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彩云 姜楠



摘要:財政分權對微觀企業生產活動的影響是備受關注且需要實證驗證的問題。基于2001-2007年《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中國企業專利申請數據庫》和《中國城市統計年鑒》中關于財政分權、企業研發創新、政府補貼等指標的數據,本文考察了財政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并通過政府補貼和企業利潤分析其影響機制。實證分析表明:財政支出分權抑制了企業研發創新,而財政收入分權促進了企業研發創新;二者都通過政府補貼對企業研發創新產生正向影響,通過企業利潤對企業研發創新產生負向影響;對企業研發創新而言,財政支出分權主要通過企業利潤發揮負向作用,而財政收入分權主要通過政府補貼發揮積極作用。這一實證結果表明,簡政放權過程中如何通過合理的機制設計來激發企業創新仍然是需要考慮的問題。
關鍵詞:財政分權;企業研發創新;政府補貼;企業利潤
一、引言
一國的生產要素稟賦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在不同發展階段,要素比較優勢不同。隨著經濟發展水平不斷提高,勞動力、土地等生產要素的比較優勢也將發生變化,而高投入、高消耗的粗放型發展方式也將難以為繼。根據熊彼特關于經濟增長的論述,通過創新對生產要素的重新組合,可以突破勞動力、土地等要素投入帶動的約束(熊彼特,2015),從中足見創新驅動發展的必要性。當前,中國正處在轉變發展方式、優化經濟結構、轉換增長動力的攻關期。必須加快建設創新型國家,深化科技體制改革,建立以企業為主體、市場為導向、產學研深度融合的技術創新體系(習近平,2017)。在這一體系中,微觀企業作為創新的主體,其創新行為必然受到地方政府一系列制度安排的影響。例如,地方政府能夠通過財政補貼等行為激勵企業從事技術研發活動,而財政分權又會影響財政補貼的數量和用途,故財政分權影響企業創新是合乎邏輯的(臺航等,2018)。具體來說,財政分權不僅通過企業補貼直接影響企業研發創新,還通過影響利潤最大化企業的生產決策間接影響研發創新。因此,于構建創新體系而言,發揮中國財政分權的優勢來激勵企業研發創新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從諸多學者對中國財政分權變革的分析中可以發現,由最初的“分灶吃飯”起步,財政和稅收領域分別歷經包干制與分稅制后,已經初步建立起以分稅制為核心的財政分權體制(劉卓珺,2009)。具體而言,自改革開放以來,財稅體制發生了兩次重大改革,一是20世紀80年代中期推行的財政承包制改革,二是1994年實行的分稅制改革,兩次改革分別代表了兩種不同的財政分權模式:財政承包制是基于財政收入的結果進行分配和管理,而分稅制則是以財政收入來源為基礎的源頭性分配。雖然中國正加快推進各項財稅體制改革,但迄今為止仍在延續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財稅分權的政策框架。眾多研究認為,這一典型的中國式財政分權制度導致地方政府間為了滿足自身支出需求相互競爭,從根本上改變了政府間的激勵結構,從而對經濟增長形成巨大的推動力,成為實現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重要原因(Zhang和Zou,1998;張晏和龔六堂,2005)。與此同時,各級政府圍繞財政分權而進行的一系列策略性行動間接影響到公共服務提供。然而,既有研究多集中于財政分權對經濟增長和公共服務的影響,直接涉及財政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影響的研究較少,關于財政分權對微觀企業研發創新影響機制的研究更是微乎其微。那么,財政分權是否影響微觀企業的研發創新?回答這一問題繼而明確分權對微觀企業生產活動的影響,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這是本文的創新點之一。
