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龔 ?31歲 ?國企技工
【訴說】職場8年后的一天,我和中學室友因各自出差而在小鎮相遇。正值飯點,我倆心照不宣地掃視起路旁的餐館。選一家進去,服務員正忙著,分身無術,順手端上一碟泡菜來穩定兩顆“軍心”。
“還記得你當年從家帶的咸菜嗎?”老同學這一問,思緒立馬回到15年前。當時,我倆同在鎮高中寄讀。同學們的家長都進城打工了,紛紛往家匯錢。我父親卻在家養病,干不了重活兒,經濟上自然沒有同學們好。除去部分走讀生,同學們大多在學校寄宿。三餐主食自己蒸煮,基本是從家里背來的大米,副食要到食堂買,有各種物美價廉的菜,還有一種價格低得不能再低的湯。
我的大米也是從家里背來的,早上抓一把,放在鋁制飯盒里,注上適量的水,放到燒水的大爐子上。到了中午,米飯就蒸熟了,副食是咸菜,偶爾去食堂買上一份湯,已是相當奢侈了。
每逢周五回到家,一家人的團圓飯是一周來最幸福的時刻。母親腌的咸菜有五六種,大大小小的壇子擺了一院子。她先是每個壇子尋覓,把認為腌制最好的部分拿出來,切成小段,再跟臘肉一起翻炒。出鍋后,先裝滿給我備的空瓶,剩下的端上桌。這一瓶臘肉炒咸菜,便是我下一周的主打菜了。
回到學校,到了吃飯時間,我會早早取回蒸米的飯盒,迅速邁進寢室,利落地從箱子里拿出咸菜瓶,舀上兩勺,趕在同學們回來前匆匆吃完。或許是年齡漸長,身體需求旺盛,或許是吃順了口,慢慢地,一瓶咸菜只能勉強支撐到周五。母親只好再加一瓶,于是,每周日,我用自行車馱著幾斤大米、兩瓶咸菜,奔波在求學的路途上。
一次,我悄悄把米飯和咸菜端到操場角落吃,返回寢室時,還沒進門,同學們買的菜湯美味便撲鼻而來。那是菜油的香,與我的咸菜比,別有一番味道。他們低著頭吃得非常開心,湯香伴著歡聲笑語。
我在門口停住腳,轉身匆匆離開。因為我非常清楚,這時的飯點,是專屬于他們的,我的飯點要比他們的提前。他們和我,已經習慣了分餐,歡聲笑語和美湯是他們的,而獨自一人啃咸菜是我的。
“擺脫咸菜”成了我的奮斗目標。求學路上,稍有松懈,那段吃咸菜的日子便浮現眼前。工作陷入困境,我總會自我鼓勵,總比那時人家喝著熱氣騰騰的菜湯,自己躲在角落里吃咸菜要好吧。我的嘴對咸菜諱莫如深,我將它埋藏于心,也把那份艱辛與自卑深深掩埋,并小心翼翼,唯恐被人刨出來。
“你記得不,那次,我們偷你咸菜,你回來撞個正著?”我和老同學回到現實中。我一愣,一時間沒想起來,老同學繼續說:“那次啊,你回寢室撞見后,我們都不好意思地哄笑那次?我們實在經不起咸菜的誘惑,你知道學校食堂的湯,一大桶就最上面漂著幾滴菜油泡沫。再說了,菜油哪比得上你家臘肉炒出的油香啊。”
半晌,我半開玩笑地說:“我還羨慕你們3年有熱湯喝的日子呢。”老同學接話說:“你羨慕我們3年,我們嫉妒你一輩子。高中畢業后,我再沒吃過那么好吃的咸菜了。叛逆的青春,你有父母陪在身邊,保駕護航。我們幾個的父母來去匆匆,一年只有春節那幾天能見到人影,你說我們得多羨慕你。一勺湯能暖嘴暖胃,但能暖心嗎?”
老同學的話讓我吃一小驚。沒想到,我卑微的,竟然是大家羨慕的。母親的咸菜對我來說,豈止是一頓午餐,還有親情對生活的陪伴與呵護。而這些,是15年后與老同學重逢才悟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