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曉麗 馬立軍(陜西科技大學 設計與藝術學院,陜西 西安 710021)
視聽傳達是電影創作的核心和精髓,眾多主旋律電影創作之初都會對鏡頭的語義內涵進行深度挖掘,力求在“潤物細無聲”時傳遞社會主義主流價值觀。在《塔克拉瑪干的鼓聲》中,導演遴選出具備象征意義的事物和畫面,用多元視聽營造影像語境,使電影畫面在獲得美學真實的同時更好地為主旨服務,實現了電影視聽藝術的深層表達。
中國西部的江河沙漠成就了奇異的地平線,地理空間與文化的差異性結合,構建出一個完整新異的世界,這為少數民族題材電影呈現自然美感提供了得天獨厚的優勢,《塔克拉瑪干的鼓聲》在文藝、浪漫的視聽風格中將旖旎風光和人文環境融為一體,展示了真實的新疆之美。為了展現地域風情,導演多處使用了航拍、仰拍等拍攝手段,獲得了包括大遠景、特寫在內的各種景別間的精致畫面。這些充滿詩情畫意的鏡頭以情感意象的身份出現,是劇中人物情緒的映射,蘊藏著深深的民族情懷。影片末尾村民集結在一起揮舞著鼓槌集體打鼓的宏大場面,導演將推鏡頭、拉鏡頭交替更迭在一起,并結合旋轉鏡頭和俯拍之下的大遠景,凸顯了畫面的莊重感,將廣闊的新疆土地和天山腳下打鼓的村民們的滿腔熱情表現得淋漓盡致,傳達出浩蕩的民族氣勢。
影調可以呈現一部影片的風格,更可以用來表達影片主題和深刻意義,在宣揚主流意識形態、美好生活或生命價值等旨意的畫面和鏡頭中,暖色調依舊占據了較大的比例。導演依托實況搭配影調實現其象征意義,且依靠民族奇觀影像和豐富多變的攝影角度和運動鏡頭,使畫面語言在流暢自然中表達藝術美感,揭示畫面內涵。

阿依古麗與艾山江偷偷跳舞,打鼓
在片中,巍峨、壯美的天山腳下,南疆風光迷人絢爛,但維吾爾族村莊的沉著內斂與這自然之景的明亮奔放形成了鮮明對比。導演用暗沉幽長的巷道、泥塑木雕般的人物表情,配以低沉音效和斥責之聲來表現被極端勢力籠罩的村莊。作為重要的敘事元素,影片出現了較多的室內空間,這些極具民族特色的居所不僅是維吾爾族村民真實生活、生命美好與蒼涼的最好見證,還集結了眾多故事沖突。導演將通透性很強的陽光作為畫面主要光源,實現情感渲染與故事內容的結合,又以偏暗的深沉影調,集中展示房間的中段空間,突出了環繞在室內的壓抑之感,發揮環境的表意功能。在影調的多重變化下,新疆人民的生活環境一方面被展現得美輪美奐,同時又突破自身實體而存在,成為展現人物心理波瀾變化的空間,兩者在一明一暗中形成一種映射、對稱,承載著一定的敘事意義。
聲音作為視聽傳達中的重要元素,也被寄寓了深邃的內涵。在本片中,導演用聲音包裹新疆的地域文化和民族情感,為這部政治主題鮮明的影片增添了許多詩情與畫意、溫暖與憂傷。
作為電影中重要的表現載體,納格拉鼓展示著濃郁的南疆風情,是維吾爾族民族文化的象征符號,但片中深受宗教極端思想影響的村民卻將打鼓視為生活禁忌。影片從村民阿迪力一人打鼓到工作隊員徐紅的加入,再到最后托乎提大爺重新打鼓,納格拉鼓聲將人們喚醒,故事在打鼓中逐步推進。當熱烈的鼓聲響徹云霄,村民的精神凝結在一起,影片情感在片尾儀式性的集體打鼓中得到升華,預示著村子即將到來的幸福圓滿。這鼓聲是時代的韻律,包裹著生命的情懷,抒寫了主題表達的華彩篇章。