另外,本文的另一創新點在于財政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機制研究,其影響機制可以分為三個視角:從財政支出分權角度看,第一,地方政府支出權的增加使其有能力給予企業更多補貼,以減少企業生產成本,進而激勵企業研發創新;第二,財政支出分權所形成的競爭機制使得地方政府更偏好于經濟增長見效快的領域,而地方政府財政支出自主權的增大強化了這種影響,從而忽略了投資回報周期較長的研發創新;第三,政府補貼屬于政府投資,可能擠出企業的研發創新投資,不利于企業研發創新。從財政收入分權角度看,第一,財政收入分權的增加使政府有更充分的財源用于補貼企業,從而降低企業生產成本,增加研發創新投入,這成為企業研發創新的重要條件;第二,獲得財政收入的經濟激勵使地方政府在招商引資時,以增加利潤和稅收為導向,而不是以研發創新為導向,可能不利于企業研發創新;第三,雖然財政收入分成提高能夠使地方政府有更多財力提供給企業補貼,然而,作為一種社會性投資,政府補貼可能對企業研發創新支出產生“擠出效應”,不利于研發創新。機制梳理和實證驗證既能夠豐富相關的理論研究,也具有一定的政策內涵。
本文分為以下幾部分論證研究主題:第二部分為文獻梳理和理論機制,通過梳理以往文獻和相關理論,闡明財政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第三部分是主要指標和計量模型的選擇,根據理論機制,選擇量化指標來衡量財政分權和企業研發創新,并選擇合理的計量模型對變量進行回歸,為因果關系推斷提供基礎;第四部分是實證結果解釋,通過分析計量回歸結果,旨在明確財政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結果及其機制;最后一部分是結論及啟示,根據以上研究結果凝練主要結論,以此為基礎,對后續相關研究及政策制定提供一定的啟示。
二、文獻評述及理論機制
基于本文研究主題,可將既有相關研究分為三部分,借此分析財政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機制:財政分權體制下地方政府的發展目標、財政分權體制下政府的創新行為、財政分權體制下企業的研發創新行為。
(一)文獻述評
1.財政分權體制下地方政府的發展目標
以Tiebout(1956)、Oates(1972)等為代表的第一代財政分權理論認為,財政分權下的地方政府競爭能激勵地方政府提升公共品供給效率,部分學者采用Tiebout模型刻畫地方政府為爭奪有限資源從而根據競爭對象行為制定本地區政策,已有相關研究證明,地方政府為吸引要素流入,通過財政支出展開競爭(Baicker,2005)。以環境治理為例,給予地方政府更多的事權能夠使環境治理更有效率,利于環境規制強度提升(Millimet,2003),即適度的財政分權有利于提高地方政府實現公共品的供給效率(陳詩一和張軍,2008)。第二代財政分權理論更加注重不同經濟主體間的委托代理關系以及相應的激勵機制,以此促進社會福利最大化(劉曉路,2007)。以錢穎一等為代表的學者認為中國地方政府的強激勵有兩個基本原因:一是行政分權,中央政府將部分經濟管理的權力下放到地方,使地方政府擁有相對自主的經濟決策權;二是財政分權,中央把財權下放到地方,實施財政包干合同,使得地方可以與中央分享財政收入。行政分權和財政分權帶來的財政(收入)激勵(Qia和Weingast,1997;Qian和Roland,1998)對地方政府形成的經濟激勵機制,被稱為“中國特色的聯邦主義”。基于第一代和第二代財政分權理論,周黎安(2007)基于中國實際進一步提出了“晉升錦標賽”理論,認為政治上的集權以及一個可排位的政績考核指標會激勵地方政府展開“晉升錦標賽”。“晉升錦標賽”得以進行的前提不僅包括政治上的集權,行政上、財政上的分權,同時還必須具有易于衡量的指標。當地方政府面臨著較為顯性的以經濟績效為晉升考核標準的激勵機制時,就會圍繞相對績效標尺下的政治晉升機會展開激烈競爭(Maskin等,2000)。
2.財政分權體制下政府的創新行為
財政分權體制下,地方政府在追求經濟發展目標的過程中,對創新的投入成為重要的中介措施。以此為背景,部分學者分析了政府的創新投入和干預行為。一方面,有學者認為財政分權可以刺激地方政府提高科技投入進而有利于技術創新。周克清等(2011)認為科技創新實際上具有經濟性公共物品的屬性,財政分權能夠提高地方政府的科技投入水平。另一方面,如“諾斯悖論”所指出的,政府出于自身考慮可能為增加短期財政收入而采取損害長期社會經濟發展的措施,從而使得短期財政目標偏離長期社會目標。在財政分權和基于GDP增長的晉升考核體制下,地方政府會更加傾向短期的經濟發展目標,更加注重能夠在短期內提升GDP的投資,相對忽視投入周期長見效慢的研發創新,造成研發財政投入相對不足的現象(解維敏,2012)。這一理論得到了部分學者的證實,傅勇和張晏(2007)也指出中國的財政分權以及基于政績考核的政府競爭,造成了地方政府公共支出結構“重基本建設、輕人力資本投資和公共服務”的明顯扭曲。這種抑制作用無論是省級還是城市層面都存在(張梁梁等,2016)。
