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 磊 張慧敏 王羲豪
隨著移動互聯網的普及與深入,用戶個體的習慣發生了改變,全新的行為方式得以產生,熟人社交圈內的“點贊”行為就是其中的代表。“贊”既是網絡社交中的一個功能按鈕,也是“點贊之交”們用以表達和交往的主要途徑,由于其具有成本低、語義豐富的特點,已越來越多地承擔著大部分的日常社交使命。然而,也正因為“點贊”的泛濫使原本明了的人際溝通成為虛無的交流,最終其也異化為單純的指尖“運動”。美國社會學家格蘭諾維特認為,人際關系網絡可以分為強關系和弱關系。強關系指個人的社會網絡同質性較強,人與人的關系緊密,有較強情感因素維系著的人際關系,而弱關系則與之相反。當前,有人認為“點贊之交”使溝通意愿受到消解,逐漸被認為隱含著弱關系的意味。但通過對微信朋友圈樣本的觀測統計和對“點贊”行為進行動機分析與界定,發現實際上“點贊”行為多是具有積極實質意味的互動,體現為較強的人際社交關系。
微信朋友圈既是國內最大的移動流量平臺之一,也是熟人之間“點贊”最活躍的社交應用。“贊”作為一鍵式按鈕,廣泛使用于各類基于社交性的網站和應用中。本文中所論及的“點贊之交”更限于彼此熟識且有行為往來的互動關系。微信朋友圈是以用戶個人為中心的封閉化分類模式,只有通過用戶個人ID登錄才有權限閱讀其全部內容。本研究在獲得200名調查對象允許的情況下,對2018年11月間的“微信朋友圈的使用頻度”和“對朋友圈內各項互動行為的態度分析”進行了文本與訪問調查。200位調查對象的范圍職業涵蓋了學生、企業職員、事業單位職員、個體以及退休職工,年齡覆蓋跨度從21歲至57歲。
1.點贊——先決條件分析。在對200位調查對象的訪問調查中,基本上所有人都認為朋友圈是私密性極強的虛擬社區。對于私密性的保護體現在微信準入的驗證和朋友圈準入的制定上。調查發現,80%年齡在21-36歲的調查對象對微信的準入機制較為慎重,均開啟了“加我為朋友時需要驗證”的功能以及關閉了“陌生人可以查看10張朋友圈照片”的功能。20%年齡較大的調查對象,也開啟了“加我為朋友時需要驗證”的功能但保留了“陌生人可以查看10張朋友圈照片”。同時,調查對象都對微信朋友圈的準入秉持較為謹慎的態度,認為只有熟人或是半熟人才會被允許查看自己的全部或部分朋友圈內容。“允許朋友查看朋友圈的范圍”所呈現的數據顯示,30%的人設置了范圍為“朋友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這一類調查對象認為,僅3天可見是出于禮貌,是一種無法直接把輕熟人屏蔽掉的權宜之計。剩下的70%的受訪者對微信好友展示了自己的全部朋友圈,他(她)們更樂意與好友分享生活日常點滴(如圖1)。
此外,針對部分關系較弱的微信好友,受訪者表示會在朋友圈發布過程中對該類好友使用“屏蔽”功能,完全隔絕該好友與自己朋友圈內容的接觸機會。“好友可見性”的自由選擇,保障了個人能夠更好進行自我展示且不受無關好友的影響。由此可見,雙向互動式的微信好友添加過程,較高的微信朋友圈準入門檻以及發布朋友圈的屏蔽機制,已經在“點贊”行為發生之前就限制了這種行為是以強關系為基礎的交往關系。
2.點贊——數量占比和對象結構分析。有20%的受訪對象日均點贊朋友圈內信息總量為1-50條,30%為51-100條,40%為101-200條,10%人超過200條。對比其每日點贊數量發現,其中70%日均點贊率約為4%,20%日均點贊率為10%-15%,10%日均點贊率為31%(如圖2、3)。
另外,結合訪談獲取信息發現,被調查者的點贊對象依次為關系比較好的好友、同學、戀人、領導、同事、家人、親戚。通過訪談得知,對很多感情一般、交往不頻繁和礙于情面不得不添加的微信好友,調查對象表示“只瀏覽、不點贊、不評論”。從朋友圈點贊數量占比很低的數據可以分析出,“點贊”雖簡易但也需要付出思考和時間成本,需要甄選和考量,并不如想象中那么輕松。對點贊對象的排名分析從側面印證了現實生活中關系密切程度與線上的互動頻度有很強的正向相關關系。簡而言之,“點贊之交”已遠遠超出了弱聯系的交往深度,更符合強關系的社交互動。
