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蘆葦岸
做一枚落葉的幸福是,可以腐爛
做一個口號,企圖不朽
在腐爛與不朽之間,我選擇腐爛
因為,我需要幸福
我寧要落葉的短暫,也不要口號的荒謬
揮手的人,在生活的某個路口
說著話,揮著手
柳綠了。花開了。起霜了。下雪了
那只手,還在揮著
堅定地揮著
說過的話,風吹走了
流下的淚,無痕了
可那只手,還在揮著
那個人,從來就沒有離去過
夜色薄涼,風吹著低聲部的叢林
那個日出而作的人,走在回家路上
肩上,月光如霜
影子在身后,緊跟不離
她挎著心急的菜籃子,盡量避開坑洼
在沉寂的大地上
無聲地走著,直到走進鄉愁
窗口對著的江面,被窄小的空間
壓縮成一截灰白的細線
從遠而近,在向內的邊框跳出一朵濁浪
像一條大江,突然失控的情緒
是被大海冷落之后的激憤?看不見的推手
向上游,漸次引爆濤聲、雷霆
堅硬的水,在人們的驚叫里
呼嘯。泥沙俱下的嗓子
撞擊著,像獵豹一樣釋放力量
有人說是一段沉浮的命運
在面對濤聲自訴衷腸
波浪綿延,把沉默做成一件大事
整條江都在思考
那些閃光的物質,永立潮頭:不謝、不朽
我喜歡獨自一個人,用耳朵
辨認一條江,和它的,潮起潮落
一根竹竿,細的一頭,伸出玻璃窗外
粗的一端,掛著一盆綠蘿
風進不來,在齊窗的樹頂,搖晃
陽光法術無邊,照著綠樹,也照著綠蘿
從下往上看去,樹葉的反面
因擋住了一塊天,而更加厚重
竹竿挑著的那盆綠蘿,精通倒長的秘籍
仿佛我的眼中
有它們向往的天空或求索的大地
運行的車輛使著霸王的性子
在鋼鐵的縫隙穿梭。沒有什么可以阻攔它們
通向一個時代的決心
吊車在沉默的工作中舒展筋骨
皮膚上的歲月,是斑駁的,也是斑斕的
培育過獅吼、虎嘯,和對講機的嘯叫
安全帽對時間發起總攻的號令提前
唯有人心才能沉著應對
碼頭的堅硬,江水的柔軟;一半與另一半
集散的哲學,在物質的粗獷與細節中
一帶一路。春江水暖錨先知
好人鉚釘和師傅庖丁,主管日升月落
往來的客官,自是移動的碼頭
帶著風跑,得比風跑得更快
人是跑不過風的,但可以把風裝在靈魂里
在蒼茫大地,大風吹著的人
千萬年了,還在路上走著,沒被吹散
人行道上,一枚下落的梧桐葉
先打在高墻上,再被風吹落潮濕的地面
墻根的郵筒,頂上積滿落葉
它漆面剝落,斑斑銹跡養著一群獅虎
鎖眼里插著一根斷裂的樹枝
取信的人走了。寂靜留了下來
想喊一聲“郵差”,可深巷般的喉嚨
像沒有盡頭
喊聲還沒出口,就已變成了沉默
連續多日晴朗,低處的雪都化了
那些陰暗的地方,重新回到陰暗、骯臟
塵世回到自身的樣子
我回到天橋上,經過它走進生活的入口
現在,被我踩著的這些蓋滿了腳印
已經污穢不堪,卻很頑強的殘雪
像在生活的邊緣,在精神的城鄉接合部
努力堅守著殘存的美好
那些未被踐踏的雪,如孤鳴的鴿哨
領著白色的翅膀,徘徊在天橋上的空中
我堅信鴿子的眼睛里有
比天空更大的落日,有比大雁更高的夢想
當它們累了
就在屋頂上,用寂靜清洗羽毛上的
塵埃、霧霾,以及黃昏
一直以來,我嘗試著
將鴿子和生活,一起熱愛
要愛就愛它們不懼霜雪縱橫的一生
愛它們眼睛里的清澈和沒有哀傷的純真
它們也一直愛著
我的孤獨;愛我如一塊冰涼的石頭
在大地上,久久凝望星辰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