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觀


這是2140年,美國的兩個孩子在紐約市曼哈頓中心區域玩淺水沖浪滑板,這里靠近第六大道和百老匯大道的交岔路口。如果讀者熟悉這一地帶,就一定知道它距離美國現在的海岸線還很遠。但在金·斯坦利·羅賓遜(1952— ,美國著名科幻小說作家)寫的小說《紐約2140》中,持續的氣候變化導致海平面上升了50英尺(大約15.25米),曼哈頓地區被海水淹沒,紐約這個沿海城市成了一個超級威尼斯,水上巴士在縱橫交錯的運河上航行,書中的人物必須學會如何面對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按照書中所描述的未來,在曼哈頓中心區域玩沖浪滑板是完全有可能的。
羅賓遜2017年出版的這部氣候變化科幻小說屬于越來越多的關于未來幾十年被淹沒的國家、風力發電烏托邦或者傷痕累累的大都市的作品之一。隨著外交官們起草全球應對氣候危機的規則和措施,工程師們競相生產更好的太陽能電池板,作家們也找到了自己的角色:講述羅賓遜作品中所說的那些“下個世紀的故事”。 通過這種方式,作家們可能會幫助世界各地的讀者理解我們目前所處的環境。
眾所周知,氣候變化是一個令人難以捉摸的危機,尤其是與人類影響產生的其他災難相比。現在往河里扔一些有毒的化學物質,幾天之內人們就會看到許多死亡的魚,但是當排放二氧化碳的時候,又會看到什么呢? 2018年,聯合國氣候科學家的一份報告指出,我們正在面臨一場巨大的災難,誰能夠真正想象出那將會是什么樣子?
這就是科幻小說的作用所在:它通過關注這些未來人物的面孔和故事,將抽象的數據變得更容易使人理解。羅賓遜說,如果向讀者展示一個關于氣候變化的未來,其描述詳細而有條理,讀者們就更容易去想象它。
“科幻小說可以讓人們以另外一種方式思考,這是那些關于氣候變化的報告所不具備的。”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圣地亞哥分校的文學和種族研究教授謝利·斯特里比女士說,“科幻小說不僅有助于人們預測未來,也有助于人們了解現在。”
氣候小說,或者一些人所稱的氣候變化小說,其數量很難確定,但是它們正在快速增長。根據2016年的一份評論統計,約有50部專門講述人為氣候變化及其影響的小說,其中有20部是在最近5年內出版的。這個數字包括了所有類型的小說,比如英國記者和小說家約翰·蘭徹斯特(1962— )不久前出版的預言環境的新小說《墻壁》,該作品被讀者們形容為“既令人不安又相當有趣”。
謝利·斯特里比說,科幻小說喜歡使用外推法,因此使這一類型的小說更具有吸引力。它把目前存在的某些情況延伸到未來,并在其中加入一些人物角色。例如,很難想象一個氣溫上升超過2℃的世界將會是什么樣子,科學家們得出的結論是,氣溫上升將會影響地球上的大部分生命。我們也很難理解,如果不改變我們目前的生活方式,就會導致這樣的情況。有了科幻小說,讀者們就可以把目前的狀況推進幾十年,想象一下到了2080年時通勤或買面包是什么樣子。
但是,目前對未來的預測也有不同的觀點。每當氣候變化滲入主流文化,尤其是像《后天》或者《2012》這樣的美國好萊塢電影,它往往會以災難的形式出現。大多數關于氣候變化的文學作品都超越災難本身,并提出了這樣的問題:“危機過后的世界將會怎樣?”
