁星的夜空嘆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誰都無法重?fù)苓@歲月的指針。”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兩顆真愛的心永遠(yuǎn)同秒同分。”我對道。

“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我不要聽！”云朵終于哭了出來。她不讓我看她的臉，跨上單車，疾馳而去。

多么善解人意的女孩！

多么勇敢去愛的女孩！

愛這個女孩，我沒有愛錯！

得到朵兒的愛，比生命都值得！

我永遠(yuǎn)失去了這個女孩，永遠(yuǎn)失去了朵兒！

我今天這樣做，我不后悔！我必須關(guān)閉這扇剛剛開啟的愛之門，還云朵幸福！

但是失去云朵的愛，我不得不痛哭！

淚水蒙蔽了我的雙眼。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家中的。前妻已在她的房內(nèi)熟睡。

我坐在窗邊，把窗簾拉開一個縫隙，凝望著星光璀璨的夜空，直到天明。在日出時分，一首詩用淚寫成：

朵之戀

吻你的唇，

卻傷了你的心，

相對無言淚無痕;

上天安排我們相認(rèn)，

卻有意撥錯了時間的年輪，

剛剛開啟的愛之門，

不得不重新關(guān)緊。

夜更深，

思更沉，

歲月流滿傷痕;

夢難醒，

不離分，

淚水化作浮云。

垂暮日，

不相聞，

依稀遙望紅粉;

不思量，

永難忘，

花間你的眼神。

轉(zhuǎn)來世，

芳華同，

伴耳鬢，

執(zhí)子手，

再吻你的唇，

君笑問，

似曾已識君？

第十六章 回到2022年

云朵不再與我見面了。她偶爾在重大節(jié)日通過微信給我發(fā)來簡短而正式的祝福。在祝福中，她依舊把我尊稱為“您”。

當(dāng)我把云朵的微信讀到空白處時，電話鈴聲響起，我的思緒結(jié)束了。我回到了2022年。前妻在電話中嚷道：“你兒子上午的考試考完了，你跑哪兒去了，還不快回來領(lǐng)你兒子吃飯休息。”

我回到考場門前。考試剛剛結(jié)束。家長們幾乎同時擁到考場門前隔離帶的最近處，形成一個半圓形、密不透風(fēng)的包圍圈。考生們排成兩隊從兩個小門連續(xù)走出來，如同兩條細(xì)流匯入海綿般的包圍圈。包圍圈一層層膨脹擴大，繼而縮小干癟。前妻在人群的最外邊。她一邊向人群內(nèi)尋找兒子，一邊回頭尋找我。見我回來，她怒氣未消地說：“你跑哪兒買煙去了，跑了一上午！啥事都指望不上你！”

兒子從人群中鉆出來，打消了一些她的怒氣。我們?nèi)嘶氐郊抑谐粤宋顼垺Ｇ捌薅ê敏[鐘，和兒子在各自的房中午睡小憩。我依然心神不寧，于是從家中出來，給云朵姐姐打去電話，要與她談一下云朵的事情。云朵姐姐在電話中問我還需要幾天時間去她那里去取云朵要還我的欠款。

“你要是有時間，就在今天下午吧。”我在電話中說。

“你先前不是說要陪孩子考試嗎？怎么一下子又有了時間了？”云朵姐姐的語氣充滿了對我的不信任。

“孩子是要考試的，但我還是想盡快弄清云朵說的欠錢的事。”我不得不解釋。

“好吧，隨你。下午三點半，地鐵1號線中心樞紐站1號站臺的進站口。你在那里等我，不要晚了。”我還沒有來得及問云朵姐姐在見面時如何認(rèn)出她，她就掛斷了電話。

下午，在把兒子送進考場后，我對前妻說，公司有急事，我得回公司一趟。兒子考完試，就得由她陪著回家了。前妻早已習(xí)慣了我經(jīng)常加班和公司的隨叫隨到了。她只是用鼻子“哼”了一聲，然后離開我，走到一處陰涼處，不理我了。