3.財政分權體制下企業的研發創新行為
地方政府所追求經濟增長目標的實現,很大程度上依賴當地企業,這使得地方政府試圖通過補貼等政策手段引導地方企業的生產活動。相對應地,企業研發創新水平不僅受自發力量的驅動,也受到財政分權體制的影響,這就導致財政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產生影響。雖然既有研究中關于財政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分析較少,但基本形成了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政府為了促進地區經濟發展,會保持持續穩定的財政科技投入,因而可激勵企業加強科研投入的力度;另一種觀點則認為分權體制下政府干預企業研發創新決策反而造成投入扭曲或創新不足。
李思慧和趙曙東(2012)提出并驗證了政府財政激勵可以通過創新成本節約與創新能力的增強而促使企業增加創新投入。臺航等(2018)認為財政分權程度的提高會促使地方政府增加生產性公共服務的供給,將提高企業技術創新的邊際生產率,進而激勵企業加大研發活動投資。顧元媛和沈坤榮(2012)的分析結果表明,在以GDP為考核標準的影響下,地方政府更偏向于能短期內產生經濟績效的投資領域,從而相應縮減了對企業的研發補貼,不利于企業研發創新。基于對區域技術創新效率的測算,劉丙泉等(2018)分析認為,技術創新各階段效率存在顯著的累積效應,財政分權不利于成果產出效率及技術創新整體效率的提升。
4.文獻評述
總體來看,既有研究的共同關注點在于財政分權如何通過影響政府的發展目標來影響企業研發創新,這一目標可能是經濟增長,也可能是公共服務供給。因此,關于財政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影響的研究形成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一是財政分權使地方政府具有經濟激勵和管理經濟的權力,這使得政府專注于短期內獲得經濟收益的項目,而企業研發創新見效較慢且周期長,因此政府不傾向于支持企業研發創新;與之相反,財政分權也使地方政府具有更大的財政權力和資金能力支持企業研發創新。這兩方面從理論上體現了企業利潤和政府補貼這兩個傳導機制,以往研究雖然很豐富,但是對此鮮少涉及。具體而言:第一,關于財政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機制,尤其是起作用的中介變量,以往研究并未進行深入研究,因此,在理論機制部分,本文將以政府補貼和企業利潤為中介變量,分析財政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機制。第二,結合現實及以往研究,財政分權可以進一步細分為財政收入分權與財政支出分權兩個維度,兩者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機制是不同的。因此,在實證研究時,要將兩者的影響機制分開討論,這是以往研究較少涉及的。
(二)理論機制
本部分地地方政府的發展目標為起點,主要從政府補貼和企業利潤兩個角度來探討財政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機制。
1.地方政府的發展目標
地方政府的定位決定了其發展目標和政策工具的選擇。第一,政府具有“社會人”這一角色,從某種程度上講,政府利益與社會公共利益有著內在一致性,那么政府官員對政府自身利益的關心,也意味著對國家利益和社會公眾利益的關心。第一代分權理論的潛在假設就是,政府是公共利益的守護者,會盡一切可能實現社會福利的最大化,例如,在一個多層次政府體系中,各個層次的政府都致力于實現所轄區域的社會福利最大化(劉曉路,2007)。由此可見,第一代分權理論體現了政府“社會人”這一屬性。自分稅制改革以來,地方政府財權有所下降,財政分權帶來的財政(收入)激勵構成了地方政府的“經濟激勵”(Qian和Weingast,1997;Qian和Roland,1998),這也是第二代財政分權理論的代表性觀點之一,這體現了地方政府“經濟人”的角色。在第一代和第二代財政分權理論基礎上,周黎安(2007)提出“晉升錦標賽”的相關理論,為政治上的晉升而競爭,體現了地方政府“政治人”這一角色。在此基礎上,吳延兵(2017)綜合了“經濟人”和“政治人”的假說,提出了“經濟政治人”這一概念。