一個可能的答案來自“陽光朋克”(solarpunk),這是一群作家通過他們的作品積極想象一個更美好的未來的運動。像美國新墨西哥州的薩倫娜·烏利巴里這樣的女作家不喜歡反烏托邦文學的厄運和悲觀基調,而是決定展示一個由可再生能源提供動力的更加美好的世界是什么樣子。2012年,一位巴西出版商編輯了一本有關的短篇小說集,從此以后,這一流派開始蓬勃發展,并以博客和社交網站Tumblr為陣地。“如果近期出版的科幻小說沒有涉及氣候變化,那只能說明這是幻想小說。”薩倫娜·烏利巴里說,她認為人們應該以自己的方式迎接挑戰。
因為可能發生的事情打開了許多扇門,科幻小說作家經常會在反烏托邦氣候變化作品中加入政治批評的內容。例如在羅賓遜的科幻小說《紐約2140》的一個場景中,其中一個人物正在抨擊經濟體系,他說:“這個世界之所以一團糟,是因為那些混蛋們認為他們可以偷走所有的東西,然后設法逃脫懲罰。所以我們必須戰勝他們,回到正義的道路上來。”與他對話的人問他這樣做的條件是否成熟時,他回答說:“已經非常成熟了。人們都在擔心自己的孩子,這正是合適的時機。”人們可能想知道,小說中人物所說的憂心忡忡的父母是現在的還是2140年的?這個很難弄清楚,就像大多數科幻小說一樣。羅賓遜將自己的寫作方法稱為“憤怒的樂觀主義”:是的,情況可以變得更好,但是需要人們準備好改變現狀。
但是一些人比其他人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有更多的責任要擔當——在大部分科幻小說中,這一類型的作品基本上是白人男性占主導地位。男性科學家或白人探險家的形象司空見慣,而女性、土著群體和有色人種的聲音卻被邊緣化。謝利·斯特里比女士在她最近寫的一本書中指出,誰寫的故事,誰在故事中扮演主要角色,這與故事本身一樣重要;在與氣候變化有關的創作中,解放思想是一項至關重要的任務。“我們需要考慮來自不同群體的多個版本的未來。”斯特里比解釋說,她稱自己更喜歡復數形式而不是單數形式的“未來”,“如果我們讓科幻故事越來越多,并且盡力去傾聽它們,這樣比起只有一個故事,能夠提供更多的可能性和答案。”


斯特里比女士以非裔美國科幻小說家奧克塔維亞·巴特勒女士為例:巴特勒1993年出版的小說《播種人的寓言》講述了在21世紀20年代中期,一位名叫勞倫·奧亞·奧拉米納的黑人少女在干旱肆虐的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如何生存下來的故事。巴特勒將一個黑人女性角色置于氣候變化的未來之中,這為其他作家和讀者鋪平了道路。巴特勒表示,未來可能是女性的,也可能是黑人的。
來自土著群體或者有色人種的聲音,并不是新鮮事物。旅居英國的華人作家、策展人陳安琪女士表示,盡管西方主流敘事流派最近才開始關注他們這些群體,但是他們已經寫了幾十年的未來。在一個氣候變化不同程度地影響邊緣化群體的社會里,通過氣候小說來想象未來,成為一種抵制歧視與偏見的行為。“人們一直在猜測未來,因為他們受到了壓迫。”陳安琪說。她最近探討了中國科幻作家如何通過氣候變化的故事來理解當前的現實和未來的挑戰。她告誡人們不要用西方的眼光來看待中國文學:中國有自己的一片廣闊天地。她想探索氣候小說在為誰說話,以及它們能否為那些被排除在外的人打開大門。
為了把氣候變化作為創作的一個主題,作家們正在做他們最擅長的事情: 試圖講述一個好故事。有時他們在涉及當前危機時,會帶著樂觀的情緒寫作。但即使有這樣的樂觀情緒,作家們仍然希望讓全世界知道,他們至少正在關注氣候變化。正如羅賓遜的小說《紐約2140》中一個人物所總結的那樣,科學家們“發表了他們的論文,高喊著,并且揮舞著他們的手臂;一些精明而深思熟慮的科幻作家把這種可能發生的事情寫成了聳人聽聞的故事。而其他文明則像英國和澳大利亞聯合拍攝的電影《燃燒的人》中的焰火杰作一樣,把這個星球付之一炬。真的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