我來到地鐵1號線中心樞紐站1號站臺的進站口。進站口是一個水滴形的流線長廊。長廊的步行階梯和扶梯沿著水滴的流線延伸至地下。行人三三兩兩，進進出出。我站在門外，向下瞭望。一位年輕的女士乘扶梯徐徐而上。她身穿一襲白衣——白色體恤、白色褲子、白色運動鞋，挎著一個白色小包。她的身高與相貌與云朵有幾分相似，只是膚色比云朵白皙一些。我斷定她是云朵的姐姐，但是不敢唐突地詢問她，于是緩步向她走去。她看到我，逆著光打量著我，眼睛瞇成兩條線，接著睜大眼睛徑直地問道：“你就是寧雨軒？”

“我是寧雨軒。你是云朵的姐姐？”我回答道。

“這里是1368元。”她不做自我介紹，從包內(nèi)拿出一個紙包，遞向我，“是我妹妹讓我轉(zhuǎn)交給你的。你拿去。”

“云朵沒有欠我錢。我不能收這些錢。”

“你們怎么回事？一個說欠錢要還，一個說不欠錢不收。我妹妹從不說謊。你快點收下，我還忙著去醫(yī)院……”云朵姐姐意識到說出了不該透漏的信息，急忙停了下來。

“你是要去醫(yī)院看朵兒？朵兒生病了嗎？”焦急使我也忘了不該當(dāng)著云朵姐姐說“朵兒”二字。

“朵兒？！上次我給你打電話你好像就這樣叫我妹妹。你們是什么關(guān)系？”

“我喜歡朵兒……”我本應(yīng)該先陳述我與云朵之間的事情經(jīng)過，卻不知為何非得要把這句話前置。

“你？！……”云朵姐姐驚詫地看著我，再次上上下下、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著我，“這怎么可能？！你這異想天開的人渣！不許你叫我妹妹朵兒！”她抬起手抽向我。由于她個子不高，她的手抽在我的左頸上。

我的左頸火辣辣的。解釋已經(jīng)不能挽回局面。我忽然想起我送云朵那盒“芳芯”的瓶蓋上印著的兩顆橙紅色的心，就急急的對轉(zhuǎn)身正欲離開的云朵姐姐說：“我不知道云朵怎么了。但是從你上次說的云朵要還的錢數(shù)，我就知道云朵要你替她不是還錢，是替她把她的心還給我，讓我與她永不相見。”

云朵姐姐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盯著我看了許久，才說：“好戲劇化啊。那里學(xué)的橋段？我聽你的解釋，但是不要在我面前編劇本兒、背臺詞兒、演韓劇。”

地鐵站進站口不便于長時間談話。我把云朵姐姐請到附近的一家冷飲店內(nèi)，點了兩杯冷飲。云朵姐姐沒有碰冷飲杯。我沒有勸她喝冷飲，把我與云朵之間的事情向她講述了一遍。云朵所說的欠款是那盒營養(yǎng)品“芳芯”的價格。云朵姐姐沉思良久，說：“好離奇呀。這樣的事竟然發(fā)生在朵兒的身上。可是……我妹妹從未提起過你，我憑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詞？”

現(xiàn)代的通訊科技幫我解了圍。我給云朵姐姐看我手機中云朵的微信。云朵姐姐一頁頁翻看著微信，然后用充滿狡黠而且狐疑的目光望著我，說：“你真的沒有對我妹妹做過什么？。”

“沒有。”我說。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

“你可以不收錢，我可以向妹妹說你收了錢。這不重要了。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我妹妹不想再見到你，你與她就到此為止吧。你們真的不合適。朵兒這丫頭可真傻。我是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的。如果我妹妹早一點告訴我事情的來龍去脈，我今天就不會來。你們之間的事根本就不應(yīng)該發(fā)生。況且我妹妹已經(jīng)有了未婚夫。男方過了彩禮，他們領(lǐng)了證，就等著辦婚禮了。”

“這是云朵應(yīng)該有的幸福。我不會破壞她的幸福，但是我想知道云朵是不是生病了。”

“這應(yīng)該與你也無關(guān)了吧？”她把沒有喝過的那杯冷飲推到我面前，“夏天了，多喝點冷飲降降溫，少看點韓劇，也該清醒清醒了。你有老婆有孩子。大叔。我家朵兒還年輕哩。你離朵兒還是遠(yuǎn)點兒。”

