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偶像之父的實與虛

豐豆

2019年7月9日，一手締造了平成時代眾多知名男性偶像組合的杰尼斯事務所創始人喜多川（Johnny，1931—2019）因病在東京都內一家醫院去世，享年87歲，令日本乃至亞洲演藝界深感惋惜：偶像黃金時代不再。

締造時代神話

日本媒體在嘆惋的同時也對喜多川大加贊美。喜多川去世的次日，日本所有體育報紙均以整版報道的形式表示哀悼，稱其為“建立日本藝能帝國的偶像之父”；主流報紙《朝日新聞》也破天荒地用一個版面回顧喜多川的生平，并給予其高度評價，稱喜多川名望極高，但卻“真人從不露面”地遠行（去世），這樣的人很少見。從訃告的照片中看，他帽檐低垂，戴著墨鏡，很難判斷其年齡和表情。據同僚回憶，喜多川每次接受采訪時都以不能拍照為條件。

杰尼斯事務所在日本甚至亞洲娛樂圈的“江湖地位”無法撼動，它的卓越自然要歸功于其旗下獨樹一幟的高人氣偶像藝人群體——木村拓哉（SMAP）、中居正廣（SMAP）、長瀨智也（TOKIO）、松本潤（嵐）、櫻井翔（嵐）、二宮和也（嵐）、堂本剛（KinKi Kids）、山下智久和瀧澤秀明等。從1980年代至今，日本最具影響力的男性偶像組合幾乎全部出自杰尼斯事務所。

喜多川是日裔美國人， 1931年10月出生于洛杉磯，在家排行老三，上面有姐姐和哥哥。喜多川的父親喜多川諦道是日本真言宗美國分會的負責人，日常管理著一家大型寺院，該寺院也成為后來日本藝人來美表演的首選場所。喜多川利用業余時間在東京寶冢劇場洛杉磯分公司里打工，后成為助理音樂制作人，與美空云雀等日本演歌藝人建立起聯系。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喜多川來到日本工作，他判斷隨著日本經濟的高速發展，歌舞藝人一定會越來越受歡迎；隨后被電影《西區故事》深深打動的喜多川決定進軍娛樂圈。1962年4月，喜多川從早前成立的棒球隊中挑選了4名年輕的棒球手組成團體，并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為“杰尼斯”（通稱“初代杰尼斯”）。最初，喜多川所甄選團體的經紀合約都是由新藝能學院負責的，直到1962年成立了杰尼斯事務所，喜多川的姐姐梅莉喜多川也進入事務所擔任財務經理。

由于早期喜多川一直堅持以輕快的舞臺表演為主，雖然杰尼斯事務所推出了Four Leaves、鄉廣美、田野近、澀柿子隊、少年隊、光GENJI等知名男子偶像組合，但發展得并不理想。隨著電視在日本家庭的普及，越來越多普通人的日常娛樂生活都集中在了那一方小小的熒幕上，也使得人們對于偶像的要求發生了相應變化——“完美偶像”逐漸讓人厭倦，粉絲希望看到偶像們更具個性化的一面。

正是因為覺察并順應了這一變化趨勢，杰尼斯事務所于1980年代后期起真正打響名氣，先后推出SMAP、TOKIO、KinKi Kids、嵐、瀧與翼、KAT-TUN、Hey！ Say！ JUMP等組合，幾乎是以一己之力壟斷了日本男性偶像組合這一行業。

善于慧眼識人

杰尼斯事務所的發展壯大與喜多川的獨具慧眼密不可分。喜多川在挑選少年藝人方面具有獨特的眼光，他不僅看得準，似乎能夠看到少年藝人一二十年后的狀況，而且對所選藝人要求非常嚴格，經常用自己的標準來鼓勵和教育他們不受外界干擾地努力成長。

在選拔少年藝人或從少年藝人中選拔出道組合成員的時候，喜多川最看重的是藝人的本質。通常，在少年藝人的面試中，舞蹈是一個必須考查的項目，因此人們會以為喜多川同樣注重考查少年的舞蹈技藝。但事實并非如此，他有著自己的一套選拔標準。他曾說，選拔藝人與舞蹈水平好壞沒有關系，舞跳得好只是不用去上專門的舞蹈課程而已；但與之相比，關鍵是人的本質如何——只要有上進心且富有個性，誰都有可能被選上。在那些錄用人才時注重“善于交流且具有創造性”等方面潛質的企業看來，喜多川僅憑“本質”來選拔人才的獨特方式或許有些悖離標準，但是他這種選拔人才的方式與“現代管理學之父”彼得·德魯克的觀點驚人一致。德魯克在所著《經營管理》一書中提到，關于人事的決定，只有真誠才是唯一的條件；絕對重視真誠才能稱得上是嚴謹的組織。這和喜多川說的“本質”“富有個性”實際上是一回事。

