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英然
摘 要:我國有翼獸的造型特征與絲綢之路和域外藝術有著較為密切的聯系,先秦時期受草原絲綢之路上斯基泰藝術的影響,包括麒麟等傳統有翼獸在內的獅虎類有翼獸一定程度上借鑒了格里芬的形象。與中亞西亞藝術的聯系主要體現在祆教有關的神獸上,飛廉形象與中亞的森莫夫形象相互影響,兩者在唐代體現出較大的相似性。此外,中國祆教藝術中出現的有翼獸體現出與中亞及西亞藝術的聯系。
關鍵詞:有翼獸;絲綢之路;格里芬;森莫夫;祆教藝術
先秦以來,中國的有翼獸就出現在了器物裝飾上,先秦及兩漢的有翼獸形象較多,一定程度上有受到外來藝術的影響。唐宋時期墓葬美術中的有翼獸形象多受祆教影響,唐宋以后有翼獸的相關研究逐漸減少。許多有翼獸形象與絲綢之路上的藝術有一定的聯系,這種聯系如李零先生所說,是既有接受也有改造的,還有向外的輸出,例如三晉銅器向代地的輸出,以及漢代牌飾和帶扣在周邊的流傳。[1]
一、與草原絲綢之路的聯系
(一)草原斯基泰藝術風格的影響
春秋戰國時期出土的有翼獸形象與草原絲綢之路有較大的聯系。草原絲綢之路上斯基泰藝術的影響范圍較廣,其中有許多帶翼的動物形象,如彼得大帝寶藏中的金項圈、帶翼虎噬馬金飾牌、伊塞克王墓出土金帶扣中的帶翼大角鹿等[2],均是有翼的裝飾性圖像。
中山國出土的錯金銀青銅有翼獸頭部似獅虎,張口露齒,鼻子為桃形,兩側有雙翼,身上有螺旋紋裝飾。雖然其身體造型與身上錯金銀裝飾的手法仍是偏向三晉青銅器的傳統作風,但此件有翼獸的頭部造型與大英博物館所藏公元前5至公元前4世紀的斯基泰金飾件的有翼獸頭部十分相似,可以說它借鑒了草原藝術的風貌。春秋戰國時期三晉系統的青銅有翼獸造型較為獨特,在器身上多有“∽”形的裝飾紋樣,被認為是較為傳統的有翼獸造型,但這其中也有部分受外來藝術的影響,山西在地理位置上與北方及西北少數民族地區較為接近,晉北出土的器物就融入了北方游牧民族的藝術元素,有著草原斯基泰風格。
除此之外,有學者認為中國春秋戰國時期北方有翼獸的動物造型如屈足鹿、鷹頭獸、軀體扭轉獸和雙獸格斗紋,吸收了斯基泰-西伯利亞野獸紋和阿爾泰藝術的內容。[3]并且,漢代有翼神獸的造型也受到了草原游牧文化影響,如有翼獅、虎體現出猛獸獅虎造型,有翼羊體現出食草動物羊造型,鳥獸體現出鷹首鹿造型。[4]因此,從中山王墓有翼獸對斯基泰藝術的吸收到晉北器物的異域元素,以及獅虎類,食草類有翼獸和鳥獸等的造型特征,可以說中國早期的有翼神獸形象與草原絲綢之路有著較為密切的聯系,在造型與裝飾上均吸收借鑒了斯基泰藝術等大的希臘體系下的草原游牧藝術。
(二)對域外格里芬形象的借鑒
格里芬是歐亞大陸上具有代表性的有翼獸形象,一般來講,它多為鷹和獅子的結合體,身體似鹿,而后又在不同地區的流傳中加入了其他動物的形象。如阿爾泰地區出現了鹿形的格里芬,蒙古國境內諾彥烏拉山谷匈奴墓葬群出土了鳥形格里芬圖案的中國絲織品。[5]亞歐草原的格里芬多似獅子,格里芬一定程度上成為了這種域外動物的載體,我國的獅虎類有翼神獸或多或少地反映了對獅形格里芬形象的借鑒。
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是麒麟可能也與格里芬有關,《春秋》中記載魯哀公十四年“西狩獲麟”引起孔子哀嘆之事,而《春秋》《左傳》中并沒有講孔子所見麟的形象,《公羊傳》說是“非中國之獸”或“仁獸”。據說漢武帝也曾在西方獵獲白麟。[6]《景龍文館記》中有一段唐中宗時代的舞馬頭戴麒麟面具的記載[7],其中的麒麟面具與俄羅斯巴澤雷克出土的一件嘴銜鹿首的帶翼格里芬馬用面具有較為相近的聯系。先秦及漢代的西方也許就是西北方的草原地區,而格里芬正是源于西亞的怪獸形象,直至唐代,麒麟的形象也與格里芬有著一定的聯系。麒麟的形象一般為獅頭、鹿角、虎眼、麋身、龍鱗、牛尾,格里芬也是由鷹、鹿、獅等組合而成的動物。相比之下,兩者形象中都有獅子的因素,且都為麋或鹿的身軀,有些還以鹿角作為裝飾,只不過域外格里芬的鹿角較為接近西伯利亞麋鹿的鹿角,麒麟的鹿角則較小,接近中原地區的麋鹿樣貌,應當是中原匠人對外來藝術因素的本土化改造。[8]除此之外,麒麟一詞有可能是由格里芬音譯而來的。不過古文獻中似乎并沒有明確體現出這一名稱與外來詞匯的聯系,有待商榷。但是麒麟被認為是瑞獸,與格里芬體現的猛獸形象是相反的。因此關于麒麟的形象,應當還有更多可研究的內容。這里推測早期的麒麟形象與格里芬是有聯系的,一定程度上有著對歐亞草原上鹿形格里芬等怪獸形象的借鑒。