她起身欲走，忽然被我的目光嚇得又坐回到椅子上。

我抽出她推過來的那杯冷飲的吸管，掀去冷飲杯的圓蓋，把滿杯冷飲倒在我的頭上，說：“我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云朵的性格。她獨立自強，不接受任何人的饋贈，不賒欠任何人的錢物和感情。她是在對所有人進行人生的清算。如果她現(xiàn)在沒有處在緊要關(guān)頭，她不會急于進行這種人生的清算。我不做假設(shè)，我也不知道云朵和他的未婚夫的感情如何，但是云朵一定也會像對我一樣，退回彩禮，悔掉婚約。她不想連累她的未婚夫，更不會讓她的未婚夫和她未婚夫的家庭因為她的原因為難或產(chǎn)生家庭矛盾。”

“閉上你的烏鴉嘴！……”云朵姐姐的聲音因氣憤和驚慌而顫抖。她看到冷飲店里的人向我們的座位這邊觀望，于是起身快速離開了。

我也起身離開冷飲店，頭上頂著一片檸檬、掛著幾朵菊花。

我進入地鐵站，刷卡通過閘機，來到衛(wèi)生間，摘掉頭上的檸檬和菊花，用冷水猛擊著頭。我的衣服前面濕了一大片，而且粘粘的冷冷的。我顧不上把衣服投洗一下，隨便來到一個站臺，登上一列不知去向何方的地鐵。

第十七章 你該做點什么

兒子中考結(jié)束了。他自我感覺良好，急著讓我和前妻安排旅游計劃。我知道那小子考不過300分。我回到公司上班，把自己淹沒在圖紙、方案和工作計劃的海洋之中。

在中考成績公布的前一天，我接到云朵姐姐的電話，她要與我面談，地點還是第一次見面的地鐵站附近的那家冷飲店。

下班后，我來到冷飲店。云朵姐姐坐在一個座位上，桌上放著兩杯冷飲。我坐到她對面。她看了一下兩杯冷飲，說：“我們這里沒有潑水節(jié)，你不要再潑水玩。但是你的烏鴉嘴惹的禍，還得你解決。朵兒沒有和我們商量，私下悔了婚約，還讓我父母退換還男方彩禮。我們不敢惹她生氣，話不能說的太深。我的幾個舅舅和舅媽來了幾次，也沒有說服朵兒。不是你的烏鴉嘴那么靈驗，朵兒就不會那么做。你總該做點什么，彌補過錯吧？”

我苦笑了一下說：“我問朵兒，她一定不會把她的情況告訴我。而你現(xiàn)在還不告訴我朵兒的情況，我怎么能知道從何做起？”

“請注意你的身份。請你自重一點。”云朵姐姐用兩只手指咚咚的敲著桌面，“不要當(dāng)著我的面張口朵兒，閉口朵兒的。這么大歲數(shù)了，也不嫌害臊。”

“你說，我聽，總可以吧？”我吸了口飲料，遮掩自己的尷尬。

云朵姐姐遲疑了很久，才接著說：“上次給你送錢后，朵兒特意對我說過一定不能告訴你她的情況……這么多年都是我罵她了，也讓她罵我一回吧。”她又躊躇了片刻，終于把云朵的情況和盤托出：

云朵在去年省書法家協(xié)會舉辦的書法大賽中取得了第三名，在本省書法界具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于是她在今年初辭職，開辦了自己的書法培訓(xùn)班。過了春節(jié)，云朵與男友訂了婚，領(lǐng)取了結(jié)婚證。未婚夫向云朵父母過了18萬元現(xiàn)金彩禮。因為云朵忙于創(chuàng)業(yè)。她與未婚夫的婚禮推遲到了今年10月份。在云家沉浸在喜悅中時，云朵在3個月前因劇烈頭痛醫(yī)院檢查，經(jīng)三維血管造影，確診為顱內(nèi)基底動脈和雙側(cè)椎動脈段“蛇形”梭形動脈瘤。這種動脈瘤不能手術(shù)根除，而且因為是“蛇形”，“血管轉(zhuǎn)流支架”介入治療難度大、風(fēng)險高，國內(nèi)外有成熟經(jīng)驗的醫(yī)院極少，完全治愈的案例更未見報導(dǎo)。對于此類動脈瘤，目前以保守治療為主。腦血管醫(yī)生們通常把這種動脈瘤稱為不可治愈的顱內(nèi)“不定時炸彈”。在云朵患病初期，她的未婚夫為她支付了部分檢查和治療費用。當(dāng)未婚夫的家人得知云朵病情的危險程度后，便阻止他繼續(xù)為云朵支付醫(yī)療費，并勸他與云朵解除婚約。未婚夫起初未接受家人的勸阻，但是未過多久就不再堅持了。云朵首先提出解除婚約并承諾退還彩禮，未婚夫和他的家人欣然同意。這幾天他們就要去民政局辦理離婚協(xié)議和退還彩禮協(xié)議。她們的婚禮也就半途而廢。由于云家在外省有不少關(guān)系較近的親戚朋友，所以云朵婚禮的部分請柬已經(jīng)發(fā)到外省的親朋手中。云家一時間不知如何委婉地收回請柬。