無論是“社會人”“經濟人”還是“政治人”,地方政府會根據公眾需要、中央政府的考核標準制定發展目標。如果當地居民對技術水平的要求提高,那么出于對本轄區福利最大化考慮,財政分權可能利于企業研發創新。如果中央政府加強對創新的考核激勵,那么作為“政治人”的地方政府可能注重研發創新,這樣,財政分權可能利于企業研發創新;作為“經濟人”的地方政府更側重于短期內帶來經濟利益的項目和投資,因此,財政分權可能不利于企業研發創新。
2.財政支出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機制
第一,財政支出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與政府對企業的補貼直接相關,地方政府財政支出范圍擴大利于地方政府發揮其信息優勢,這也是第一代分權理論的演繹。因此,地方政府事權的增加使其有決策自主權來給予企業更多的補貼,進而促進企業研發創新。第二,地方政府財政支出權力增大,將偏向于短期能夠快速促進經濟增長的領域,而不傾向于投入研發創新中,因為研發創新短期內無法立刻體現在經濟效益上。財政分權恰好為地方官員這種自利性投資偏好提供了制度條件,借助政府“有形之手”影響企業行為,從而使地方政府及其轄區內企業呈現“重生產,輕創新”的投資偏向(Howell和Sabrina,2017)。這一機制結合了第二代分權理論和“晉升錦標賽”。與政府目標一致,企業也傾向于進行短期內獲得高利潤的投資,而非研發創新這種長期才能獲益的投資,因此,財政支出分權通過企業利潤對研發創新產生負向影響。第三,地方政府事權增加也可能增加對企業的補貼,但是研發補貼實質上是政府投資,政府給予企業補貼越多,越有可能擠占私人部門投資。這構成財政支出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一種負向影響,這是凱恩斯主義中“擠出效應”的一種演繹。
3.財政收入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機制
財政收入分權是地方政府發展經濟的重要激勵(周黎安,2014),體現為地方在各項事務處理方面有更多的靈活度。其對微觀企業研發創新:第一,財政收入增加使地方政府有更多的財力為企業提供補貼,進而激勵企業研發創新。第二,在財政收入分成激勵下,地方政府有其招商引資偏好,傾向于引進高利潤、高稅收企業,作為見效比較慢的創新支出,自然不會成為企業的最優選擇,這成為財政收入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負向影響的重要路徑。第三,與支出分權相同,地方政府的財權增加也可能通過政府補貼對企業投資產生“擠出效應”,不利于企業研發創新。
綜合以上分析,針對財政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可以提出假說:財政收入分權和財政支出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不同,其傳導路徑包括政府補貼和企業利潤。
三、指標選擇、數據來源與計量模型
(一)研發創新指標
既有研究通常根據研發創新的生命周期選擇企業研發創新指標,遵循從研發創新投入到研發創新產出的路徑。研發創新投入通常以研發支出或研發人員數量來衡量,而研發創新產出通常采用專利申請數量來衡量。無論哪種研發創新形式,從企業研發創新的時間先后順序來說,研發創新活動具有其層次性:研發創新投入、研發創新產出。研發創新投入指標以研發創新強度絕對指標(lnrd)、研發創新強度(rds)為代表。企業研發強度絕對指標采用企業研發創新加l后取對數表示,研發創新強度采用企業研發支出占主營業務成本比例衡量,研發創新產出指標采用企業專利申請數(lnpa)代表,即企業發明專利申請數加1取對數。
綜合以上研究,為保證結果的穩健性,本文選擇研發創新強度絕對值(lnrd)、研發創新強度(rds)、企業發明專利申請數(lnpa)作為研發創新指標全面考察財政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行為的影響。
(二)財政分權指標