喜多川在選拔藝人時最注重的是其本質和人品。1990年代中后期，喜多川每月要親自閱覽約10000份簡歷，經常工作到深夜——他的這一習慣一直保持了幾十年，從不想讓其他人插手。而且，他的面試基本上是突然進行的：面試之前，他會不暴露身份地給那些少年分發果汁，與他們閑聊，給那些不認識他的少年們一個“老土的大爺”印象。而喜多川正是通過這樣的閑聊來觀察少年，看他們其中哪些人富有上進心和個性。TOKIO成員松岡昌宏11歲就進入杰尼斯事務所，當時他在接受面試時在椅子上正襟危坐，給人一種拘束的印象，而當他知道喜多川的身份后依然不動聲色地坐在那里，并未改變坐姿，令喜多川非常贊賞。

即使通過面試成為杰尼斯的旗下藝人，喜多川仍然會注意他們的表現，看他們是否仍保持上進心和與眾不同的個性。KinKi Kids成員堂本剛有一次因說話不到位而被喜多川怒斥。那是在前輩藝人的一次演唱會上，堂本剛作為少年藝人登臺并接受采訪時說：“我會精神飽滿地努力的！”其實，這也表現出堂本剛作為少年藝人的積極進取之心。不過他的這句話讓喜多川非常不悅，怒斥他不應該那樣說：“因為你本就應該努力！”1997年，堂本剛在錄制完KinKi Kids唱片專輯時，許多工作人員拿著扇子給滿頭大汗的他扇風，喜多川見狀說：“他自己有手，讓他自己扇。”其意是不想讓藝人因名氣大、受歡迎而內心膨脹流俗，喪失本質與風格。不只堂本剛，SMAP 組合的隊長中居正廣也同樣挨過喜多川的訓斥。一次，十多歲的中居正廣在演唱會上與觀眾交流時，被一個話題激起了興奮點而翻來覆去地聊個沒完，遭到了喜多川的訓斥：“不要再啰嗦、重復同樣的內容了，要一邊思考著不同的事情一邊積累經驗。”

毀譽參半的評價

作為致力于培養和扶持偶像藝人的幕后指揮者，喜多川無疑是日本演藝界一位最杰出的代表。但所謂“人無完人”，即使再偉大的人，總會有表和里、虛與實的雙面。在看待他們時往往需要理性思考，尤其是在演藝界這個大染缸中混跡，更需要擁有清濁兼容的氣度。或許出于“逝者為大”的包容，日本媒體多是用溢美之詞對喜多川的生平加以報道，并未多角度地對其進行更為全面的評價。德國最偉大的作家之一歌德曾經說過，陽光越是強烈的地方，陰影就越是深邃。作為一個普通人，喜多川也不例外。據日本《周刊文春》的專題報道稱，喜多川不僅是一位偉大的制片人，還是一位善于發現“玉石”的天才，只要看一眼少年藝人的照片，就能夠預見他未來的發展狀況。不過，這種“慧眼”卻是來自對少年藝人的不正常的“愛”。該周刊爆料，雖然喜多川慧眼識才并且對那些少年進行針對性訓練，但卻忽視了對他們進行本應在學校接受的素質教育；另外由于事務所并未與少年簽定合同，因此常常克扣藝人們的薪水；最嚴重的是，喜多川經常對少年進行性虐待。雖然喜多川對這些指控予以否認，且日本媒體或因其在娛樂界的聲望而不愿進行負面報道，但事實上在很早以前就有一些出版物對喜多川的丑聞進行了曝光。2003年7月，東京高等法院作出判決，明確認定了喜多川性虐待少年的事實。可以說，喜多川的一生是光和影交織的一生，盡管他培養出眾多杰出的偶像藝人，但無論如何也無法抹去性虐待藝人的“暗影”。

