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坐憑欄

黃 選

我的房間不大，也算不上個性，一張床、一方電腦桌、一排書架、一組衣柜而已。

不過那床倒還有趣，有必要一說。

2.5米乘以2米見方大小，純木質，是我父親親手打造的。床中間有個小桌子，下面帶些小機關，液壓控制的，睡覺時候放出機關里的液壓氣體，小桌子就緩緩下降與床平面契合：要用時使用氣泵開關，小桌子就能慢慢升上來，可以在上面看書、玩手機、吃飯、打牌，或者傻坐著想些什么……

床靠里的一邊是窗戶，上面掛著米黃色與草綠色相間的仿古花紋窗簾，靠著小桌子，扭頭便可以看到窗外。

窗外景色其實很普通，近處是母親在天井棚頂種的一些綠化植物，說是植物，其實還是因為我對植物方面實在沒什么研究，叫不出它們的學名，對此我一直對這些可愛的綠色小東西抱著小小的歉意，因為它們實在是我看書玩電腦眼睛酸漲的時候最好的緩解之物，而我卻連它們的名字也叫不上來。

再遠些的對面便是一棟棟的民房。有時候透過他們的窗子，還能看到他們看電視吃飯，聊天說笑。透過那些窗子，總可以彌漫出一些濃濃的家長里短的生活趣味和人生況味出來。于是我想，他們會不會也偶爾站在窗子邊，漫不經心地一瞥，看到一個人正靠著一張奇怪的小桌子傻坐呢？

靠著窗子邊往上看，當然是可以看到天空了。孟夏的陽光，有時候璀璨而明亮，大晴天的時候顯然不適合看天空，我喜歡那光線充足的陰天，大晴天總讓人感覺心情煩悶，變得心浮氣躁；過于陰霾的天氣又難免令人心情抑郁，變得多愁善感。有諺云：“雙人不看井，獨坐莫憑欄。”大意是：兩個人坐在井邊，假若心存睚眥，很容易發生落井下石的慘劇，而一個人憑欄獨坐，又最易引發內心深處的感傷。李后主也有詞道：“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也去,天上人間。”李后主獨坐憑欄來言他的“故國不堪回首”，這，確是這句諺語最恰當也是最富有詩意的詮釋了。

然而，獨坐憑欄，不一定非是如此啊。獨坐就是代表孤獨嗎？獨坐再加上憑欄就是心有憂愁嗎？對我而言，獨坐可以令人在獨自一人的情景下細細地審視自己，憑欄遠眺抑或憑欄沉思可以慢慢地蕩滌自己的心靈。難得的安靜與沉默便是在這喧囂紛繁的世界里沉淀自己這顆躁動的心最好的良藥。不是嗎？憑欄處，你看那不知名的植物上開放的小黃花，每一朵花都戀愛過；遠處道旁郁郁蔥蔥的冬青，每一片葉子都歌唱過；抬頭望見那些云，每一朵云都在天空寫詩過。這個城市雖然煙塵滾滾，但也雨過、晴過，人們在相愛，孩子在歡笑，生命在萌發，忙碌的，慵懶的，細細碎碎，熙熙攘攘，相遇離開，邂逅分離，生命如此普通，但很真實。

“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所幸這些，我憑欄處都可以看到，感受到。

現在，我獨坐憑欄看著落日，一群嘰嘰喳喳的麻雀在屋頂飛過。“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其實，夕陽好就是好，沒什么“只是”近黃昏的，黃昏固然可以看作是一種終結或者死亡的隱喻，但不也預示了另一個新的開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