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一路向前

■郭宗忠

1982年初中畢業后，我考入了離家五十多里地的山東新泰第三中學，從此開始了高中生活。

中學駐地在羊流鎮，我從來沒有去過那個鎮。第一次去學校報到，是父親送我去的。父親用家里唯一的自行車帶著我，一路顛簸，兩三小時后終于到了學校。我感覺非常遙遠，遠在天邊的樣子。

每次去上學，父親在家的時候能送我到八里之外的天寶車站，然后坐上每天下午僅有的一班公交車，到果都汽車站，下車后再步行十二里土路到學校。

那時兩頭不通車，而且兩頭的路都是土路。特別是下了雨后，粘在鞋底上的泥巴厚厚的黏黏的，走路根本帶不動。幸虧鎮里的幾個同學能夠搭伴而行，走河邊，走山路，走莊稼地間的小路……能夠抄的小路，我們都一次次測量過，然后以后回家或者去學校就有了一些自己心中的捷徑。

那個時候只休息周日，周六下午還得上兩節課才能放學。大多數時間，我們小跑似的趕到果都汽車站時，看著下午唯一一趟去天寶的汽車剛剛離去，只能望車興嘆。

看來只有徒步而行了。從果都鎮到天寶鎮的三十里，得一步步耐心而行。夏天下午的兩三點鐘正是最熱的時候，又是朝西走，三四個小時才能走到天寶，然后大家分頭各自回家。我走到家，大約也就晚上8點多鐘。

記得一次，沒有趕上車回家，天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秋雨。我們走到天寶時就已經徹底黑了天，和我同桌的同學法偉是天寶鎮上的，跟我說別回家了，晚上住在他們家。

當時實在是又餓又冷，渾身濕透了，也就沒有推辭。到了法偉的家里，他們全家人非常熱心，大娘立即給我倆一人下了一大碗雞蛋面，蔥花熗鍋，香噴噴，吃得暖和和的，那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香的雞蛋面了。

從學校回家難，從家返回學校也不易。有時候父親不在家，沒有人送我，我自己背著一周的煎餅，大約十幾斤，快到車站時，車卻走了。因為這時候也只有自己一個人，所以剩下來的四十來里地就得自己耐著性子步行了。特別是冬天，頂著北風，加上天黑得早，路上五六個小時，走到學校都黑了天。晚自習已經上完了一兩節課，班主任又開始一頓狠狠的批評，或者要求寫一份檢查。

為了送我，上小學四五年級的弟弟，在家學騎自行車，幾次掉進了水溝里，磕破了手腳。

一次回家后，弟弟開心地告訴我，他會騎自行車了。等到第二天吃過午飯我要走時，弟弟說要騎著自行車送我去車站。弟弟的執意，我推辭不得。我騎車載著弟弟到了天寶車站邊上，我扶著自行車，弟弟跳上去，他個子小，自己連自行車都上不去的。我看著弟弟一搖一晃朝著家的方向越騎越遠，他連回頭說一聲話都不敢。我一直看著，心里很不是滋味，非常擔心弟弟在路上有什么意外。

去學校的路上，以及在那整整一周，心里對弟弟的那份牽掛始終釋懷不了，因為沒有電話，所以一直也不知道弟弟是否安全到家了。再回家時，弟弟說，他不敢回頭，拐彎也是害怕得要命，直到騎車到家，車子一下子倒在大門前的草垛上，他才下來車的。

所以，我當兵走時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當地政府給補助的160元錢，交給父親買了一輛新自行車，這樣弟弟到了讀高中時就有自行車騎了，不用再像我一樣經受趕路趕車之苦。

回家趕不上車時，就去抄一條近路，同學王瑞的哥哥家里有自行車，他總是送我到河壩上。河壩很窄，天也很晚了，能送我到這里我已經很知足了，然后我一個人順著這條清朝年間修筑的河堤回家，從那里離家還有六七里地，如果要走大路，至少還有十四五里地?？粗﹃栆稽c點落下，真的感受到《水滸傳》里武松打虎那一章里說的太陽往下“墜”的感覺。

河壩東邊是百十米到幾百米的陰森森的樹林，然后是寬達千米的河流，西邊是足有七八米深的水溝，兩邊很多墳地，老墳新墳疊加在一起，上次走過的沒有墳地的地方，下次再走說不定又有了新墳，花圈在傍晚格外顯眼。特別是有一片墳地在栗子林里，栗子樹葉冬天也是不落的，干枯在枝條上，寒風一吹，那些樹葉嘩嘩作響，還是很瘆人的。

為了早一點回家，我雖然有點怕，但還是每次都走這里，往往一個人也遇不到。那些鳥兒的驚叫，或者野狗突然從前面的河壩上躥過去，習慣了，也就不怕了。

到了高二下學期以后，回家逐漸少了，功課多，也加緊了自己的學習。父親忙過一陣就會來給我送飯，一般來的時候，父親都來宿舍里坐一會兒，喝幾口水，說一下家里沒事的，就匆匆地走了。就是到了飯點，父親也從來不會在這里吃飯的。說實在的，農村哪里有忙完的時候。

那是個忙秋的日子，我已經快一個月沒有回家了，父親騎著自行車來給我送飯。等我下了課，父親將送來的煎餅遞給我，說要回去，家里的麥地等著下午要播種。我讓父親到宿舍喝一杯水，父親說不渴，等著種地呢，騎上車就走了。父親騎自行車來回也得五六個小時，一直沒有喝一滴水，更別說吃飯了，回家還得勞動。看著父親的背影淡出校門外，我的淚忍不住流了出來……

那是一條走了三年的路，多少足跡和記憶，多少不忘的情成了一生的激勵和感恩。以后，無論當兵拉練，還是爬山走夜路，都不在話下，也養成了現在每天散步的習慣。一般三五站地的路，很少去坐車，能走的盡量走著，也許是那時候磨煉的結果吧。

走著，一路走著，一生就是這樣走在路上，那些看似艱苦艱辛的往事，如今想來也是如此珍貴的財富，讓我不再把苦當作苦。走在人生的路上，不管經歷多少事，無論多大的挫折和困難也沒有把我難住。我會一路向前，快樂堅定地按照自己認定的路走著。