音樂是能夠跨越文化和疆土的情感語言,片中樸素風格的音樂極富民族地域性,在與故事情節的交互感染中觸摸觀眾的內心,渲染影片的抒情氛圍。當輕靈飄逸的音樂伴隨著阿依古麗的舞蹈翩翩而起,熱情在南疆大地上緩緩流動,充滿文化意境的畫面被定格在美感之上。這充滿濃郁民謠風情的音樂粗獷且婉轉,和“鼓”“舞”一起傳遞著熱情和夢想,是符號化的表達,也是主流價值觀在片中的顯性表現,強化了觀眾的情感體驗。
在早期少數民族題材電影中,重本土風貌展示而輕情節敘事使影片故事內容略顯空洞單薄,難以深入主題實現價值傳達。隨著新疆本土電影人才的崛起,他們立足于民族本土文化關懷,在電影敘事上進行有益探索。《塔克拉瑪干的鼓聲》將主旋律與大眾化做了有機結合,用戲劇化的手法進行包裝和表達,在完成主流敘事的同時與意識形態對接,為少數民族題材主旋律電影開拓了更大的創作空間。
細節作為影像敘事的最小單位,是電影中的一種敘述手段和主題策略,在電影敘事文本中發揮重要作用。電影細節營造的情景,使觀眾產生移情效果,從而體會到細節之下蘊藏的人物情感。《塔克拉瑪干的鼓聲》在不斷的細節疊加中構建出一個完整的感人故事,幫助觀眾達到情感認同。電影中阿依古麗伴著艾山江的鼓聲翩然起舞,魅力十足的舞蹈和著納格拉鼓聲,是遼闊沙丘上最美的風景;托乎提大叔背在身后和著鼓點比畫的雙手,夜深人靜時反復擦拭、小心翼翼敲打的動作透露對納格拉鼓的期盼和熱愛,給觀眾留下不可忽視的情感印象。
作為一種敘事的“意象”,影片開端交代的信件、貫穿全片的納格拉鼓依附于情節存在,在故事后段引發情緒高潮,成為電影敘事中的閃光點。此外,艾山江手提裝有兩只金魚的魚缸靜守在蜿蜒遠去的公路邊思念母親,阿依古麗的奶奶含淚坐在陳舊的紡織機前為阿依古麗編織舞蹈服裝,“訪惠聚”駐村干部何建疆強忍母親離世的悲痛與群眾合影的細節都在極力渲染人物細微的內心和精神力量,為觀眾塑造了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形象,延展了影片的情感維度。這些細節含蓄而富有真情,承載著敘事中的關注點,使故事生發出深遠的意境,實現民族情感的傳播與共鳴。
劇情、故事是體現影片內涵的重要因素,少數民族題材的主旋律電影通過挖掘故事鏈條中的各種關系,巧妙設計橋段,使得一些老生常談、司空見慣的話題有了新的韻味。《塔克拉瑪干的鼓聲》未采用單純的線性敘事,也未設置絕對的正反矛盾,而是通過對沖突性細節的描繪和人物形象的刻畫,將各條線索糅合在一起,形成一個關于“尋找”的多線索敘事結構。
影片內容以阿依古麗的少年視角展開,故事主線是駐村工作人員阿里木江尋找擁有舞蹈夢想的少女阿依古麗,而尋找阿依古麗這件事又生發出多條“尋找”的副線。在本片中,雖然主線副線十分明顯,并未有過多的復雜性,但仍存在著多重矛盾沖突:何建疆隊長的駐村工作承載著不被村民接受的阻力,村里肅重壓抑的氛圍一時難以驅散;阿依古麗懷揣著對舞蹈的熱愛,但被宗教極端思想蒙蔽的父親百般阻撓,一心想早日嫁女,父女之間矛盾重重;艾山江執著地等待母親歸來,卻不知母親早已去世的殘酷現實……這些副線在主線的引導下不斷推進著故事的發展,在人物情感變化中醞釀著澎湃的戲劇力量。影片最后,當阿依古麗在村民大舞臺墻上看到自己當年的舞蹈繪畫時,“尋找阿依古麗”的主線即刻完成,而其他副線也完成了各自的“尋找”,強大的戲劇張力不僅使故事立體飽滿,更激蕩出強烈的情感浪潮:村民們紛紛重拾鼓槌,納格拉鼓聲響徹在天山腳下。
