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娟
摘 要:胡適先生白話文學革命的理論構建和親身實踐,拉開了中國文學轉型的大幕。作為“五四運動”的先行者,他能夠為似乎窮途末路的中國文學把準脈,或許與他留學美國七年所接受的歐美思想尤其是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但丁的俗語觀的影響,從而找準了語言這個至為關鍵的環節有關。分析胡適的思想淵源,有助于重新審視白話文運動的本質:語言不僅是一種文學的工具,更是思維方式和思想本身,語言就是思想的本體;從這個意義上說,胡適所倡導的現代白話文運動,徹底推動了中國思想文化的變革,也是中國現代文化轉型的關鍵一環。
關鍵詞:胡適的“白話文運動”;美國體驗;但丁的俗語觀;語言本體論
“五四”文學領袖胡適先生曾提出“一部中國文學史只是一部文字形式(工具)新陳代謝的歷史……工具僵化了,必須另換新的、活的:這就是‘文學革命”。從此中國文學轟轟烈烈的革命開始了。而胡適之所以能夠為中國文學把準脈,或許源于他留美七年所接受的歐美思想的影響。七年中,經過兩百年持續發展的資本主義社會——美國,在這個求知若渴的中國學生眼里是民主的、自由的,理性高度發達,制度高度成熟,人民也穩重獨立自由,由此胡適形成了一種著眼于下層民眾的民主主義文學思想,認為一國之進步在于人民之民主與自由,而人民之民主與自由,有賴于文學文字的普及,“文學在今日不當為少數人之私產,而當以能普及最大多數之國人為一大能事”。
胡適在此期間便較早地關注作為歐洲文藝復興發源地的意大利文學,并從但丁的俗語觀中得到啟發,從而形成自己文體理論的白話文學語言觀。但丁,作為意大利文藝復興的先驅和意大利文學的奠基人,不僅以《神曲》奠定了他文壇巨人的地位,而且在理論上大力倡導俗語,號召人們拋棄僵化的、與日常生活脫節的拉丁文,要求在俗語的基礎上建立統一的意大利語。他的《論俗語》和《饗宴篇》,有力地論證了俗語的作用和地位,對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乃至歐洲文學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
二十世紀初中國的語言現實又與文藝復興前夕意大利的情形極為相似。遠在美國的胡適,以極為睿智的思維和敏感的眼光,意識到了二者間的相通處和暗合點,決心在中國成就但丁一樣的偉業,在中國掀起一場波瀾壯闊的現代白話文運動,迎來中國的文藝復興。在胡適看來,歐洲中古時期的作家使用的拉丁文,也正如中國的文言文一樣,是“死文字”,它們在意大利和中國只能桎棝人們的思想和情感,產生一些豪無價值的“死文學”,由但丁所創造的俗語新文學,才是真正的文學,是“活的文學”。胡適說:“歐洲中古時,各國皆有俚,而以拉丁文為文言,凡著作書籍皆用之,如吾國之以文言著書也其后意大利有但丁(Dante)諸文豪,始以其國俚語著作……如今日歐洲諸國之文學,在當日皆為俚語。迨諸文豪興,始以‘活文學代拉丁之死文學。”
至此,在白話文與文言文的關系與作用的白話文學語言觀上,正是但丁使胡適最終厘清了白話文學語言觀的理論依據和史學依據,并由此構勒出二十世紀中國現代文學大廈的基本圖式。更為重要的是,胡適從意大利文學由拉丁文向俗語變化的軌跡中,從意大利、歐洲文藝復興的巨大實績中,意識到了語言的力量。在胡適看來,語言的解放,不僅是形式的解放,更是思想的解放,是思維方式的解放。《談新詩》:“這一次中國文學的革命運動,也是先要求語言文字和文體的解放。新文學的語言是白話的,新文學的文體是自由、不拘格律的。初看起來,這都是‘文的形式一方面的問題,算不得重要。卻不知道形式和內容有密切的關系。形式上的束縛,使精神不能自由發展,使良好的內容不能充分表現。若想有一種新內容和新精神,不能不先打破那些束縛精神的枷鎖鐐銬。因此,中國近年的新詩運動可算得是一種‘詩體的大解放。因為有這一層詩體的解放,所以豐富的材料,精密的觀察,高深的理想,復雜的感情,方才能跑到詩里去”。
費正清評價胡適:“決心把中國文字改成日常說話用的白話文。歐洲人在文藝復興時期就做了這件事,把拉丁文分開,發展了意大利文、法文、德文和英文,作為各國的民族語文。這一種‘文化革命早應該在中國實行,這不僅為了創造一種使普通人能看得懂的文字也是為了使中國文字成為現代思想的表達工具。”
過去一直認為胡適倡導的現代白話文運動只是一場語言工具運動,一場文學形式革命,與思想革命沒有關聯;一百年后的今天,現代語言學和文學的發展使人們逐步認識到語言是思想的本體,人的語言過程即是思想的過程,人類的世界本質上就是一個語言的世界。從事語言的過程,實際上就是一種力圖獲得思想和情緒以及表達這種思想和情緒的過程。文學的本質就是人們把思想或情緒的感受,通過語言這一獨特的載體加以創造固定的結果,是對人類的存在及情感觀照的感性化、個性化和審美化的描述。若我們能以這樣一種新的語言本體觀的眼光來重新觀照胡適的白話文學語言觀,便可認識到,它并不僅僅是單純的語言工具的革命,或文學形式的革命,更是思維方式的革命,是深層面的思想運動。從這一視角來看,“五四”文學革命正是通過現代白話語言系統的確定來實現的。
表面上看來,語言雖然是表情達意的工具和手段,但本質上,它是作家思維方式、思想內容的外在呈現,文學的存在首先是一種語言實體的存在,語言是思想的外殼和物質材料,是文學存在的基礎,也是文學的終極目的。它正處于人類精神活動的中心位置,甚至可以說,語言本身就是一種精神實體,是“理性思維的符號形式”(蘇珊·朗格《情感與形式》)。通過語言可以打通人類思想領域和心靈世界,并改變人類的思維方式。
由此反觀胡適倡導的現代白話文運動,它改變了整個中華民族的思維方式,推動了中國思想文化的徹底變革,成為了中國現代文化轉型至為關鍵的一環。周策縱曾經指出:“從‘五四時代起,白話不但在文學上成了正宗,對中國人的思想言行都有巨大的影響。在某些方面看來,也可以說是中國歷史的一個分水嶺;這無疑是胡適對中國文化的最大貢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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