3.點贊——弱于評論的較強互動行為。調查還就被調查者發表評論的頻率進行了統計,200位調查對象人均評論占比為2.8%,明顯低于他們的點贊頻率。對此,調查對象給出的答案不盡相同,包括:對于內容本身沒什么可評說時會用贊代替評論表示關注;因為評論會被共同好友看到,很多想說的話會直接轉入私聊,但仍會點贊表明態度;評論比點贊耗費更多思考和語言組織成本;點贊無需考慮語境,評論容易出錯和產生誤讀。在被問到“通常會評論哪類群體的朋友圈”這一問題時,調查對象給出的選項比例最大的是親近的朋友、身邊的同學、熟識老鄉,其后依次是同事、父母、領導、親戚、老師。對比分析點贊對象主要構成為家人、戀人、好友、同學、同事、領導、所隔距離較遠但關系還不錯的朋友,可以發現評論行為的對象多以線下交往頻度高的同輩人為主,具有典型的同質性強、來往密切、有較強情感因素的“強關系”特征,而對父母、親戚、老師、領導等不同層級好友進行評論的意愿卻并不強烈。調查對象還認為,作為受贊方會更多記住評論了自己朋友圈的好友,也更愿意回復他人對自己的評論。
“點贊”是一種基于強關系前提的社交行為,但其在作為關系紐帶方面的作用較弱于評論、轉發等深層互動,評論需要更親密的關系做支撐。例如,對待一面之緣的微信好友,只點贊或不點贊;線下交流較少的微信好友,無話可說時也只能一贊了之;有交流意愿時,溝通語境、符號的曖昧性也對評論產生一定的限制。比起僅點贊而言,評論對前提有著更高的要求,即現實生活中的互動頻率越高,雙方關系也就更為接近,評論行為也就更頻繁。
4.集贊營銷——維系強關系,強化弱關系。集贊營銷在朋友圈屢見不鮮,這類信息的泛濫讓朋友圈開始慢慢變味,人際交往似乎成為一種負擔。根據調查結果,80%的調查對象明確表示會去幫朋友集贊爭取福利。雖然有時候不太喜歡,但出于情面的考慮,還是會給好友捧場。甚至有1位調查對象認為集贊營銷是微信平臺的一種很好的補充交流方式,常有許久不聯系的朋友或因幫忙點贊又重新取得了聯系,這強化了弱關系。但也有20%的調查對象認為帶有脅迫意味的點贊違背了點贊初衷,集贊過程常會伴隨著進入一個新的小程序或掃描二維碼,有泄露個人信息的風險,因而不會有求必應地去點贊。
可以發現,在熟人社交的前提下,即使是“點贊之交”也更偏向強關系的意愿表達。“贊”的使用雖然簡易但并不泛濫,行為主體通過設置準入機制、進行內容過濾和情感考量才決定是否“點贊”,但其互動深度較之“評論”“轉發”又較弱。
1.社交需求的驅使。微信朋友圈的出現是移動互聯網對現實世界熟人交際的模仿,是人類社交需求的對象化產物,伴隨著微信的普及又反過來作用于人,使用戶的社交更具有靈活性,增強了用戶的社交深度和廣度。每一次的點贊都傳遞著傳受雙方的感情,通過這種形式維系好友聯系是用戶最淺層、基本的情感訴求。
2.多種情緒表達,填補語言空白。“點贊”是向好友表達自身態度的方法之一。無論是贊同、關注、安慰、鼓勵、吐槽,褒貶涵義都可以被“贊”這一個小小的按鍵承載。在信息量超載、語言符號多義的虛擬社區中,多重的情緒有時無法用適當的語言表達,而在互通的交流空間中,對方卻可能接收到點贊的“信號”,從而達成一次意味深長的交流。不僅如此,“贊”也有填補語言空白的妙用,無話可說時,“點贊”行為可以被看作是對受贊方的靜默的掌聲,雙方都不必過多地考慮交往情境,因而成為填補語言空白的有效手段。
3.被動瀏覽的主動化,形成禮節互動。根據社會學家戈夫曼提出的“擬劇理論”,可以將微信朋友圈看作是社會大舞臺中的一個小平臺,用戶總是傾向于向熟人圈展示理想化的自我。戈夫曼認為一個完整的表演過程必須包括表演者、觀眾兩種角色。觀眾通常分為主動觀眾和被動觀眾,主動觀眾看到該表演內容后會留下痕跡,被動觀眾只瀏覽不回復。在以“贊”為媒介的交往方式與過程中,“你表演我點贊”是表演者和觀眾之間的“禮節性互動”,“演員”獲得了成就感會進一步發揮正向作用,影響社交關系,反向促進對該“觀眾”的關注。當身份發生轉換時,原來的“表演者”也會獻上靜默的掌聲。
