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娥子老師

曾令蕃

說來慚愧，我初三年級的數學老師，班主任竟然是我同村同齡的紅娥子。細算起來我還比她大兩個月。

我們村的人都叫她紅娥子，她當老師后村里的人自然就叫她紅娥子老師了。

紅娥子她爹是解放初期我們的第一位大學生。大學畢業后分配在海口工作。紅娥子她娘是南下解放軍的后代，原籍東北，是個高個子皮膚白凈的美女。紅娥子像她爹，小個子，但容貌姣好像她娘。這是個嬌小的美人。村里的老人叫她紅娥子，大概因為她個小貌美吧，才在她名字后面加個“子”字。這倪稱一經傳開就代替了名字。小時候每年寒暑假，紅娥子和她弟弟都回鄉下老家過。那時他爺爺奶奶都還健在。她雖然出生在城市，生活在城市，但畢竟在農村生活過的次數多，時間累積起來也不短，跟我們農村孩子一樣野。我們一起上山放牛、摘野果、搗鳥窩，下水游泳摸魚，下地種菜摘豆，插秧、割稻，割草喂鵝、喂豬，樣樣經歷。農村生活積累多了，她儼然一個農村娃。每每假期結束，她人瘦一圈，皮膚也黑了，但人變結實了，看得爺爺奶奶心疼，可是他爹他娘高興。

紅娥子秉承她爹的基因，少年早惠，五歲入學，成績優異，年年升級，有時還躍級。初一那年參加中考，還名列全市前茅。高中，她又躍一級，讀了高一就躍進高三，高考時進入華南師范大學少年班。時間過得飛快，她畢業了，走上講臺了。

小時候，紅娥子經常輔導我們學習，她懂得真多，作為玩伴，她和我們同玩同樂。學習文化知識她可是領前我們很遠很遠，可以做我們的老師。我們小學五年級，她已經讀高中了。

時間過得真快，童年那些趣事還清晰如昨天，轉眼我們也初三了。我們班里有十九歲的小伙子大姑娘。那時很多農村孩子八九歲才入學，中間還要留級，年齡大的不少。

初三快回學時，聽說要調新老師來教我們。我們盼著。開學笫一天新老師走進教室，全班立即靜寂無聲，繼而笑聲，議論聲像洪水瀑發不能控制。校長介紹新老師之前，很多同學誤認為這是轉學來的新同學。新老師就是紅娥子，十七歲，因為個小皮膚細嫩，更像十五六歲女生。

初三乙班四十六人，其中我們龍溪村五人。我們幾個既吃驚又羞愧。往后是叫她紅娥子呢？還是叫老師？紅俄子用目光掃視幾圈整個教室，看見我們，目光留在我們臉上幾秒鐘并且對我們親切地微笑。那微笑于她是關愛，于我們可是羞愧。

當紅娥子老師開口說話，波濤一樣洶涌的哄動立即自我平息。因為紅娥子老師精彩的自我介紹征服了每一顆心。

我們鎮中學初三年級只有兩個班——甲班和乙班。甲班的學生成績好，乙班是成績差紀律也差的班級。那一屆初三我們村有三男二女五個人，都在乙班，也就是說我們村的學生笨。我們都和紅娥子老師同歲。

自從來了紅娥子老師，夠把我們羞愧的。在村子里，大人們笑話我們是笨蛋，同年生，一起玩，人家當老師了，你們幾個卻在人家門下當學生。你這書是怎么讀的。在學校，同年級的同學經常說我們，怎么同一個村子，聰明的那么聰明，笨蛋的那么笨蛋。天天在一起，同學的嘲笑，更是羞得我們無地自容。雖然他們也跟我們一樣大齡，有幾個還比我們大一歲呢！說我們笨，怎就忘了笨的也是他們。不就因為我們跟紅娥子老師同村嗎？

真的不好怎樣表達我們那時的感受。紅娥子老師好像看透我們的心，課后和周末總是主動親近我們。她總想像小時候一樣跟我們一起玩，不分什么師生界限。可是我們做不到，都覺得別扭。紅娥子老師就狠狠地批評我們。我們只有拼命地學習來掩蓋我們的羞愧。