我國少數民族題材電影在關注現實方面有著特殊的歷史淵源,進入21世紀,少數民族電影也未放棄對現實主義的鐘愛。《塔克拉瑪干的鼓聲》將主流話語與現實生活進行藝術解碼,表達出時代風貌下新疆特有的民族個性,使民族大愛具備了聯結新疆民族文化特性的超越性價值,讓新疆少數民族題材電影從奇觀走向親近。
主旋律電影具有明確的價值視角,身處電影體制變革和社會文化新環境下,“民族題材”既是主旋律電影的核心,也容易束縛電影主題的表達層次和傳播范圍。大眾對于少數民族的地方文化有一定陌生感,對于非本民族文化的闡釋部分,需要導演以人類的共性出發,利用人們認知的共同元素開發情節,構思出不同民族之間靈魂相通的故事。
在本片中,故事的核心是勇敢追逐舞蹈夢想的少女阿依古麗,渴望通過跳舞帶給人們快樂。故事背后實則暗含了另一層寓意,即無論發生在內陸還是新疆,這是符合現代生活與人類共識的普遍向往與追求。極端的宗教思想是阿依古麗舞蹈路上的勁敵,她追夢過程中的坎坷,是人類在追求自由、沖破禁錮之路上荊棘塞途的常態。而這一主題的選擇,亦不再像以往少數民族題材主旋律電影中重點強調少數民族與漢族、邊疆人民和政府人員之間的“二元對立”,導演聚焦的是存在于普通民眾之間的艱難困苦。阿依古麗對舞蹈的癡迷、托乎提老人對納格拉鼓的依戀都在工作組人員的引導下,得到了最終的釋放。電影敘事焦點的轉換,構建的并非少數民族的主體意識,而是普天之下皆同心的文化表達。它超越了民族形態,超越了民族團結主題的普遍性——民族團結問題不只是消除各民族之間的隔閡和矛盾,更重要的是全國各族人民都有追求自由和夢想的權利。
電影的制作過程包含著民族文化被發現和吸納的過程,借助地理奇觀生產“文化奇觀”,少數民族的空間位置為營造電影中的文化震驚效果功不可沒。《塔克拉瑪干的鼓聲》用人文關懷的視角展示新疆人民對現實的困惑和對理想的堅守,在融入友情、親情的同時傳達了對于民族文化的關注。在片中,新疆民族文化特性通過風景、民俗生活被強調出來,畫面里南疆原始狀態的房屋街巷、婚禮、服飾等真實可感,眾多本土演員在民俗表演、文化展示等方面也十分亮眼。一向在少數民族題材中從容展開的歌舞、愛情等文化情態,均寄寓著人民群眾在投入階級政治之余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早年的少數民族題材電影曾被“異托邦”化,呈現出封閉、原始、與現代社會隔絕的模樣,成為主流社會投射想象之地,把少數民族按在了刻板印象中。《塔克拉瑪干的鼓聲》秉持著現實主義的創作傳統,將視點聚焦到民眾的生活百態,以全區開展的“訪惠聚”駐村工作作為敘事主線,在“鼓”和“舞”的推進中反映民族現狀,藝術再現了當前新疆社會穩定、民族團結、民生改善的生動現實。影片末尾呈現的炫酷舞臺,把山村中的南疆人民送到了時代前沿,不僅強烈諷刺了極端思想企圖封鎖人心的丑態,更向世界展示了新時代下活力迸發的新疆,完成了影片在呈現民族生活現代性方面的有力表達,打破了文化隔離的枷鎖。
藝術創作是為了滿足人們的審美需要,豐富人們的精神文化生活。在少數民族題材的影片中,主旋律電影的審美創新對于實現民族精神的深入挖掘、電影主題的立意突破具有重要的引導作用。少數民族題材電影的藝術創作者們,在反映民族人民生活狀況的同時,在藝術創作上勇于探索,在新時代的語境中革新藝術追求,為新疆少數題材電影的傳播帶來了新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