4.融入群體,收獲歸屬感。“保持隊形”是一種明顯的群體傳播行為,是在趨同心理的驅使下形成的“強情緒,弱信息”現象。人作為社會性動物總是希望歸屬于某個圈子,在信息壓力下希望與群體中多數意見保持一致,避免孤立。在虛擬社區中,人們對大多數人的想法通常無法揣度,處于多元無知的狀態,感知意見氣候的方式就是查看共同好友的點贊或評論。利用“點贊”或“評論”融入某個群體,久而久之通過持續的互動和某一個或多個圈子形成緊密關系,從而找到自身的群體歸屬價值。
5.遵循線下關系網,進行線上層級互動。作為私密性較強的微信朋友圈,其信息流動秩序是由現實社會關系網絡的狀況所決定的。值得注意的是,根據調查結果的交叉對比,“點贊”的對象既涵蓋了晚輩與長輩、下屬與領導,也包含朋友、同學、同事等,兼顧了縱向層級互動與橫向層級的交流;評論行為的受眾則以線下交往更加頻繁的同輩人為主。由此可見,虛擬社區的交往行為是在一定的現實社會關系基礎上進行的,又是一定現實社會關系的體現,這種關系可能是橫向的,也可能是縱向的。
微信朋友圈是帶有明顯的強社交、弱媒介屬性的平臺,人們將現實中的人際圈投射到微信朋友圈,或粘貼現實社交圈,或彌補其缺失。“點贊”作為朋友圈社交使用技巧的一種,是接收信息后的交互式反饋,對點贊方和受贊方都會起到促進人際交往的作用。
1.點贊方:提其社會資本。社會資本是鑲嵌在人們社會關系網絡中的資源,并且可以由行動者相互借取和使用。“點贊”彌補了信息傳播的泛濫和信息處理捉襟見肘時的不足,驅動用戶在使用朋友圈進行社交的過程中不斷鞏固和加強他們的人脈。社會學家科爾曼曾經提到:“重復互動產生社會資本”,互動存在于“你發布,我點贊”式的交流中,一來二往、循環往復,點贊方發出“關系投資信號”,發布內容方迅速接收。無論是對于發送者或是接受者,都能夠增強他們的關系強度,提高其社會資本,彌補線下社交圈的缺失。
2.受贊方:增強主體性和社交黏性。人們更傾向于將生活中被抑制的一面展現在網絡社區中,與好友互動并產生意義交換。這種互動性傳播仿佛是一面鏡子,使主體對自我的把握愈加清晰,“原來這樣的我更受大家的歡迎”,客我不斷改進主我,這也增強了用戶的主體性。同時,經常使用“贊”不僅能維系強關系,也可以拉近了弱關系,用戶在得到他人認可的同時又能滿足內心的需求,這反過來又會推進用戶對“贊”的使用,進一步增強用戶之間的社交黏性。
3.關聯雙方:刺激自我呈現,激勵現實改進。用戶總是傾向于向熟人圈展示理想化的自我。一方面,無論是對朋友圈的優質內容點贊或是受到他人的肯定態度,都可以體現自身的水準和品位;另一方面,點贊的時候同一朋友圈的共同好友會收到提醒,這也會刺激點贊者進行自我呈現。同時,網絡形象建立的過程也是用戶探索自身意義、尋求外界對自身價值認同的過程。在現實生活中無法直接接觸到的好友,大多由網絡虛擬空間承擔維護關系的作用。用戶通常會采取一些策略使自身的現實形象更接近網絡空間中自我呈現的形象。當用戶網絡人格較為穩定的時候,就會潛移默化地影響其現實生活,如女性更加注重氣質形象的提升,男性會更加注重提升自身的技能和社交質量等。同時,越來越多的微信用戶將線下的朋友關系延伸到社會化媒體上。盡管“營銷積贊”“跟風贊”這類“面子贊”表面上帶有裹挾意味,一定程度上消解了點贊的原有意義,但這也是不斷提升彼此親密度的過程。調查顯示,80%的用戶樂于以贊維情,將之看作是將弱關系連結得更加緊密的手段之一,“保持隊形”也成為用戶尋找群體歸屬的有效方式。依靠各種形式的“面子贊”,這種“弱聯系社交”實際上能夠在信息擴散與傳播效果中產生較大的影響。
不同于“點頭之交”的弱社交、低成本,“點贊之交”是一種需要心理成本、時間成本和強關系作支撐的新型網絡人際強關系。包括社交資本的期待、語境的考量、共通的意義空間,甚至是“人情”的回禮和層級的遵守,這些都影響著“點贊”的實際效果,呈現出以強關系為主導的互動過程。“點贊之交”的社交力量弱于“評論之交”,它對交往雙方的社會地位、行業種類、興趣愛好等個人特點的匹配度要求遠遠低于“評論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