由于對財政分權的不同界定與分類,既有研究對財政分權指標的選擇呈現多樣化特點,如:張晏和龔六堂(2005)用各省預算內本級財政收入/中央預算內本級財政收入代表財政分權;傅勇和張晏(2007)用人均預算內省本級財政支出/中央預算內本級財政支出代表實際分權;喬寶云等(2005)則采用省本級人均支出/(省本級人均支出+中央本級人均支出)代表。從城市角度看,趙霄偉(2014)將財政分權定義為人均城市本級財政支出占總財政支出的比值,其中,總財政支出等于人均各城市本級財政支出、城市所在省份本級財政支出與人均中央本級財政支出總和,這一指標可以剔除人口規模的影響,又排除中央對地方財政的轉移支付的影響。
為全面研究財政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結合以上學者的研究,本文分別采用本級預算內財政支出/預算內總財政支出(fdl)、本級預算內財政收入/預算內總財政收入(fd2)、本級預算內財政支出/(城市所在省份本級財政支出十中央本級預算內財政支出)(fd3)、本級預算內財政收入/(城市所在省份本級財政收入+中央本級預算內財政收入)(fd4)表示財政分權變量。
(三)中介變量:政府補貼和企業利潤
兩個中介變量分別體現了財政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可能的傳導機制。選擇政府補貼數量( lbt)和補貼強度(btn)表示政府補貼。前者采用政府的直接補貼表示,并進行對數化處理,后者運用政府補貼與營業收入之比來表征。之所以將兩種指標區分開來是因為,被解釋變量采用企業研發創新強度時,較之補貼數量,用補貼強度指標作為解釋變量更為合適。同理,為全面反映財政分權通過企業利潤對企業研發創新產生的影響,本文采用企業利潤總額(prof)以及企業利潤率(lrl)表示企業利潤。企業利潤率營業利潤與企業銷售額的比值衡量。
(四)數據來源及處理過程
實證研究所需數據來自《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中國企業專利申請數據庫》和《中國城市統計年鑒》。前兩個數據庫提供了企業研發創新、政府補貼等數據以及其他企業層面指標,城市層面分權的指標來源于《中國城市統計年鑒》。按照企業名稱和代碼對《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和《中國企業專利申請數據庫》進行匹配。此后,按照城市名稱和代碼對三個數據庫進行匹配,得到所需指標的數據。另外,因《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2008年之后的數據缺少增加值、中間投入等重要指標,且企業研發支出的時間跨度為2001-2007年,通過篩選,樣本的時間跨度為2001-2007年。
為使樣本更加可靠,綜合Brandt等(2012)、聶輝華等(2012)等對數據進行匹配的方法以及處理缺失值和異常值的方法,對原始數據進行一系列的處理,主要處理步驟如下:(1)數據合并。依次使用企業名稱、法人代表姓名、法人代碼、“電話號碼+地區編碼”、“開業年份+地區編碼+主要產品名稱+行業代碼”等多個指標對歷年數據進行匹配整理。(2)行業調整。國家統計局2002年5月對行業分類進行了重新修訂,為保證行業代碼前后統一,文中使用2002年的《新國民行業分類》對2001年四位數行業代碼進行調整。(3)缺失值和異常值處理:去除遺漏變量的樣本,刪除了工業總產值、固定資產投資等主要變量樣本值為缺漏值、零值或負值的樣本;為了保證企業年齡變量的有效性,刪除了企業年齡小于0的企業樣本;刪除了研發支出小于0的樣本。
(五)回歸模型
本文的回歸模型采用固定效應模型,主要解釋變量為財政分權,控制部分影響被解釋變量的因素后,還需要控制隨時間變化不隨個體變化,以及隨個體變化不隨時間變化的因素。具體模型設定如下:
Yit為i企業在t時期研發創新;fdjt代表j城市在t時期的財政分權;αi為企業固定效應,控制企業層面不隨時間變化的因素;αt是時間固定效應,控制時間趨勢因素。z是控制變量組成的向量組,εit為誤差項。
控制變量選擇相關企業特征來代表。其中,企業年齡(lage)用當年年份數與企業開業年份數相減加l然后取對數得到;企業規模(z,2z),采用企業就業人數的對數表示;資本密集度(lnkl),用平均固定資產與從業人員數相除并取對數;是否為出口企業(ex),采用虛擬變量表示,若為出口企業,則設值為1,若非出口企業,設為0;ownl和own2表征企業所有制,分別代表民營企業和外資企業。另外,企業研發創新還受到企業生產率(lntfp)的影響。以往研究主要采用LP方法(Levinsohn和Petrin,2003)和OP方法(Olley和Pakes,1996)。后者可以提供對企業層面全要素生產率的一致估計,但選擇使用企業的當期投資作為衡量不可觀測生產率沖擊的代理變量,不僅損失部分樣本數據,還違反一致性假設條件。LP方法雖然有效地解決了這一問題,但忽視了樣本自選擇性問題。考慮到工業企業數據庫中的企業進入和退出比較頻繁,文中選擇使用OP方法估計企業生產率。
