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家曾繁楨 歸路蟬聲滿溪谷

曾繁楨

印度的七彩瑪瑙，很硬，很脆，多是大塊的料子。色彩豐富，挑選時，用水澆上，那些漂亮的料子更是顯得深邃透明，閃著玻璃光澤，層次遞現，惹人浮想聯翩。像石封的七彩畫卷，只待一點點去剝剔打開。初次接觸，只好小小一塊，試試手先。

這塊石頭，一頭薄尖，巴掌大小，崩裂紋密布斷口，顏色褐紅暗綠為主，并不算多。小作品完成后，我拍了照片傳給一些朋友分享，最主要是想汲取些觀感反饋。不過大多都只毫不吝嗇給一通贊美罷，無關痛癢，過耳堪聽而已。少有的關于創意設計的討論，又都陷在所謂“一鳴驚人、一夜（葉）成名”的名目之類，到底未脫牢籠。若無法免俗，這件作品雖未跟隨類似這般的名字去做，但完成后效果大抵也容易安上“飛上枝頭”之類的意思去?；蛟囈唤庾x：蟬蛹完成蛻變，振翅而飛，清風直上，高枝深葉不知何處，但聞嘶鳴，居高聲遠，大有天遠地闊任飛任翔的意思。附在枝葉落下塵地的軀殼蟬蛻，則更體現化作青泥更護花那種枯亡殘存都并非無情物的鏡像，旁邊靈菌叢生，勃勃生機，昭示自然萬物，總是相互相依，循環平衡，生命陳前推后生生不息……朋友聽后打趣：嗯，好好好，恭喜你也可以叫傳統玉雕師了。

不過，見畫畫的劉老師，則褒貶皆無，只抄了句話傳我：對自然抱有直接的興趣，永遠是心地善良的標志。后來，隔了好久，估計怕我輕慢了這樣的話，不知道出處，又傳了條短信我，只兩字“康德”。我開始一愣，之后莞爾。上一輩人，總是充滿高級的文氣，頂真！僅此一句，倒濺起更多思緒的漣漪，漾漾開去……

其實恰真契合心底說出來怕笑話的一種愿景、希翼。世間的人群都井然秩序，良善閑雅，恬靜。周圍都充滿陽光空氣、鴿子和云彩，鳥語蟲鳴，草木清芬，那種透著水晶質地的世界……當然，常存這種書面式的虛渺浪漫想頭不免真的幼稚可笑，只好當閑來無事隨意紙上寫一寫的烏托邦式滑稽句子好了。

更多的確是下意識地流露潛藏在內心里，淺淺淡淡平平常常地期于寧靜祥和的情愫而已。清嘉歲月，心存良善，熱愛生活，熱愛生命就好了。

當我對著原石端詳揣度，怎么雕刻的時候：

也許，曾想起過一個夏日悶熱的午后，一場清雨，雨后有清甜的果木香，呼吸起來有暢快的喜意。清風送爽，曾溯溪而上，臨風追想，欲呼嘯而起。曾找一處光潔的石頭臨溪濯足，嬉戲游魚。陽光依舊透過樹梢，綠蔭濃淡，罩染的這山光水色斑斕多姿。一路探游，溪盡則返，肆意聒噪的蟬聲此起彼伏掩滿溪谷，連嘩啦啦奔流的溪水也只好讓了它們，仿佛收斂了聲響，嚦嚦咚咚。間隔幾聲鳥鳴啼唱，像是協奏，伴著一路停停走走，徘徊流連，不肯歸去。

也許，又從不曾想過許多，只不過簡單喜歡，作些書房雅玩，案頭清供。截大千世界些小意趣，于清寂之中，點綴上锃亮一只甲蟲，或芊薄剔透一只蜻蜓，又或附在枝葉上有著玉石光澤通透的蟬蛻，它早已振翅飛去，藏在書齋深處，古詞章句里汲柳鳴夏，餐飲風露。如此平添盎然的生機天趣，縱然斗室，也覺天地廣袤，時空不盡，悠悠無限。四壁之中心生高懷雅意。散淡生活里蒔花煮茶時，借一物起一心，可欣賞，可把玩，察心念之起伏，體宏闊與細微，情隨花鳥鳴蟲，心入山水云霞，汲取自然真趣供養此心。

如此，心念之間，真性無拘，或許正是我這塊石頭雕刻的全部吧。

后記：我盡可能地利用了這塊石頭原本的一切，根據它的形、色、質用最少的工來表現我想要表達的。前后用時大概七天，我從來沒有這么快雕琢完成過這般大小且堅硬的石頭。雖然最后它還并沒有完成精修和拋光。形式想法也不盡如人意，但張老師夸贊利用巧妙，是活作品的時候，所有為這個作品誕生產生的疲勞都有為之一松的感覺。

陳之藩說：人工的雕琢才是藝術。最高境界是人工中見到自然而忘了人工，像法國女人，好像不打扮，其實她打扮得不得了，在打扮中見不出打扮的痕跡，那才是最高的藝術。他說的是寫文章。想必，在雕琢石頭里也放之皆準。一塊石頭竭盡你所能的匠心獨運，讓它自然真實呈現而使人忘記了雕琢，渾然天成?？桃獾褡恋乃芯诚窕癁樽约褐刿?，將事物形與色，情與理一一妙合，讓人細細品來，又形色皆忘，化性于自然，生畫外之畫，境中之境，如天籟音樂，不在黃鐘大呂，而在化外之音。試想，某月何年若自己能得此真趣真味可謂脫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