二、與中亞及西亞藝術的聯系
(一)森莫夫與飛廉
中亞藝術中有許多森莫夫的形象,也被稱為森木鹿,一般為狗頭鳥身、四肢似鹿的有翼獸。早期關于森莫夫的描述更強調概念性含義,形容它能帶來甘霖,后來才逐漸形成了狗形鳥結合鹿形動物的基本形象。[9]現存最早的森莫夫形象為約6世紀的斯基泰寶劍鞘裝飾,體現為格里芬和鳥的結合體。[10]而后森莫夫的形象在鳥的基本形態上稍有變化。
不管是在形象上還是在功能上,森莫夫都與中國的風神飛廉有著諸多相似之處,它們在形象上都體現出鳥和鹿的結合,并且都能帶來風雨。西安何家村出土了一件飛廉紋鎏金銀盤,飛廉形象表現為牛頭鳥身,雙翼張開,尾部向上舒展。[11]唐徐孝墓志志蓋下的兩身飛廉均為鳥身鳳尾,頭部似有牛角。[12]它們與當時較常見的森莫夫形象類似。徐顯秀墓壁畫中的森莫夫與上述的飛廉有著幾乎相同的形象,尤其是頭部和足部。此外,武惠妃石槨板外壁的三幅森莫夫的圖像也為牛頭或馬頭、鳥身,以及飛揚似鳳凰的尾部。由此,飛廉與森莫夫在唐代幾乎表現為同樣的形象,即牛頭或馬頭、鳥身獸蹄、飛揚的鳳尾。
森莫夫與飛廉都融入了鳳凰的形象,不論是狗頭鳥身,還是牛頭或其他形象的森莫夫或飛廉,它們的尾部都像是鳳凰的尾巴。蒙古占領波斯時期的伊斯蘭細密畫中的森莫夫形象也受到了鳳凰的影響。[13]從這點來看,不僅是外來的森莫夫與我國的飛廉在形象上相互融合,我國的鳳凰形象也影響到了森莫夫的形象,它們三者的聯系體現了東西方藝術的交流與融合。
(二)中國祆教藝術中體現的部分有翼獸
我國發現的祆教藝術中有許多有翼生物的形象。馬爾夏克先生提到山西虞弘墓中出現有魚尾的翼馬圖像,指出這種翼馬圖像在粟特片治肯特壁畫中較為常見,出現在人物的肩部,這些有翼獸的翅膀具有飛向某人且給人帶來幸福的含義。[14]《粟特壁畫》一書中還有提到“有翼駱駝”的形象,可能也具有引路等吉祥的意義。此外,許多畫像石中還有出現Hvarenah鳥(吉祥鳥)的形象,如青州北齊傅家畫像石中的許多繪有波斯式綬帶的鳥紋,這種鳥旨在傳達光明與好運,它的形象在波斯薩珊銀器及克孜爾壁畫上都有發現。[15]這些源于粟特圖像中的有翼馬、有翼駱駝以及吉祥鳥的形象均與我國傳統的有翼獸形象十分不同,吉祥鳥的波斯式的綬帶等無疑是通過絲綢之路傳來的外來藝術因素。因而,這體現了我國祆教藝術中的有翼獸形象充分借鑒了中亞祆教藝術中有翼獸圖像的形象與含義。
此外,山西介休祆神樓西側屋頂的琉璃中有一身帶雙翼的畏獸形天神,似金翅鳥,可能是雷神。祆神樓木櫞上裝飾的獸頭有著明顯的波斯風格,祆神樓頂琉璃中胡服騎士與所騎的有翼獸頭部似獅子,尾部上翹似鳥類,也有西亞波斯的特征。[16]因此,受祆教這一外來宗教的影響,祆教藝術中的有翼獸不僅傳達了宗教的含義,其形象上也更為緊密地與中亞及西亞的藝術相聯系。
三、結語
中國有翼獸與絲綢之路有著較為密切的聯系,先秦時期的有翼獸形象就體現出了與草原絲綢之路的聯系,部分有翼獸形象受到草原斯基泰藝術的影響,并且獅虎類有翼獸及麒麟等傳統神獸均對域外流行的格里芬形象有一定的借鑒。隋唐之際的絲綢之路更是將中亞西亞的文化藝術帶進了中土,我國本土的神獸也與中亞的有翼生物相結合。同時,源于中亞的祆教藝術也為我國的有翼獸圖像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關于唐宋以后的有翼獸圖像研究還需要做進一步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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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西北大學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