云朵姐姐在說完云朵的情況后，對我說：“我在你的微信中看到，朵兒好像更容易接受你的意見。我實在沒法子了，不然我也不會來找你。你勸勸朵兒不要退婚。我的父母都快挺不住了。而且朵兒還沒有自己的家庭。我和父母的關(guān)愛畢竟不同于夫妻間的感情。至少她應(yīng)該享受一下她的婚禮的幸福。你既然對朵兒好，你就該做為朵兒點什么吧？”她的眼圈濕潤了。

“我得回去想一下。”我平靜地說。

“什么？！這就是你應(yīng)該做的？你現(xiàn)在還坐得住？你現(xiàn)在還用想嗎？你也要逃避嗎？你也要撇下朵兒不管嗎？你給我看的你的微信中對朵兒的海誓山盟，就是真實的謊言嗎？你們男人就沒有一個能真正靠得住的嗎？我鬼迷心竅了，竟然還來求你這老騙子幫我勸朵兒！”云朵姐姐憤怒了，端起冷飲杯，紅著眼睛怒視著我。

我無聲的看著她。她把冷飲杯重重地墩在桌上，起身奪門而出。

第十八章 求簽

我回到家時，天還不是很晚。前妻和兒子散步歸來。終于完成了三年“牢獄般”初中學(xué)業(yè)的兒子，早已把能否進入高中的事拋在腦后。三年來，盡管我每天一個題接著一個題給兒子講解，兒子依舊一直是差等生中的差等生。每次收到學(xué)校各種考試的成績單時，我都會嚴(yán)厲地訓(xùn)斥兒子一番。我把兒子叫到身邊。兒子看到我的表情，預(yù)料到他將會再次受到疾風(fēng)驟雨般的訓(xùn)斥，小心翼翼的湊到我面前。我輕聲對兒子說：“你能給爸爸背誦你在上預(yù)初一補習(xí)班學(xué)的《誡子書》嗎？我們曾一起背誦來著。”

“能！”兒子如實重負(fù)，響亮地答道，接著大聲地背誦：

“《誡子書》-諸葛亮。夫君子之行，靜以養(yǎng)身，儉以養(yǎng)德。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yuǎn)。夫?qū)W須靜也，才須學(xué)也，非學(xué)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xué)。淫慢則不能勵精，險躁則不能治性。年與時馳，意與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窮廬，將復(fù)何及！”

“知道什么意思嗎？”

“如何學(xué)習(xí)和成才。”

“還有做人。我不苛求你若是能進入高中的學(xué)習(xí)成績，但是你要有好品德，守誠信，負(fù)責(zé)任，踐行諾言。你以后會知道做到這些比學(xué)習(xí)還難許多，你也會知道爸爸做得并不好。”我的眼中閃著淚光。

“爸爸你怎么了？”兒子感覺到了我的異樣。

“沒什么。”兒子的個頭快要超過我了，我抬高手才能撫摸到他的頭。我轉(zhuǎn)向前妻，接著說：“公司最多只能給我一天假，我們明天去城外的菩提寺求簽，然后去動物公園。”

前妻篤信佛教。對于到佛門凈地求簽，她卻突然反對。她像往常一樣挖苦我，說：“你兒子考的這么糟糕，你今天咋不喊了呢？平時拉你去大廟，你都不愿意去。難道今天佛光顯靈了？你兒子就考那點分，求啥簽都考不上一類高中。沒用，求如來佛祖也沒用！”

