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中國秦漢時期的墓室壁畫、帛畫中,那些生動形象、詭異奇形的繪畫藝術,皆源于古代圖騰崇拜、陰陽五行以及天人合一的思想觀念。《人物御龍圖》中的升天圖景,T型帛畫中的三界物象,無不蘊藏著中國先民對天地自然,對社會生活的深刻認知,表達了他們對生命世界的永恒追求,展現了中國神秘文化的博大精深。而這種融合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文化精神,始終貫穿于中國古代美術史的不斷演進之中。
我們既要以歷史的視角,以崇敬的態度去審視那些教科書式的傳統,更要以當代的視野和感知力去重讀那些經典。《洛神賦》是對經典文學作品的圖像闡釋,而其中所呈現出的神話與現實的交匯,從當代的視野來看,實際上帶有明顯的超現實主義色彩。而《瑞鶴圖》雖然表面上看是一群仙鶴在城樓上盤旋飛舞的祥瑞景象,但實則在不自覺中透露出一位末代帝王掙扎于現實和夢想的心聲。這種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結合,蘊含著中國傳統文化精髓,可以說是一個超現實主義的經典范本。《骷髏幻戲圖》則是中國古代繪畫史上最詭異神秘的超現實主義作品,其所展現出的飄移在現實世界和另一世界的陰陽之境,具有十足的后現代意味。中國古代繪畫中的超現實情境,與其說是一種幻象,不如說是一種對天地、自然的超越,既來源于對現實生命世界的認知,又升華為一種心與物、情與境的獨特關聯方式。而這種方式始終統攝在中國傳統文化精神的統攝之下,與西方現代藝術中的超現實主義有著根本的不同。以當代的視野重新審視這些藝術經典,可以探尋到一個傳統與現代、中國與西方的契合點,從而使中國工筆畫能夠在強調多元與個性的當代文化語境下,挖掘出直面全球化的可能性。特別當傳統繪畫中那些以文人理想為中心的情感體驗,已無法滿足現代人內心中的情感訴求時,此類繪畫情境恰成為當代畫家尋求價值體現和秩序重建的突破口。
而我在作品中即通過某種幻象的呈現,試圖將觀者帶入一個游離于現實與夢幻的奇異空間。畫作中的人物多為包裹著透明雨衣的少女,或戲蟾,或逐鳥,或在雨中蹣跚前行,或在夢境中逍遙游走。作品《逍遙游》中的人物形象安詳自在地暢游于虛幻的空間,或持笛,或拈花,或舞動飄帶,其動態主要借鑒了敦煌壁畫中的飛天圖式,不過在表現形式上卻部分舍棄了經典飛天圖像中的線條韻律,取而代之以具有現代構成意識的空間分割和色彩對比,既把握了傳統飛天形象的飄逸之韻和空靈之境,又呈現出一種具有當代審美性的精神內涵,從而形成了全新的藝術面貌。作品《戲蟾》借用中國古代繪畫中的經典題材《劉海戲蟾》,以少女與金蟾的互動表現人與自然、人與動物和諧共處的主題,并展現一種現代青年群體所特有的浪漫主義情懷。首先在人物形象的動作上部分參考了古代繪畫中劉海的形象,亦即人物將一條腿抬起,作行走狀或彈跳狀,表現主體人物的靈動活潑之感,并以一串金幣與金蟾形成互動關系,而金蟾則位于人物的腳下,與人物形成一種互動姿態。再者,人物形象被籠罩在紅色雨衣之下,從形式上與中國古代服飾相類似,其目的在于將現代人物形象與傳統圖式之間形成連接,使傳統與現代得到較好的融合。而我在作品《失衡》《逐鳥記》中,則試圖通過陽光和雨衣這兩個看似矛盾的元素,展現一種夢幻、游離、捉摸不定的精神狀態。既是一種幻象,亦是一種真實,充滿著童真般的歡樂與神秘。


雨衣如同一張覆于臉頰的面具,讓人獲得逃離現實的片刻寧靜,游走于真實與虛幻之間,幾分景象,幾分想象。與時裝的那種靚麗多彩相比,其單純明凈的透明質感沒有喧囂的外表,卻帶著絲縷通透的涼意,使人進入到一個寧靜詩意的迷幻空間,亦虛亦實,亦幻亦真。“雨衣”系列繪畫中的元素,或許來源于童年時期的“模仿秀”。少年時代的我,總是喜歡模仿影視劇中那些自由逍遙、武功高強的俠客,一件破舊的床單、一根歪斜的木棍就可以讓人進入到一個獨屬于自己的快活世界。尤其喜歡在雨雪天氣中穿上雨衣跑進雨中,聽著水滴落在雨衣上的聲音,欣賞著在水灘中激起的浪花,并透過雨衣的縫隙看著外面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仿佛自己就是那個行走于亂世的俠客。我慶幸能夠始終保持著童真,以一顆好奇的目光感知周圍的世界,在平凡無奇的事物中發掘驚喜。
我的作品始終堅持著傳統的繪畫方式,在保持中國傳統工筆畫精神氣質的基礎上,尋求當代與傳統的完美契合。工筆畫依靠色彩層層渲染的方式塑造形象,形成一種內斂含蓄的視覺效果,并具有深邃、迷幻等特征的語言質地,與畫面中隱喻、象征的語義目標極為吻合。當代工筆畫的發展是多元與個性的。畫家們不愿讓自己的作品成為古典藝術的吊唁和重復,試圖重勘當代工筆畫的邊界,努力尋找屬于自己的個性表現。不過在這過程中仍需保留傳統工筆畫最基本的勾線渲染方法,這種繪畫傳統并非一種陳舊的模式化標準,它在當代文化視野中具有很強的延續性和包容性,更是當代中國工筆畫保持傳統文化精神的底線所在。我們既需要激活傳統經典藝術的無限可能,煥發出新的藝術活力,更要堅守住傳統文化精神的底線,捍衛傳統藝術的獨立品格,從而在文化全球化的背景下重新找回中國藝術的文化自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