除了性虐待問題，《周刊文春》還提到了另外一個令人吃驚的話題，那就是喜多川曾經是CIA的間諜！這一說法或許與喜多川本人的身份風牛馬不相及，但該刊卻列舉出了一些“根據”：“二戰”時，喜多川與姐姐赴日投靠親戚大谷貴義——大谷是和歌山的實業家、日美公司的創始人，被譽為“珠寶之王”，在政財界乃至黑社會中的影響力巨大，與兒玉譽士夫并稱為“二戰”后日本政財界的“大佬級”人物。大谷平時深居簡出，在代代木上原擁有一處3000多平方米的豪宅，同時他與時任日本首相福田赳夫關系甚密，經常出入永田町（日本政府機關所在處），甚至以永田町“福田赳夫的衛兵”著稱。“二戰”后，喜多川回到美國，由于加入了美國國籍，因此被征兵并參加了朝鮮戰爭。再次回到日本時，喜多穿的官銜是美國駐日大使館的軍事顧問。雖然喜多川有過從軍經歷，但50多年來他對此卻緘口不言。著有《異能男子杰尼斯喜多川》一書的小菅宏回憶說，他曾有些失禮地問過喜多川是不是CIA間諜，當時喜多川回答：“我只能說我曾在美國情報機關工作，其他無可奉告。”

娛樂帝國或將崩潰

人走茶涼，世態或許如此。杰尼斯事務所的未來也令人擔憂。《周刊新潮》報道稱，從長遠來看，喜多川離世后，杰尼斯帝國終會走向崩潰，因為目前的杰尼斯事務所已經遇到了SMAP組合解散和嵐從明年起停止演藝活動等諸多問題，而且似乎沒有更多出色的表現。盡管梅莉和女兒藤島景子已經聯手接管杰尼斯事務所，但很難想象她們能夠扭轉當前的不利局面，為杰尼斯事務所開創更光明的未來。

在杰尼斯事務所，一直最受關注的偶像藝人就是SMAP組合的中居正廣。在2016年組合宣布解散時，中居本可以大方地決定獨立，但他沒有離開杰尼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對喜多川的感情，也可能是因為當時已經84歲高齡的喜多川對他說的話：“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你若離開，兩年后就會后悔。”這或許在向中居暗示著什么，因此中居最后決定留在杰尼斯。另外，SMAP主唱木村拓哉已經半年多未與中居和其他成員同臺演出，并將主要精力置于電影事業。除了以上兩位，還有許多杰尼斯的藝人都在暗中尋找更好的時機。據一位音樂相關人士稱，深受喜多川賞識的堂本剛與事務所實際上的一把手梅莉關系疏遠，他一旦離開杰尼斯，KinKi Kids必然解散；另外TOKIO組合自2018年以來也幾近癱瘓，再沒有舉行過音樂活動。如今喜多川已經不在人世，所有這些不定因素，很可能成為杰尼斯事務所走向崩潰的導火索。

喜多川之死，也將對杰尼斯事務所這個年創收超過1000億日元的娛樂帝國造成巨大影響。據音樂相關人士稱，杰尼斯事務所的營業收入巨大，僅嵐組合就有約300萬會員粉絲，每年會費達120億日元。照此計算，十多個偶像組合的總收入會超過千億日元，加之在港區和澀谷區等地黃金地段置辦的樓宇和劇場等約500億日元的不動產，喜多川留下的遺產可謂巨大。而杰尼斯事務所的資產中，包括喜多川的私人財產100億日元。喜多川自2004年起每年都列在“高額納稅人”榜單，據推算，那時他的個人年收入約9億日元。至于這部分遺產如何處置，有人認為喜多川一生未婚，也沒有子嗣，而且沒有個人私欲，很可能通過遺囑的形式將自己的這部分財產用來培養視如己出的年輕藝人。不過，喜多川也可能將其用來設立基金，但這一做法會遭到事務所內部反對。此外，在創意及制作等方面，喜多川“欽定”的后繼者瀧澤秀明與藤島景子之間的沖突嚴重。所有這些，都是杰尼斯事務所今后要面臨的問題，一旦處理不力，很可能將事務所推向崩潰的邊緣。

喜多川的溘然去世令人扼腕，他的后事如何安排也倍受關注。喜多川的告別儀式于9月4日在東京巨蛋體育館舉行，前來告別的粉絲多得無法入場，排起的長龍繞了巨蛋一周。對于喜于多川來說，東京巨蛋是所有劇場、會場當中最特別的，過去曾在此辦過無數場演唱會。在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大家前來向喜多川道別，那是最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