兒子的成績不理想，原本在意料之中，前妻卻把氣撒在我身上，而且說了這樣對佛祖大不敬的話。

“我們還是去一次吧。也許以后沒有機會了。”我小心翼翼的，想要展開話題，卻害怕惹惱了她。

“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你是要死了，還是想拋下我們娘們，去大廟當(dāng)和尚躲清靜，還是去找小三！看著你兒子學(xué)習(xí)三年，你就嫌累了。我天天在單位煙熏火燎地炒菜，回家累死累活地伺候你們，脖子疼，腰疼，還沒嫌累，你也不問一句，不幫一把。你還來喪氣勁了。你借你兒子的光了。你兒子不從寄宿學(xué)校回來念初中，你還指望這三年我給你洗衣服做飯？”

我不做聲了。我們的對話就要到第三句了，我再繼續(xù)，爭吵隨時可能爆發(fā)。她的確為了我和兒子付出了很多，可以不夸張地說她有恩于我。我的確愧對于她，更無法報答她，反而要繼續(xù)傷害她。但是即使有下輩子，我們也不可能平平靜靜的促膝談心。如果我現(xiàn)在把我的想法告訴她，廚房里的鍋碗瓢盆又要粉身碎骨了。

前妻見我又不做聲了，回到她的臥室，砰的一聲關(guān)上門。

第二天早上，前妻像往常一樣，給我和兒子做了早餐。早餐沒有一絲肉的蹤影。我和兒子互相看了一樣，都明白，前妻是不會放過去寺院的機會的。

菩提寺全稱“菩提法音寺”，坐落在動物公園的西南角。一條石板鋪成的林蔭道延伸至寺院的山門。山門有三座門，中間一座大門，稱作“空門”，兩邊各一座小門，東邊的稱作“無廂門”，西邊的稱作“無作門”。三座門總稱“三解脫門”，意味著踏過山門，人們便從紛擾迷惑的塵世得以解脫，進入四大皆空的無憂世界。進山門時要注意兩件事，一，尋常人不要從空門進入，否則會被寺內(nèi)的人認(rèn)為你不功高而傲慢;二，無論你年老體衰，還是肢體殘疾，都絕對不要踩三座門乃至寺內(nèi)所有門的門檻，否則會罪孽纏身。進入山門，是一座高大的觀音像。觀音站在蓮花臺上，俯視著蕓蕓眾生。觀音像東西兩側(cè)各有一座大香爐。香爐內(nèi)插滿各式的香燭，香煙繚繞。兩邊的香爐各有一排紅色的跪墊。觀音像的后面依次是天王殿、大雄寶殿、羅漢堂和藏經(jīng)樓。天王殿的東側(cè)為佳藍殿、祖師殿和藥師殿，西側(cè)為觀音殿、地藏殿和戒壇。

我和前妻去觀音殿各請了一盒簽。前妻焚香三枝，舉過頭頂，在觀音像前拜了三拜，把三枝香插入香爐，跪在拜墊上，五心朝天，向觀音頂禮膜拜，然后搖動簽盒，從盒中抽出一枝簽。我效仿前妻，焚香跪拜，只是動作沒有前妻那樣標(biāo)準(zhǔn)和虔誠。我抽了一枝簽。前妻向觀音殿后面的一間耳房走去。走了很遠(yuǎn)，見我沒有跟過來，轉(zhuǎn)身說：“快點吧，解簽的人多，得排隊。”

“你自己去吧，”我說，“我自己求的簽我自己解。”

“你做白日夢得了佛法了嗎？”前妻對我嗤之以鼻，悻悻的向耳房走去。

過了一段時間，前妻請僧人解了簽，興沖沖地跑回來，口中連說“大吉大利，菩薩保佑”。

我苦笑不語。兒子見前妻心情正好，急忙說：“我們該去動物公園了吧。”然后不等我們回答，就拽著我們兩人出了寺院的山門。

第十九章 卒子過河界

我與前妻和兒子在動物公園游玩了一天。在外面吃過晚飯后，我們?nèi)送现v的身軀回到家中。兒子爬上床就睡著了。前妻休息片刻，敞著臥室的門盤腿坐在床上，閉目口誦《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天還沒有完全黑。我不想睡去，于是在門廳換鞋想要出去。前妻從臥室的門內(nèi)輕聲問我：“走了一天了，你還要去哪里？”