說來也怪，人的智慧的爆發力到底有多大，連自己也無法知道。初三那年，我們村五位同學是在羞辱和嘲笑中發奮努力的，當然也離不開紅娥子老師高超的教學水平。記得第一學期的段考，乙班的成績可以說是突飛猛進，尤其紅娥子老師教的數學科，平均分快超過甲班了。向來自以為是自負傲物的季老師總是認為自己是竹林中學數學科老大，可是那年，在成績面前不敢再放大話了。他做夢也沒想到這個稚嫩的小姑娘這么厲害！甲班的學生和家長不少要求到乙班讀書。紅娥子老師堅決不同意。那樣的話季老師的面子就傷害大了。

那一年中考，是竹林中學有史以來最好的一年。乙班考上中師的人數比甲班還要多一個。更難得的是，我們村的五位同學，本來成績平平的，因為特殊原因，重重壓力，我們忍辱負重，出奇的發奮，成績直線上升，五個人都考上中師。轉眼三年過去，我們都踏上講臺，成為光榮的人民教師。是紅娥子老師改變了我們的命運，論我們當初的水平，我們只夠資格讀完初中便返鄉務農。

我常常思考一個問題，我們的老師和家長，如果有什么好辦法激發孩子們、超越極限地爆發出自己的潛力，像鐵板釘釘一樣下狠勁，對知識發起攻堅戰，成為學習的尖子是不難的，關鍵是找不到方法。更關鍵的是我們的學生愿不愿意這樣做。

紅娥子老師少年早慧，十分聰明，讀書，她是成功的。可是天妒英才，她的人生是不幸的。那年海南建省，人才緊缺。紅娥子老師在鄉鎮中學是大材小用。省教育廳要調紅娥子老師到師范大學任教，為我省教師隊伍培養人才。紅娥子老師說無論如何要等她跟班教這屆初三出去才走。

就在那年的夏天一個下午，放學了，紅娥子老師在南渡江岸邊散步。這是她的習慣，一直以來，她每天下午都這樣。她不但散步，還隨身帶著書本，走累了就停下來看上幾頁，對于一個愛讀書的人，這是多么過癮的事啊！她是數學老師，同時也愛好文學，寫得一手好詩，且已有詩作發表。當她沉迷眼前的山光水色時，忽然，江邊傳來了驚叫聲。不用想，有人溺水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飛奔向人聲噪叫處。原來是他班的幾位男生到江中洗澡。那段時間，經常下大雨，江水深，那時的農村孩子普遍懂水性，但防溺水意識不強。本來，同學們只在淺水處洗澡。一位叫李傳軍的游泳興起，竟不顧同學勸說，往江心游去。游著游著，同學們見他漸漸下沉便驚叫起來，便把紅娥子老師引來。李傳軍水性好，但那段時間雙腿經常抽筋，顯然，他是因為這樣而溺水的。

紅娥子老師奮不顧身地向溺水者游去。很快地紅娥子老師游到那里，她時而潛入水中，時而浮上來觀察，尋找溺水者的位置。不一會，水面上出現時浮時沉的現象，好像有人在水下與她搏斗。紅娥子老師的水性是很好的啊！為什么出現這種情況。同學們的驚叫聲更大更急了。驚動了渡口那邊的放船人。木船開過來了。紅娥子老師已經下沉，看不到搏斗的跡象。漸漸地看見那位落水的男生光溜溜的身體，他懷中好像抱著什么？他抱著的是紅娥子老師，準確地說是紅娥子老師的尸體，之前，紅娥子老師力挺著他，他才不至于死亡。

當時的目擊者這樣說，而且很快地傳遍了全鎮。我們不明白為什么是這樣。不是紅娥子老師救人嗎？怎么反被溺水者抱著，好像人家救她？大人們說，凡是水中救人，最懼被救者力氣比自己大，要特別注意，別讓落水者的手來拉你抓你，因為求生的欲望強烈，他使出所有的力氣來纏你抱你。一旦抱到你，必定往死里卡。紅娥子老師是被她那落水的學生抱住卡死的。她那么嬌小，那陣的“搏斗”，她哪有勁贏得了那位強壯的男生。

紅娥子老師舍己而救人，她若不死，真是前途無量。她的死著實讓我們悲痛。我們深切地懷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