四、估計結果分析
為驗證財政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本部分首先通過基準回歸找出財政分權(fdl、fd2)與企業研發創新之間的關系;然后,通過更換財政分權指標(fd3、fd4)的方法,對基準回歸進行穩健分析;最后,引入財政分權與政府補貼、財政分權與企業利潤的交叉項,分析財政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機制,以驗證理論部分提出的假說。
(一)財政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影響的回歸結果
表l為財政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影響的基準回歸結果,第(1)—(3)列是財政支出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第(4)—(6)列是財政收入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從回歸結果中可見,無論采用企業研發創新絕對指標、企業研發創新強度還是企業專利申請數量作為企業研發創新的代理變量,財政支出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皆為負向,且這種負向影響在1%的水平上顯著成立。與這一結果相反,財政收入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呈現正向。這說明,財政支出分權抑制了企業研發創新,而財政收入分權促進了企業研發創新。
為了保證結果的穩健性,將財政分權指標分別更換為fd3、fd4,對上述回歸結果進行穩健性檢驗。回歸結果如表2所示,除了財政支出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負向影響在10%的水平上無法拒絕系數為0這一原假設外,財政分權對其他研發創新指標的影響方向與基準回歸一致。這表明,財政支出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產生穩健的負向影響,而財政收入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產生穩健的正向影響。
結合理論部分,財政支出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有三方面。第一,財政支出分權可能通過政府補貼來降低企業生產成本,使企業有更多資金投入研發創新中。第二,財政支出分權通過企業利潤這一機制對企業研發創新產生了顯著的負向影響。第三,財政支出分權可能通過“擠出效應”減少企業研發創新投入,所以財政支出分權通過政府補貼對企業研發創新產生負向影響。由此可見,財政支出分權通過企業利潤對企業研發創新產生負向影響,通過政府補貼對企業研發創新產生的影響呈現不確定性。
還有三條途徑是財政收入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作用機制。第一,財政收入分成提升使地方政府有更多的財力來補貼企業,這利于企業研發創新。第二,財政收入份額的提升激勵地方政府發展經濟,到微觀企業層面,地方政府傾向于引進高利潤企業,這也引導企業在短期內追求利潤的增長,這對企業研發創新產生負向影響。第三,地方政府財權增加也可能通過政府補貼對企業研發創新產生“擠出效應”,不利于企業研發創新。與財政支出分權的影響結果相似,財政收入分權分別通過企業利潤、政府補貼對企業研發創新產生負向影響和不確定的影響。下文通過引入交叉項的方式分析財政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機制。
(二)財政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機制研究