“隨便走走。”我說。

前妻沒有像以往那樣不耐煩地數(shù)落我，只是嘆了口氣，繼續(xù)口誦佛經(jīng)。

出了家門，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任由雙腿自由行走。那雙腿竟然把我?guī)У搅嗽贫湓?jīng)工作的那家書法班。書法班已經(jīng)放學(xué)了，教室內(nèi)空空如也。兩位老者在接待廳內(nèi)一張桌子上下象棋，一位學(xué)生模樣的女孩在旁邊桌子上整理教材。那女孩見我走進門來，就客氣地問道：“你是要給孩子報名嗎？”

“我來下棋，”我不精通象棋，于是補充道：“來觀棋。”

“沒見過你來過。”失去了一次提成機會，女孩有些失望。

“三年前吧，來過一次。” 我來到兩位老者身邊，搬了把椅子坐下來。

兩位老者中的一位還是當(dāng)年的那個人——他戴著鑲著厚厚凸透鏡片的眼鏡，雙眉濃密而潔白，身穿一件灰藍色直領(lǐng)對襟式短褙子，對襟中間一排布盤扣，左腕上帶著一串棕色油光的佛珠。與當(dāng)年不同的是，那老者已經(jīng)不再那樣精神矍鑠。那老者聽到我的話，停止思考棋局，把眼鏡推到白眉之上，看了我半天，又把眼鏡拉回到眼前，搖搖頭，對我說：“老弟，你還是又來了。”

“你還記得我？”我有些驚異。

“我總是記住那些不該記住的事情。”老者一面與我交談，一面對弈。

“你一眼就看出來我與……的關(guān)系？！”

“老眼昏花了，不如以前了。”

“我們是不是很特別？”

“是另類。”

“不應(yīng)該嗎？”

“這世界上沒有絕對，一切都是相對的。你來這里干什么？”

“不知道。”

“有時不知道要比知道好啊。”

我沉默了，環(huán)顧接待廳。

“這里現(xiàn)在還是與當(dāng)年一樣，沒有變化。”老者繼續(xù)話題。

“物是人非。”我脫口嘆道。

“老弟，你這個人太執(zhí)著了。”老者也嘆了一口氣。

“人生就是一盤棋，不執(zhí)著就得不到你想要的勝利。”

“該放下的就放下吧。”

“已經(jīng)放下了，但是現(xiàn)在需要重新拾起。”

“你不怕被將死嗎？”

“怕，但是我必須做。”

“老弟，你已經(jīng)知道你為什么要來這里了。”老者停下棋，從腕上退下佛珠，拇指掐捻佛珠，默念無聲，然后說：“你來幫我參謀一下我的下一步棋該怎么走。”

我向棋盤看去，老者的一個卒在已經(jīng)在河界上。我推著卒沿著棋盤滑行，越過了河界，把卒徑直推進了九宮，停在了帥的面前。

與老者對弈的人立刻惱了，嚷道：“你下過象棋嗎？卒子一次只能走一步！”

“今天是我必須邁出這一步的時候了。”我對那人說，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你這人瘋了吧？”那人起身手指我的背影。

白眉老者把那人按到椅子上，對他說：“就由他去吧……”

第二十章 太陽出來了

雨后的清晨，太陽出來了。陽光掃去陰霾，整個世界明亮亮的。

樹葉被雨水洗的鮮綠，又被陽光鍍上了一層金色的膜，在微風(fēng)吹拂中，沙沙作響地?fù)u曳著輕薄的身姿，如同湖面上泛起的粼粼波光。小鳥站在枝頭，豎起全身的羽毛，把羽毛脹成一個圓滾滾的球體。那球體抖動，甩盡羽毛表面的雨水。接著小鳥用它那纖細(xì)的喙一遍遍梳理羽毛。然后小鳥面向陽光，啁啾鳴唱，用它們的語言和辭藻歌唱賦予一切生物生命的雨水和陽光。綠茵茵的草坪上，細(xì)嫩的小草的葉間掛著晶瑩剔透的雨珠，如同掛在經(jīng)歷暴雨，初見彩虹的多情少女腮邊，那顆喜極而泣的閃光的淚滴。微風(fēng)輕輕地吹過，絲絲的，暖暖的，綿綿的，在無意間吹去步履匆匆的路人心間沉積的那層看不見的塵埃。

