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雯靜
街頭老陌,市井之中,我常常見到他蒼老蹣跚的身影。
小時候,我與爺爺奶奶生活在一條僻靜的小巷中。青石板路,紅瓦白墻,以及在小巷盡頭的他,在我們記憶中歷久彌新。
他,是一個補鞋匠,每當有人來找他補鞋,我與我的玩伴總是會去觀望。看著頭發灰白的他用那長滿繭的手靈巧地穿針,行線,手下一雙雙鞋完好如初地閃著炫目的亮光。盡管他的手藝很高超,補出來的鞋自然結實,完美,但不知為什么,我還是對那補過的鞋感到鄙夷。我悄悄地對伙伴說:“補過的鞋可真難看!”補鞋匠或許是聽見了,抬起終日低垂的頭,用他一如既往的深沉的目光看向我,我忙拉著伙伴跑開。
經年一晃而過,那熟悉的老巷已少有踏足,我奔波在不斷成長的路上,與他們漸行漸遠。
冷風。冷晨。
我走過繁華的街頭,走過車水馬龍,走過一個補鞋的攤點。說是攤點,倒不如說是屋檐下的一方小小的天地,可遮風擋雨,僅此而已。
我又看到了那個曾經在小巷盡頭獨坐的他。他戴著一頂厚重的帽子,白發從縫隙間溢出,被風掀起,隨風飛舞,臉上溝壑密布,像是一道道歲月的足跡。他正對著手哈氣,抬眼看到我,臉上閃過一些驚奇的神色,終究又重歸于平靜,有人來找他補包——現在已經沒人再穿補過的鞋子了,他差點失業。他伸出黝黑蒼老的手,顫顫巍巍地穿針,打結然后探入包的裂口,斜出,橫入,我看著白線如白蝴蝶般在他手上飛舞,如同在親吻他那歲月流經的手,又飛上半空,繾綣間沒入白晝,停落在放在他雙膝上的包,他彎腰低頭取出剪刀,端詳一陣后,緩緩清理掉冗長的線頭。雙手極神圣地捧起包翻看,直到他滿意地點點頭,才將包呈上遞給顧客。
我的心像是被撞擊了似的,久久無法平靜。補鞋雖平凡卑微,但卻是他畢生的信仰,為生的手藝。我不再認為補過的鞋俗氣,我為我的言行感到無地自容。
就這樣,我悄悄地長大了,是思想在一瞬之間地突然成熟。因為,我深知,我們身邊,還有許多“大隱隱于市”的手藝人,只可惜斯人已老,但他們的脈脈相承的手藝永遠不老,正在某條巷的轉角,某條街的街頭,等待著我們去發掘、傳承——傳承工匠精神,傳承工匠初心,然后,我們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