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鵬
歐洲“不太平”,這是筆者最近訪歐時最直觀的感受。所到的幾乎每一座城市,都有各種規模的游行和社會運動在街頭呈現。根據歐洲Geo?awesomeness組織的統計,自2012年以來,歐洲范圍內廣義社會運動的數量和規模呈現顯著上升趨勢。這背后并非簡單的政府與民眾二元對立,而是有更為深刻的結構性矛盾隱藏其中。
當前歐洲社會運動呈現出三個特點:首先是政治極化。在同一座城市中,“脫歐”派與“留歐”派;支持土耳其出兵敘利亞與反對土耳其;支持接收移民的群體與民粹主義者;支持綠黨的環保主義者與農業協會的農民,他們的游行幾乎同步進行,分庭抗禮。在德國城市波恩,由于不滿當地環保主義者反對施肥與噴灑農藥,來自德國各地的大約1萬名農民駕駛拖拉機阻礙交通,車龍長達10公里。這種價值對立幾乎表現在各種造成社會撕裂的議題與群體之間。
其次是社會被所謂“政治正確”深度綁架,由此產生了三個“落差”。第一是政治精英的期許與實際政治生活的落差。比如在德國,由于存在歷史包袱,政治精英誰也不敢說不接收難民,誰也不敢指責現行的難民政策。但另一方面,政治精英在對重大議題做出承諾后發現,本國社會難以承擔解決這些議題的成本。精英們的口頭承諾與本國解決問題的實際能力不匹配,這也造成整個歐洲缺乏統一的、與價值準則相吻合的協調機制。
第二是民眾期許與政治精英所作所為的落差。筆者在歐洲期間幾次聽到別人提起一個故事:幾個當地家庭在街上遇到一個難民,大家紛紛拽住他問寒問暖,但當有人提議誰出面收留這個難民時,大家又紛紛作鳥獸散。這種矛盾也反映到歐洲的政治層面,政治精英一涉及“政治正確”便相互比誰調門高,一旦落實到現實層面又變為相互扯皮的利益博弈。
第三是政治正確與傳統政治體制的落差。被政治精英無限拔高的“政治正確”到了建制內無法解決的程度,于是,一些精英選擇將他們不敢表態也不愿擔責的問題推向選民,這等于在現實層面吹響了激發民粹主義的動員號角。傳統政治精英在重大問題上的“失語”和不擔責,又為建制外力量闖入建制內提供了空間。在德國做交流時,幾家機構紛紛提醒筆者要注意另類選擇黨今后在德國政壇的表現。作為反移民、反伊斯蘭、反歐盟思潮的代言人,另類選擇黨在政治綱領上毫無疑問趨向保守主義和民族主義,但它部分反映出民眾對現行體制不滿的現實。
最后是政治運動多發。在歐洲傳統政治體制下,不同黨派有覆蓋各自利益群體的“政策包”。而到了當下,建制派精英發現傳統“政策包”已經無法對民眾訴求做到“全覆蓋”,民眾對政府政策能否反映社會訴求也缺乏信心。社會運動或者新興政黨利用社會運動獲取政治支持的動能空前擴大,依賴新興社交媒體的襄助,社會運動超出傳統的利益訴求層面,為民眾對傳統的以政黨為主體的公共政策供給模式發泄不滿提供了一個新出口。這一正向整個西方世界蔓延的街頭政治、極化政治表達是民粹主義在發達國家的一種新型表現。▲
(作者是中國社科院政治學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