表3和表4分別為以政府補貼和企業利潤為中介機制的回歸結果,其中,表3的第(1)—(3)列為財政支出分權通過政府補貼對企業研發創新產生的影響,第(4)—(6)列是財政收入分權通過政府補貼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表4的第(1)—(3)列為財政支出分權通過利潤對企業研發創新產生的影響,第(4)—(6)列是財政收入分權通過利潤對企業研發創新產生的影響。
從表3可以發現,財政支出分權與政府補貼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財政支出分權通過政府補貼可促進企業研發創新。這意味著,政府補貼所產生的“擠出效應”未發揮主要作用,發揮主要作用的是,政府補貼可降低企業生產成本,使企業有更多資金用于研發創新。同樣,財政收入分權也通過政府補貼對企業研發創新產生正向影響。與財政支出的解釋不同,財政收入分權使地方政府有更多的財力給予企業補貼,后續政府補貼的“擠出效應”同樣未占據主導地位。在一定程度上,政府補貼可幫助企業分擔部分研發成本,降低了企業研發創新的風險。因此,財政分權可通過政府補貼對企業研發創新產生積極影響。
從表4中可以發現,財政支出分權與企業利潤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財政支出分權通過企業利潤抑制了企業研發創新。這說明,政府側重于經濟效益的財政支出偏向也影響到企業,使企業同樣追求短期利潤,減少研發創新支出。同樣,財政收入分權也會通過企業利潤對研發創新產生負向影響。財政收入分成的提升使地方政府有更大的動力來發展經濟,在招商引資時,政府傾向于引進高利潤的企業,這一導向也同樣影響到企業,使市場上高利潤的企業更易落戶,因此,利潤導向可能抑制企業研發創新。
總結可以發現,實證分析的回歸結果印證了本文假說,即財政支出分權和財政收入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方向相反。在財政分權體制中,支出分權與收入分權的意涵不同,前者主要指的是中央政府給予地方政府支出的責任范圍,體現事權,后者主要指的是地方政府可支配的財力,體現財權。地方政府事權越大,意味著其對公共品提供的責任越大,也意味著其對微觀企業的生產行為影響越大;地方政府財權越大,意味著財力越充足,也意味著越有財力對企業生產行為產生影響。機制研究認為,財政分權通過政府補貼和企業利潤分別對企業研發創新產生正向和負向影響,而財政支出分權主要通過企業利潤對企業研發創新產生負向影響,而財政收入分權主要通過政府補貼對企業研發創新產生正向影響。
五、結論性啟示
“發展動力決定發展速度、效能、可持續性。協調發展、綠色發展、開放發展、共享發展都有利于增強發展動力,但核心在創新。”“抓住了創新,就抓住了牽動經濟社會發展全局的‘牛鼻子。”②創新發展理念的提出意味著,新發展階段需要以創新為導向來追求發展質量。微觀企業的研發創新受到政府治理行為的影響,府際間權力分配是否影響研發創新、如何影響研發創新、怎樣激勵研發創新,這三個問題貫穿創新型國家建設,故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和現實意義。基于此,本文從中國的財政分權切入,闡明財政支出分權、財政收入分權對企業研發創新的影響,以及如何以政府補貼和企業利潤為傳導機制,并在此基礎上提出相應政策啟示。本文將《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中國企業專利申請數據庫》和《中國城市統計年鑒》進行匹配得到2001-2007年財政分權、企業研發創新、政府補貼等數據,采用固定效應模型進行計量回歸,結果發現:財政支出分權顯著抑制了企業研發創新,而財政收入分權促進了企業研發創新;兩者都通過政府補貼對企業研發創新產生正向影響,通過企業利潤對企業研發創新產生負向影響;財政支出分權主要通過企業利潤發揮負向作用,財政收入分權主要通過政府補貼發揮積極作用。
根據以上結論,本文得到啟示包括:(1)改變地方政府激勵機制,晉升指標多元化,提高對研發創新的要求,以此激勵企業研發創新;(2)提高地方政府財政分成,實現事權與財權相匹配,以增加地方政府對企業研發創新的補貼,降低企業研發創新的風險;(3)地方政府在招商引資過程中要注重企業發展潛力,而不僅僅是一時的盈利能力;(4)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構建親清新型政商關系。”因此,要通過政企之間的合作關系促進企業研發創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