我來到地鐵1號線中心樞紐站1號進站口。云朵姐姐已經(jīng)等在進站口的門前。昨天，我給云朵姐姐發(fā)短信告訴她，我同意幫助她勸阻云朵與未婚夫辦理離婚手續(xù)。在短信交流的過程中，我終于知道了云朵姐姐的姓名——云彩。

云彩見到我，第一句話就與我約法三章：一、注意言語，不要刺激云朵，不能使云朵生氣或傷心。二、不能說勸阻云朵與未婚夫辦理離婚手續(xù)之外的任何廢話。三、在這次見面后，永遠(yuǎn)不許我再去見云朵。

“你要是做不到的話，我就去你家里找你老婆鬧個雞犬不寧！”云彩還有些不放心，最后狠狠地告誡我。

“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我說，“我早已經(jīng)離婚了。我和我的前任一直是無接觸同居，不然我就不會追求云朵。”

云彩輕蔑的“哼”了一聲，用眼睛刀子般剜了我一下，指著進站口的扶梯說：“我們?nèi)プ罔F。”

云彩把我?guī)У揭凰鶎W(xué)校旁邊的一條小街上，在一家門面較小的培訓(xùn)班前停下了腳步。我們的目的地到了。培訓(xùn)班門面的裝修很簡單，只有一塊牌匾，匾上有“洮硯閣書法培訓(xùn)班”幾個霓虹燈字。我不解的問：“我們不是去醫(yī)院嗎？”

“朵兒出院了。”云彩又用眼睛刀子般剜了我一下，“醫(yī)生拿她的病沒辦法。她的病只能邊吃藥邊養(yǎng)。她放心不下自己剛開辦的培訓(xùn)班，一出院就回到培訓(xùn)班里住下了。我們勸她回家休養(yǎng)，她也不聽。”

我們進入培訓(xùn)班。培訓(xùn)班是由一套三居室的民房改建成的：一進門的居室是接待廳，廳內(nèi)有兩張長椅和一張小辦公桌;接待廳右邊是教室，一位教師正在給幾個小學(xué)生模樣的孩子講授書法，接待廳左邊是一間寢室;寢室的邊上是一間衛(wèi)生間。一位與我年齡相仿、清瘦的男人，正在用拖把擦著接待廳的地面。那人見到云彩，停下來，笑著說：“大閨女來了。”

“爸，你又是開滴滴車順道給你老閨女擦地來了。” 云彩有些嫉妒的說，“你怎么不順道給你大閨女家擦擦地呢？”

那人是云彩的父親。云父說：“大閨女又吃老閨女的醋了。你妹妹現(xiàn)在身體不好，我們得讓她少操心受累……” 他有些語噎，搖搖頭，繼續(xù)擦起了地。

“你老閨女呢？”云彩岔開話題，以免父親更難過。

“一大早就出去了。”

云父的話音剛落，云朵走進門來。

云朵看見我，略有些吃驚。她同時看到了她的父親和姐姐。她更加驚慌失措。她急急的對父親說：“爸，你擦完地就去開車吧。我和這位家長和姐姐說一下報培訓(xùn)班的事。”說完，她一下子拉起云彩的胳膊，把她拉進了寢室內(nèi)，然后對我說：“請您也快進來吧。”

云父仍在擦著地。

我進入寢室。云朵迅速關(guān)上門，鎖上門，并向我與云彩揮了揮手，示意我們?nèi)ルx門更遠(yuǎn)的窗前，然后無力坐到床邊，背向著我們，說：“您來了。”

我沒有作聲。

云朵繼續(xù)說：“姐，是你把他帶來的吧？你把我的事都告訴他了？”

云彩急忙解釋：“朵兒別誤會，我把他帶來，是想讓他跟你說說你結(jié)婚的事。”

“我們剛才去的民政局，”云朵說，“把離婚手續(xù)辦完了。”

“朵兒！你！……”云彩大驚失色，“喜宴的請柬都發(fā)出去了，你讓爸媽怎么辦！”

“我會把事情和親戚們說明白。不會讓云家沒有顏面。”云朵說。

“妹妹，你……”云彩全身顫抖。她見事情已經(jīng)無法挽回，轉(zhuǎn)向我，厲聲說：“這里沒你的事了，你走吧，以后別再來。”

我向門前走去，在走到云朵身邊時，停下來，對云朵說：“請你站起來。”

云朵把身體轉(zhuǎn)向另一側(cè)，不讓我看她的臉。

“請你站起來。”我再次說。

“我的心中已經(jīng)沒有任何人了。”云朵沒有動作，“我想一個人安靜的生活，安靜的離開。”

“你要離開，經(jīng)過我的允許了嗎？”我的語氣從未有過如此強勢。

“是上天的安排。”

“這次，我不再任由上天來安排。”我俯下身，從后面握住她的雙肩。她沒有掙脫，慢慢站起來，忽然轉(zhuǎn)身面對我，說：“您還來干什么？您還要對我說什么？我不要聽！”

“千言萬語已經(jīng)說盡。”我說，“是該向你履行我心中對你的承諾了。”

“我不再愛你了，你的承諾我更不要！”

“你愛不愛我，都不重要了，”我遲疑了一下，“我們結(jié)婚吧，正好你有一場婚禮。”

“我不要！”

“由不得你！我現(xiàn)在是個山大王，我是來搶婚的，要你做我的壓寨夫人。”

“不要和我開玩笑了。”

“你必須嫁給我。”

“我不能！”

“不能連累我嗎？你錯了，是我使你愛過我的。你的愛那樣純真，即使是短短的一瞬，我也要你永遠(yuǎn)陪在我身邊。”

“我沒有那個福氣了。”云朵搖著頭，向門口退去，想要逃走。

“這次你是逃不掉的！”

我拉住云朵的手。云朵掙扎著。我惟恐她瘦小的身體被拉拽摔倒，于是把她整個人抱了起來，向門口走去。

“放下我！”云朵掙扎著，叫喊著。

“放下我妹妹！你這個瘋子！”云彩沖到我前面，手中已多了一把掃帚。她揮起掃帚向我劈來。

我側(cè)身用手臂擋住了掃帚。掃帚彈了回去。云彩見擋不住我，于是打開門，向門外尖聲呼喊：“爸呀，快來呀，這個瘋子要搶走朵兒！快呀！我攔不住他！”

云父聞聲闖進門來，手里握著拖把。他看到我抱著云朵，于是用拖把指著我，吼道：“放下我老閨女！”

我沒有聽從他的命令。

“放下我！”云朵掙扎著，用一只手連續(xù)的捶著我的肩，“爸呀，救我！”

云父腳踩拖把頭，把拖把桿拔了出來，向我揮起拖把桿，突然停在半空中。他擔(dān)心正面擊打會傷到云朵，于是旋風(fēng)般轉(zhuǎn)身繞到我身后，揮起拖把桿，猛劈下來。拖把桿劃破空氣，“嗖”的一聲抽在我的背上。我的背上“啪”的響了一聲。我的五臟六腑震動了一下。

“放下我老閨女！”云父繼續(xù)吼道，見我無動于衷，于是把拖把桿第二次向我劈來。

我的五臟六腑翻滾起來。

云父第三次把拖把桿向我劈來。

一縷鮮血從我的嘴角流下來。我眼前的影像逐漸模糊，耳中的聲音逐漸微弱，我的呼吸變得沉重，我的靈魂炊煙般溢出我的軀體，我的軀體一點點變冷。我逐漸步入一個黑暗、靜寂和冰冷的世界。在我即將與這個世界融為一體時，我聽到了一聲呼喊：“爸呀，別打他了！我嫁給他！我嫁給他！”接著一雙熱唇吻在了我冰冷的臉頰，兩行滾燙的淚水流淌在我的臉頰之上。那雙唇和那兩行淚水的熱量一波波傳入我的身體、我的血管，正在凝固的血液瞬間沸騰。我猛然逃離了那個世界。我眼前的影像重新清晰起來——云朵在我的懷中久久的吻著我的臉頰，她的淚水在我的臉頰之上洶涌流淌。

我把云朵抱得更緊，更緊。她熔化在我的懷中。（完）

作者簡介：艾朵，1973年3月，男，漢，吉林長春，大專，中級工程師，機械工程師

（作者單位：吉林省長春市長瑞汽車沖壓件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